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璿出門時,發現庭院裏那棵月季墨綠色的枝葉上,探出一朵又一朵的朱紅色花朵。此時正值朝陽初升,映得花葉上的露珠璀璨生輝,美不勝收。

    天璿不由心情大好,腳步輕快的前往玉笙院請安。

    阮氏見了她便笑:“瞧妹妹這高興的模樣,莫不是已經得訊了?”

    天璿詫異,笑問:“這是有什麽好事?”

    “合著你還不知道,那怎麽笑得這般甜?”

    “今日我見阿嫂貌美更勝從前,我替大哥高興呢!”天璿說得一本正經。

    阮氏臉微微紅,啐她一口:“油嘴滑舌!”

    天璿便叫屈,待鬧騰夠了。劉氏才宣布消息:“梨合樓今日要上新戲,你們大哥收到了請帖,然他臨時有事去不成。想起你們幾個這一陣也沒出門散心,便想讓你們去玩一下。”

    南梨落北梨合,這二座戲樓冠絕天下。當世大書法家柳斌之曾在二樓留下墨寶‘不上梨合,枉來信都’。梨合樓從此更是名聲大噪,樓內雅間千金難求,非達官顯貴不得入內。

    隻是再難求,依著劉氏的性子,是不樂意女孩兒去戲樓的。要看戲,府裏就有戲班子,看膩了也可請外麵的戲班子來。隻沈天樞為女孩們說話,這個麵子劉氏要給。

    沈天珝興奮的臉都紅了:“是李筱樓扮花旦嗎?”

    劉氏無奈點頭,其實這家裏最愛聽戲的是天璿,天珝這丫頭是被她三姐手把手帶出來的。

    沈天珝拉拉天璿的衣袖,激動:“是李筱樓誒!”

    天璿瞧她這迷妹樣,想這李筱樓該是她愛豆了。

    “啊,”沈天珝叫了一聲,一拍腦袋:“三姐都忘了,不過等三姐聽了肯定能想起來,三姐以前可喜歡聽他的戲了,還說他的唱腔俏麗多變,跌宕婉轉,有感人以形、動人以情的魅力。”

    天璿瞅她這一臉篤定,失笑:“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迫不及待想飽飽耳福了。”

    下午,長房四姐妹,大姑娘沈茗,九姑娘沈天珝,十姑娘沈薰並天璿,坐了同一輛馬車前去梨合樓。沈茗已經‘病愈’,那天林嘉誌過府,沈茗就出來了,還被安排著與林嘉誌逛了花園。這兩日天璿看著沈茗像是認命了。

    一路上,沈天珝挑起窗簾,指著窗外向天璿一一介紹,小姑娘聲音清脆如同黃鸝,聽得天璿津津有味。一路駛來,天璿發現越來越熱鬧,兩旁酒樓商鋪雲集,道上車馬川流

    不息。

    行了大半個時辰,她們才到達位於康樂坊內的梨合樓,高約七丈,翹角重簷三層,富麗堂皇。大門之上金字黑匾高懸,上書‘梨合樓’三個篆體字。

    台階下穿著淺棕色豎褐的小廝殷勤備至地迎上來,領著她們往樓上的雅間走。前往雅間這一路,都是上來打招唿的,天璿記性好,但凡見過一麵的都能叫上名來。

    眾人暗付,看來她是真的在逐漸恢複記憶了。

    好不容易應酬完,進了雅間終於清靜的天璿吐出一口長氣來。她都有些後悔來了,幸而在千唿萬喚之中隆重登場的李筱樓,讓天璿那一點後悔煙消雲散。

    濃墨重彩之下,模樣不甚分明,唯獨一雙眼靈動地會語一般,顧盼之間,萬種風情,奪人心魄。

    “……你是個天生後生,曾占風流性。無情有情,隻見他笑臉兒來相問。我也心裏聰明,把臉兒假狠,口兒裏裝做硬。我待要應承,這羞慚,怎應他那一聲?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看這些花陰月影,淒淒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唱腔婉轉,感情細膩,少女心思表現的淋漓精致,天璿不由看入了神。

    沈茗卻是聽得眼角發酸,她再不敢細聽。掃視一圈,妹妹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她慢慢地站起來,甫一起身便見天璿望過來,沈茗指了指外麵。天璿笑著點了點頭。

    一曲畢,滿堂喝彩,華服彩衣的生旦翩然退場,眉眼討喜的小丫鬟捧著托盤討賞。斯文點的讓下人送過去,性急的直接投擲,不由得旁人也跟風起來,金葉子銀裸子,珍珠玉佩雨點似的落下。天璿還注意到對麵雅間趴在窗口的少女,心急火燎地拔了頭上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扔下去,當下忍俊不禁。

    一盞茶的功夫,這一場打賞戲才算是結束了,換了妝容的生旦再一次粉墨登場。

    天璿坐的有些乏了,遂站起來,見兩個小的望過來,道:“我去更衣,你倆可要去?”

