二十八名刺客,留下二十八具屍體,除此之外,再沒有留下任何其他蛛絲馬跡。

    玄甲鐵衛鳴金收兵,衛所內的蔣紹也得了消息,之前他把所有和刺客交過手的屬下都召集起來,試圖找到一點頭緒,最終一無所獲。

    這樣的無能為力讓蔣紹無比挫敗,他揮手讓人退下,側頭看向窗外。此時已是黃昏,如血殘陽透過窗戶灑進來,映得立在窗前的魏誌澤,麵容模糊。

    “是你提議抄那條小路。”蔣紹看著魏誌澤的眼睛,陳述。

    聽出他語調中的陰涼,魏誌澤臉部的肌肉一點一點地繃緊了,凝聲道:“你可以不同意的,你為什麽要同意呢?”

    蔣紹身體驟然緊繃。半響,他冷聲:“所以你是承認了,阿璿是魏無憂故意引到那裏的。”

    魏誌澤沉默不語。

    他的默認讓蔣紹勃然大怒,魏誌澤隻覺得眼前一晃,迴神時發現自己被蔣紹拽著衣襟提了起來。眼前的蔣紹五官肅殺凜然,聲音好似帶著冰渣子,蹦出兩個字:“刺客!”

    魏誌澤被他提離地麵,衣領勒住了脖子,空氣頓時局促起來,他平靜的眼底也出現了波動,艱澀道:“與我無關!我綁架沈天璿做什麽。我隻是想讓你遇見她。”如果沒有刺客,他們會在路口相遇。

    蔣紹深深的看著他,好似要看到他的靈魂深處。

    魏誌澤的目光不躲不閃,他忍不住張嘴唿吸了下,艱難的開口:“何況我哪有這麽大的能耐,能指揮得動這麽多好手。”

    蔣紹鬆手將他甩開,一臉冷然:“這話你留著和大哥去說吧,你以為他查不到是魏無憂把阿璿引過去,你覺得他會不懷疑你們和刺客勾結。你信不信現在他就已經派人盯著魏家了。”

    踉蹌了幾步才堪堪站穩的魏誌澤,幹咳了幾聲才緩過氣來,聞言抬頭:“隨便他怎麽查,那些刺客我毫不知情,他還能強安我一個罪名不成。這真的是個巧合,但是因此把沈姑娘帶入險地,我很抱歉。”

    蔣紹垂著眼,冷漠異常:“跟我說沒用,你跟大哥去說吧,也許待會兒他就會派人來找你。”

    魏誌澤扯著衣襟的手一頓,忽爾問:“你就不問我,為什麽要製造機會讓你們見麵嗎?”

    蔣紹猛地抬起頭來,目光陰鷙地盯著他:“閉嘴!”

    魏誌澤看著他,低低笑起來,越笑越大聲,說出話來卻彷佛淬著毒,質問:“你甘心嗎?一點點看著長大

    的女孩,初初綻放出風情時,卻被人捷足先登了。就像精心養了一盆花,育苗、除草、灌溉、修枝,可在它即將開放時,被人從手裏硬生生奪走,你就不恨嗎?”

    話音未落,魏誌澤臉上便挨了一拳,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撞到窗台上。魏誌澤眼前暈了暈,眼冒金星,過了會兒才抓著窗欄台勉勉強強站起來,他抬手一抹嘴角,果然流血了,盯著手上的血,他卻是笑了起來,他轉身看著不遠處的蔣紹。

    他額角青筋暴跳,就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隱秘的傷痛,歇斯底裏的暴怒起來。

    魏誌澤逼近一步:“你怎麽可能甘心,否則你不會至今未娶,你不會每一次見她都黯然神傷。”魏誌澤嚐到了自己嘴裏鹹腥味,他吐出一口血繼續道:“要是我,我也不會甘心,心愛的姑娘被人搶走了,怎麽可能甘心!”

    蔣紹臉色變得鐵青,身側的雙手慢慢地握成拳,手背上鼓起青筋,啞聲:“上一次,在三鮮樓,也是你故意的,你知道他們會去那兒。”

    魏誌澤痛快的點頭:“我就想知道你是否放下了,你若是放下了,我無話可說,可是你……”他沒有說完,大家心知肚明。

    蔣紹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有千頭萬緒在裏麵碰撞廝殺,慢慢的他又平靜下來,所有情緒都消弭:“你想做什麽?”

