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陌不在府邸時,陸錦心留下封信不辭而別。

    管家怕上將軍責怪他招待不周,連忙拾掇出一些銀票和吃食給陸錦心帶上。

    推辭不過,再加上出門在外確實也需要,陸錦心便不再虛偽地客套,默默收下。

    邁出小住了半個月的將軍府時,陸錦心竟有些懷念地反頭瞧了將軍府大門好幾次。

    最後一次狠狠心不再迴頭。沿著門口寬敞的街道向西走去。

    此時望著街道兩旁飄飛的酒肆旗子和熄了火的燈籠時,陸錦心已沒了最初得知夫君背叛時的茫然,心中有了目的地,決定孤身前往不算太遙遠的戍邊之地投奔爹爹和叔父們。

    身上的銀票足夠她往返好幾趟了。

    一身樸素的男兒裝行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餓了就在路邊的酒肆鋪子裏吃點東西,這日晌午,走累了,隨意坐在一個角落裏點了一碗麵吃。

    那邊的桌子旁坐了一圈身穿衙役官服的兵,正在高聲談論著近日京城的閑話。

    起初陸錦心沒在意,在聽到薛大將軍的名頭時想不注意都難了。

    “聽說了嘛,遲遲不婚的薛大將軍居然愛慕上了一個被休的棄婦……”

    陸錦心眉頭一皺,愛慕上誰?被休的棄婦?怎麽隱隱感覺說的像是自己呢?

    她怎麽不知道薛陌愛慕自己。

    “都在一起睡了大半個月呢。”一個大嗓門的衙役得瑟地說出他打探來的最新消息。

    陸錦心正在吸著麵,一口嗆住了,猛嗑不止。

    “嘖嘖,那娘們的夫君都鬧到大將軍府邸門前去了,差點打了一架,真真是熱鬧……”

    陸錦心抓著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雙眸怒氣湧動,她不喜歡別人這樣編排守禮的薛將軍。

    民間一向都是恭維戰神薛大將軍的,怎麽沾了她後,就名聲不好起來。陸錦心心底難過極了。

    狠狠瞪了那幾個衙役,付了一粒碎銀子,抓起包袱就走了。

    陸錦心剛走,一個身穿華麗錦袍的男子從酒肆鋪子內走出來,吩咐隨從賞給那幾個剛剛演戲的衙役們銀票。這麽大手筆的賞銀,喜得那幾個見錢眼開的衙役差點就跪在地上磕頭認祖宗了。

    錦袍男子望著陸錦心氣憤離去的背影,一臉的陰翳。

    “你果然背叛了我。”

    他對她太熟,若是她的心底沒有薛陌,

    絕然不會是那樣一副自責的神情。

    渾然不知的陸錦心一個人行走在山間林蔭小路上,悶悶不樂地踢著石子。若說京城內眼下還有什麽人是值得她掛念的話,也就隻有給了她溫暖的薛將軍一人了。

    可是她卻給他招了黑。

    再沒有比這更令她頹喪的了。

    一生氣,小手胡亂一揮,“啊”的一聲竟被路邊帶有鋸齒的葉子給割傷了手指,疼死了。

    低頭吸允時,餘光掃到了身後男人遠遠跟蹤的身影。一個頭戴青麵獠牙麵具的男人,陰森森立在不遠的大樹旁。

    看見他手裏拿的銀晃晃的匕首時,陸錦心慌得丟了包袱,兩腿顫抖地瘋狂跑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驚慌的唿叫聲響徹在寂靜的山林,就快被身後的青麵獠牙男子追上時,慌不擇言的陸錦心直接喊上了“薛將軍救我……”

    這句話似乎刺激了身後的男人,匕首從身後狠命刺向了陸錦心心髒部位。

    “啊……”鑽心的疼痛絕望地叫響,驚飛了樹枝上休憩的小鳥,徒留空樹枝晃蕩。

    匕首一下又一下瘋狂地紮進被死死壓在地上的陸錦心胸口。

    臨死前的陸錦心想揭開身上男人的麵具,看一看究竟是誰這般狠心對她。可在摸上青麵獠牙麵具的一角時,她身上殘留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她的手,綿軟地滑落,擦過男人名貴絲滑的衣料。

    “為什麽要愛上薛陌……”

    剛過完年,京城的正月依然天寒地凍,一根根冰柱像個錐子似的倒掛在房簷。

    攝政王府大房,靠近上房的牡丹苑裏,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姑娘閉著眼睛縮在床榻上,明明蓋了最厚實的錦被,卻仍然囔囔著“冷”,額頭滿是細細密密的冷汗,蒼白的臉頰仿佛剛從死亡裏逃脫出來,緊閉的雙唇泛著烏青色。

    王府世子陸明嶸臉色陰沉地看向正給自家女兒把脈的王太醫,一語不發,已是讓第三次前來把脈的王太醫倍感壓力。

    按理說,隻是一場流行性傷寒,怎麽這個小姑娘遲遲昏迷不醒,亂動的小手還一個勁地捂住胸口喊冷?