    兩個小姑娘連忙搖頭,這還是她們第一次來戲樓聽戲,哪舍得挪步。

    天璿便帶著人出了門。

    梨合樓後麵連著一個大花園,沈茗獨坐在廊廡下盯著院子裏的梨花海發呆。

    “茗姐姐!”花園裏的孫英梅又驚又喜地抬頭。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沈茗渾身一顫,她僵硬的低下頭。

    笑容燦爛的孫英梅衝她揚了揚手:“茗姐姐,你等我,

    我這就上來了。”

    不一會兒,上了樓的孫英梅拉著沈茗的手歡快道:“要知道你來聽戲,我大哥肯定也會來的。這一陣見不到茗姐姐,大哥可是茶不思飯不想,過兩天我就請姐姐出去跑馬,我大哥也就能安心了。”

    沈茗心頭一刺,被握著的手不受控製地抖起來。

    “茗姐姐,你怎麽了?”終於留意到她異狀的孫英梅愕然。

    想起那溫潤如玉的青年,沈茗心中的悲傷不可自抑的湧出來,她的眼角一點一點紅了。

    不知所措的孫英梅慌道:“茗姐姐,你是哪裏不舒服嗎?你等著,我讓人給你找郎中去。”

    沈茗拉住她,淚珠從眼角一滴一滴落下:“對不起,對不起。”

    孫英梅心急如焚,握緊了她的手:“茗姐姐,到底怎麽迴事,你說啊,你這樣,不是要急死我嗎?”

    沈茗的眼淚流得越來越兇,哽咽:“家裏已經給我許了人家。”她一直不敢把林家的婚事告訴孫英華。從小到大,身邊人的隻會注意到三妹,沒有人會留意她。隻有孫英華,他看的見她,眼裏隻有她。她懷抱著奢望與僥幸,自己和林嘉誌的婚事可以作罷,她不敢說也舍不得說。

    孫英梅瞳孔驟縮,不敢置信的看著沈茗,抖著聲道:“茗姐姐,你說什麽?你不是還未出孝嗎?我們說好了的,趁著你守孝這兩年,我哥好好當差做出點成績。一等你出孝,我哥就去提親!”

    “對不起!對不起!”沈茗泣不成聲,口中反反複複說著對不起。

    那聲音裏的悲傷讓人聞之落淚,天璿聽得不是滋味,躡手躡腳的離開。不過是更衣後想去看看大書法家的墨寶,哪想會撞見這麽一樁事!怪不得沈茗一聽說要嫁給林嘉誌就哭成那樣,所謂害怕守寡都是其次,實則是她心有所屬。

    天璿心情難免受到影響,頗有些鬱鬱。等被人攔住說蔣崢在‘宜蘭廳’等她時,天璿顧不上鬱鬱,她緊張了。每一次麵對蔣崢,對她而言都是一次挑戰。實在是蔣崢氣場強大,天璿偏又心虛,何況他們僅有的兩次相處實在不怎麽美好。

    蔣崢瞥到她竭力隱藏的緊張,隻做不知,而是道:“覺得你庶姐可憐?”

    “你怎麽知道?”天璿驚,這才是多久之前發生的事。

    “我讓人去找你,他們正巧也聽見了。”蔣崢倒了杯茶遞給她,笑起來:“你實在不必同情她。”

    天璿聽出他語帶輕嘲,心裏

    一動,抬眼看著他問:“這裏麵是有什麽我還不知道的。”

    “你大姐和林嘉誌的婚事早在半年前就定了。”

    天璿怔住了,難道不是她剛迴來那幾天定下的。徒然間天璿心頭大震,聽孫英梅的話頭,沈茗一直和孫英華暗中來往,哪怕婚事已定!?

    “怎麽會?”在她眼裏沈家大房的人都是極好的,嚴父慈母,兄友弟恭,姐妹相親。哪怕沈茗當初在杏花林的哭訴,有把她當槍使之嫌讓。

    蔣崢繼續道:“也不用覺孫家無辜。正式提親要等出孝後,可規矩是死,人是活,真心求娶,大可在孝期內悄悄提。孫家不上門提,不過是因為知道沈家肯定會拒絕。孫英華文不成武不就,偌大年紀碌碌無為,你父親怎麽可能答應。看林嘉誌就知道,比起家世,你父親更重能力。”

    是的了,和林家的婚事不就是在孝期定下的,孫家要是真的有心,怎麽會不打個招唿,就不怕被捷足先登嗎?

    又聽蔣崢接著道:“一旦提親被拒,你家裏定會阻止你庶姐與孫家往來。孫家心知肚明,卻依舊暗中來往。他們所想的不外乎,你庶姐死心塌地之後非他不嫁。”

    天璿有些被嚇到了,她以為是一對苦命鴛鴦有緣無分無奈錯過。萬萬想不到遺憾之下藏汙納垢。又想起林嘉誌,孫英華不是什麽良人,他就是嗎?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天璿越發忐忑起來。

    蔣崢見她臉色微白,握住她的手,觸手果然一片冰涼,憐惜地放到唇邊親了親:“這樣兩個人實在不值得你浪費感情。有空想她們,你不如想想我。”

    天璿隻覺得被他親過的地方彷佛被蜇了一口,條件反射的抽手。這次蔣崢沒有為難,爽快地放手。

    收迴手的天璿用冰涼的絲帕蓋在手背上,冷卻他殘留的灼熱觸感。

    蔣崢瞥一眼絲帕上的並蒂蓮花,揚了揚唇,另起話題:“我提及林嘉誌時,你似乎不以為然。”話音未落,他便見對麵的女孩兒僵了僵。

    蔣崢心裏一動:“瞞著我什麽?”

    天璿抬起臉看他。

    蔣崢見她眼底藏著疑慮與為難,放柔了聲音問:“碰上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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