    魏誌澤笑了笑,哪怕牽動了傷口的痛楚也沒有阻止他的笑意。

    每一次見麵對蔣紹而言都是酷刑,早晚有一天,他會忍不住蠢蠢欲動的欲望。他可是蔣家人,蔣家人骨子裏就帶著掠奪的天性。

    “既然放不下,你就沒想過去搶迴來嗎?”魏誌澤溫潤如玉的臉上出現一抹狂熱,他眼底的光芒攝人,語調蠱惑:“她本來就該是你的。”

    卻不想蔣紹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嗤笑了一聲,他也覺得她本來該是他的,可是……蔣紹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天,她說‘我隻把自己當成哥哥’。

    “人被搶走了,你卻什麽都不做,隻在這裏擺個情聖樣折磨自己!”魏誌澤突然疾言厲色起來:“你這個懦夫!”

    蔣紹眼睛都紅了,一腳踹飛他,怒不可遏:“你知道什麽,她不喜歡我,在她眼裏我隻是兄長!我還能做什麽?”血淋淋的傷口被迫攤在光天化日之下,蔣紹眼底一片赤紅。

    被踹翻在地的魏誌卻冷笑一聲:“這種鬼話你也信,她怎麽可能隻把你當兄長。她會向沈天樞那樣撒嬌任性嗎?蠻不講理嗎?你好好想想,她對你

    和對沈天樞的態度一樣嗎?你覺得以她個性,她要是不喜歡你,會和你保持這麽親密的關係。她和蔣縱也是一塊長大,他們關係什麽樣,你倆關係又是什麽樣?”

    這些都是他拐彎抹角從蔣歆幾個陪嫁身上套出來的。世上哪有表兄妹會像他們這樣親密。

    蔣紹如遭雷擊,整個人晃了下,雙眼因為不敢置信而睜大,眼角似乎要裂開。

    魏誌澤歎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膝蓋上傳來的痛楚讓他倒抽一口冷氣:“你該醒醒了!”

    蔣紹眼前閃過了很多畫麵,如今再看,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心情去看。他隻覺心髒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著,一寸寸的揉捏,痛的蔣紹整個人都戰栗起來。他像是站不穩似的撐著桌子,十指死死地扣著桌麵,唿吸聲越來越重。

    魏誌澤低頭看著桌案上的指痕:“拿你當兄長這話,是不是她和蔣崢定親後說的。她都和蔣崢定親了,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說。說她也喜歡你,然後呢,和蔣崢解除婚約,再嫁給你,你覺得可能嗎?你看,她多了解你,知道隻要這樣說了你就會信以為真,你就會安分守己。”

    “他們還沒定親時,我就試探過她了。”蔣紹聲音嘶啞,就像是從石頭縫裏擠出來似的,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向她討要荷包,她似是被嚇到了,連信都不肯迴他。事隔一個多月,沒等來她的迴信,卻等來了她和蔣崢的婚訊。

    魏誌澤心下一驚:“你怎麽試探的?”。

    蔣紹沒理他這一茬,他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他迴憶著兩人的點點滴滴,似乎要找出蛛絲馬跡來佐證自己心裏那點妄念。

    魏誌澤心念連轉,看著他的臉緩緩道:“定親前她就拒絕你了!那你就沒想過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當局者迷!她怎麽可能對你無意!你就從來都沒想過,這門婚事,蔣崢用了手段,甚至沈家也在裏麵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她畢竟長成那樣,哪個男人見了不心動。就是沈家,在你和蔣崢之間,你覺得他們會更看重誰?

    這西北是蔣氏的天下,但是蔣崢才是蔣世子,而你是紹世子,其中差別你就從來沒想過嗎?蔣氏越輝煌,你和他之間的差距就越大。然而嶽父能征善戰,真的不如冀王嗎?都是老王爺的兒子,一個繼承了王位,一個隻能為國公。嶽父為什麽不讓你從軍而是讓你入了錦衣衛,亂世裏有什麽都不如有兵馬。然他和冀王是嫡親兄弟尚好,可你和蔣崢隻是堂兄弟,一山不容二虎。”

    蔣紹像是不認識般盯著魏誌澤,盯得魏誌澤心跳漏了一拍。就聽他陰測測的聲音問:“你是覺的靖國公女婿這個身份委屈了?”