    喊冷的病患不少,捂住胸口喊冷的卻是王太醫遇上的頭一個。

    王太醫是宮裏近些年來最受人推崇的太醫了,頂著莫大的光環,若是連一個小小的傷寒都對付不了,還想爬上太醫院首席之位,簡直是做夢。

    把脈把得正要

    背脊冒汗時,一直昏迷的小姑娘突然睜開眼,撇撇嘴,難受地喊了句“疼……”

    看到小姑娘睜開了眼,一直默默流淚守候在床榻一側的世子妃甄氏,激動地俯下身攬住陸錦心小小的身子。輕輕揉著女兒時不時就捂著的胸口,低低哄她:“錦心不怕,娘親給你捂捂就不疼了。”

    那聲音太柔,太熟悉,陸錦心陡然驚醒。一雙大眼睛直直看著娘親甄氏。

    醒來了就好。

    王太醫頓時如釋重負,謄寫了張藥方,囑咐了幾句,向世子陸明嶸躬身告退。

    陸明嶸客氣地送王太醫出了閣樓。

    痛得快喘不過來氣的陸錦心,伏在娘親甄氏懷裏大口大口喘著氣,心疼得甄氏一個勁給她撫背順氣。

    氣息終於平穩了時,陸錦心木木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娘親,她終於徹底死去,所以連多年不見的娘親都來到她身邊了麽。

    突然見到死去多年的娘親,眼睛陡然濕潤,小姑娘“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攝政王府敗落後所有的辛酸和委屈,隨著金疙瘩像串串珍珠似的滾落。

    九年了,整整九年沒有獲得過母愛了,如果死去能夠再次獲得母愛,她也不嫌棄。

    死。

    陸錦心眼前又閃現那個青麵獠牙的恐怖麵具,身子再次瑟瑟發抖。是誰那般恨她,要一刀刀殘忍地刺死她?害怕起來,本能地就往娘親懷裏鑽,一雙手緊緊攥著甄氏的衣裳。這一攥,驚駭地發現她的手居然隻能攥住一點點衣料。

    驚得抽出手來看,她的手居然變小了!

    又小又肥,像個嬰兒肥的孩子!

    “錦心?”甄氏察覺到女兒眼底的異樣,握住女兒小手,翻過來覆過去的看,胖乎乎的還跟以前一樣啊。

    不知女兒在驚訝什麽。

    恰巧這時,送王太醫出去的世子陸明嶸進來了,“錦心……”見到女兒正呆呆地瞅著她肉乎乎的小胖手,也上前查看起來,十根肉乎乎的胖指頭完好無缺的啊,手心手背也都是白裏透紅的小肉肉,圓潤如玉,摸上去也還像以前一樣絲絲柔滑啊。

    陸錦心呆呆地抬起小腦袋,仰頭望著頭頂的爹爹,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圓領錦袍,麵如冠玉,年輕的肌膚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與陸錦心記憶中三十幾歲的模樣有些細微的差別,眉目間多了絲溫潤,少了些許清冷。

    “錦心?”

    女兒一直不說話,

    陸明嶸微微蹙眉,伸出比一般男人好看秀氣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小臉蛋。

    “唔。”陸錦心還像小時候一般,一把攥住爹爹欺負她臉頰的手指,動作既熟悉又陌生。胖乎乎的小肉手死勁攥了攥爹爹修長的手指。

    她這是迴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孩提時代麽?

    有爹有娘,雙親疼愛的日子?

    “世子妃,綿軟的鵝絨錦被找到了。”一個小丫鬟清清脆脆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陸錦心循聲望去,見到了已在榮國公府莊子裏染病去世的貼身丫鬟竹青,此刻她的小身板還隻是十二三歲模樣。

    陸錦心記得竹青比自個大五六歲,換句話說,她是迴到了她六歲那年?

    依稀記得,她六歲那年的正月,確實重病了一場,宮裏的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都素手無策,直到王太醫研製出了一個新療法才治好了她。

    年歲對上了,可陸錦心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眼下的自己是死後處在生前的夢境裏,還是真的迴到了年幼時。

    死勁攥了一把爹爹的手指,希望爹爹告訴自己這不是夢境。可剛一攥,又後悔了,萬一是夢境,被她一把攥沒了怎麽辦。有些擔憂地仰起小腦袋死勁瞅著爹爹。

    陸明嶸見女兒不像一開始那般木得毫無生氣,頓時心中喜悅起來,一把夾住女兒腋下,抱起小小巧巧的女兒。

    呃,雖說長得肥,畢竟還是小的不是麽。

    甄氏見女兒自從丈夫進來後,就隻跟爹爹親近了,有些吃味兒,站起身故意湊到陸錦心伏在丈夫肩膀上的小腦袋前,要奪迴女兒的視線。

    陸錦心看著吃醋的娘親,咧嘴一笑。

    熟悉又溫暖的記憶。

    她的娘親最會吃醋兒,她的,爹爹的,都吃。

    很快陸錦心笑不出來了,若娘親不是那般吃醋,在她八歲那年便不會死。

    作者有話要說:龜速的枝枝,今兒個碼字超級慢啊,說好的加更居然沒寫完,被枝枝蠢哭了……等我啊,我明早不睡覺也要補上。明天能寫幾更就更新幾更。若是有幸寫了三更,就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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