    魏誌澤靜默了一瞬,沉聲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明明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條件,你就心甘情願屈居他人之下。無權無勢的下場,你不是嚐到了嗎,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守不住。”他語氣重新激動起來:“你想一輩子就這麽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忍到心內流血。明年她會嫁給蔣崢,以蔣崢那稀罕勁,第二年他們就能生兒育女,有了孩子,女人的心也就徹底定了。從此,你隻能看著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

    蔣紹突然抽出了繡春刀,橫在魏誌澤脖子上,冷冷吐出兩個字:“閉嘴!”

    脖頸間的冰冷讓魏誌澤終於閉上了嘴。他看著眼前的蔣紹,他如玉的臉上似乎結了一層冰。

    “今天我看在阿歆的份上放過你,下一次,我不會留情。”蔣紹抽刀插迴刀鞘內:“我們家的女孩不缺丈夫!”

    魏誌澤隻覺耳邊一涼,便見一縷斷發飄飄蕩蕩落地,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鬢角,眉毛跳了跳。

    蔣紹拿著刀坐迴原位,目光沉沉地盯著狼狽的魏誌澤:“如果大哥問起你,你就說見不得我耿耿於懷,聽說阿璿恢複大致記憶了,想讓阿璿勸我放下。隻要你和刺客確實無關,他查不到證據,看在阿歆份上不會追究。”

    魏誌澤愣了愣,半響才道:“好。”

    “你走吧!”蔣紹聲音裏帶著濃濃疲憊。

    魏誌澤看他一眼,他靠坐在太師椅上,麵容之上籠罩著一層鬱色。

    魏誌澤走後,蔣紹食指在桌案上有規律的敲了三下,便有一人入內,躬身道:“大人!”

    “你帶人去梁州,徹查沈三姑娘在那幾年間的情況,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最後,他道:“小心謹慎,我不想泄露任何風聲。”

    “喏!”來人見他再無吩咐,立刻退下。

    蔣紹抬頭看著窗外,天已經暗了下來。他閉上眼,全然放鬆的靠在椅背上。

    魏誌澤的話終究在他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兩年前他就派人去調查過,他知道蔣崢從馬匪手裏救了阿璿,剿匪那半年,蔣崢偶爾在顧家小住家,他一直以為兩人是那半年定情的。阿璿對軍人十分推崇,還說那是最可愛的人。

    他們定親後,他見過她和蔣崢相處的情形,乖巧柔順,是在他麵前從來不曾有的乖巧柔順。蔣

    崢對女孩的吸引力,他從來都知道,固然心酸,他也不得不承認,阿璿喜歡上他是可能的。

    可魏誌澤的話就像是魔咒,如果阿璿喜歡的人是他呢!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蔣紹伸手按在胸膛上,‘撲通撲通’,似乎要從胸膛裏掙脫出來。

    翌日才醒來的天璿被告知,刺客是梁州楊氏派來。自耿氏被西突厥滅族,梁州三足鼎立的微妙平衡被打破,顧氏和楊氏明爭暗鬥,而近段時間楊氏與蔣氏也因為一些問題起了摩擦,所以試圖綁架她。

    “這種事楊氏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楊氏現在這位家主手段向來不講究,風評極差。”沈天樞總結陳詞。

    天璿定定的看了沈天樞兩眼,哦了一聲,便不多言。

    沈天樞看看她,關切:“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天璿道,她想起一事,便問:“白露和白護衛他們如何?”

    “性命無憂,就是都需要調養一陣子。”

    天璿心下大鬆:“畢竟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我想送一些錢財過去,雖然俗氣了點,不過想來藥物補品家裏已經備下了。”

    “好。”雖然蔣崢和家裏都已經賞賜過,不過她想,自然由著她,隻要她高興就行。

    天璿便讓人去庫房取,又叮囑:“讓他們好好休息,待我腿好了,再去看她們。”

    沈天樞見她神色稍緩,含笑道:“明天就是端午,極為熱鬧。以前的盛況你都不記得了,明天也算是你過的第一個端午,錯過了可惜。到時候讓人用軟轎抬了你過去,反正是在船上也方便。”

    若是往日,天璿必定興致勃勃,但是昨天剛出了那樣的大事,她委實沒興趣,遂道,“我這樣出門也麻煩,還是算了吧。”

    沈天樞但笑不語,緊接著一奶聲奶氣的小嗓子從門外傳來,“姑姑,姑姑!”伴隨著叮鈴叮鈴的鈴鐺聲,是她新打的銀腳鐲。

    “朵兒,今天就開始念著讓你陪她去看坐船。”沈天樞道。

    天璿睇一眼沈天樞,這說客委實請的太讓人無法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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