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你沒事吧?”那聲音有幾分緊張,像是闖禍後的害怕聲。

    陸錦心渾身疼得雙眉緊蹙,尤其兩隻胳膊擦傷得厲害,稍稍抬起便見血跡斑斑。到底是閨閣中養尊處優的姑娘,平日裏膽子再大,此刻也是禁受不住地嚶嚶哭了起來。

    哭得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唬得前來詢問的侍從整個人愣住了。這時聽到另外一個男人恭敬地向什麽人稟報:“上將軍,那位姑娘怕是傷得不輕。”

    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吩咐近身侍從:“清風,你去瞧瞧。”

    那聲音竟像是在哪兒聽過,陸錦心一向耳力極佳,對聲音甚為敏感。哪怕是很久以前聽到的聲音,隻要那聲音足夠有特色,她絕不會遺忘。

    抿著唇掉頭望過去,隻見一個身著黑色披風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單手握韁繩,威嚴而矜貴地立在黝黑的高頭大馬上,臉部五官在月色下看不真切,隻能看個模糊的輪廓。

    但這並不妨礙陸錦心認出來,他是十年前常來她家向她祖父攝政王討教戰略部署的薛將軍,薛陌。

    祖父攝政王年輕時手握雄兵,立下不少戰功,是個戰場經驗豐富,又愛提攜後輩的老將軍。

    當年虛心請教的薛陌還隻是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四品武將,如今已是權傾天下的上將軍了。縱然陸錦心深藏後院之中,近幾年來的名將薛陌的名頭還是有所耳聞的。

    想當年還調笑般讚揚過祖父是個慧眼識珠的伯樂呢。

    “薛……薛將軍……”乍然見到他,陸錦心暫時忍了疼痛,止了哭聲,哽咽的聲音低低喚道。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聽到聲音,原本並未望向陸錦心的薛陌,立馬垂眸凝視趴在地上的形色狼狽的姑娘。

    被一個男人如此細看,陸錦心不大習慣,曾經貴為皇家郡主的她,絕對沒有外男敢這般直著眼神打量她,有些不自在地垂眸低頭。

    “你……可是攝政王家的大郡主?”十年前,陸錦心還是個六歲多點的小姑娘,紮著雙丫髻,粉嫩可愛的一小團被攝政王時常抱在手裏,薛陌每每去幾乎都能見到,記憶深刻。

    縱然容貌有些許變化,對於過目不忘的薛陌來說,也夠不成什麽障礙。

    驟然聽到還有人尊稱她“攝政王家的大郡主”,陸錦心眼眸一熱,半年來的委屈和心酸順著眼淚滾滾而下。新皇登基後,攝政王三個字幾乎成了禁忌,就算偶爾提起也是陣陣諷刺

    和嘲弄。

    陸錦心還未來得及點頭,已是單方麵確認的薛陌立即跳下馬背,幾個跨步蹲在陸錦心身側,看見她小眉頭疼得皺起,薛陌眼底湧起萬年難得一見的疼惜。

    那幾個隨從的眼神全部看向了陸錦心,跟了上將軍這麽多年,今夜是頭一次瞧到上將軍親自蹲在一個姑娘身邊,那般溫柔地問話。

    “可是傷在了哪裏?”薛陌原本有些低沉冷澀的聲音,在得知她是攝政王的孫女後,立馬溫暖起來。薛陌出身不算好,早年間若不是有攝政王提拔和指點,他絕然走不到今日萬人之上的地位。

    想著當年那個六歲小女娃的軟糯身影,薛陌十分自然地將眼前的陸錦心當成了需要他嗬護的晚輩。見到陸錦心血跡斑斑的衣裙後,在戰場見慣了傷勢的他,立馬判斷出她傷勢頗重。

    隱隱皺眉。

    陸錦心被他毫不避嫌地掃視她傷口的行為給震住了。正有些不自在地想扭過身子,卻突然見他解開了他身上的披風,還沒等她弄明白他在做什麽時,薛陌將披風一抖,下一刻便掛在了陸錦心身上。

    還像照顧個小女娃似的,替她係上帶子。

    “郡主傷勢頗重,是薛某不好,衝撞了郡主……”一番話說得低調又謙和,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他高不可攀的皇家郡主。

    陸錦心呆呆的有些發愣,她知道已是上將軍的薛陌行事再低調,能被他用上“衝撞”兩個字的人,放眼整個京城都找不出來幾個。

    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怔怔望著他。

    望著這個自家祖父被斬殺,卻敢跪在朝堂上,直言不諱地懇求新皇放過攝政王府其餘老小的恩人。

    恩人?

    對。

    陸錦心聽自家爹爹臨走前提起過,當時若不是薛陌上將軍說服了新皇放過自己一家,那爹爹叔父們便不止是去邊疆戍守風沙便能了事的。

    “在下的府邸就在附近,郡主是否還能走動……”薛陌問都沒問她要去哪,便自行邀請她在他府邸下榻。可見,他對近些時日榮國公府發生的事,知道的比她還早。

    一向自尊心強的陸錦心,頓時覺得有幾分尷尬,麵色都蒼白幾分。

    可薛陌卻誤解了陸錦心不自在的表情,還以為她是為自己傷筋動骨,不能走動而尷尬。

    當下便為她解了圍。

    從她沒有著地受傷的一側,將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抱了起來,就像當

    年抱七歲的她去樹上摘桑葉一般自然。

    在他眼裏,嬌小的陸錦心就是當年攝政王手上抱著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如今頂多是個放大版的而已。

    軍人的思維,真真是一根筋似的奇妙。

    可陸錦心的思維是正常的啊,被薛陌毫無預兆地攔腰抱起,就這樣躺在一個算不上陌生,卻也談不上熟稔的男人懷裏,一張原本蒼白的臉立馬紅熱了幾分。

    她沒法那麽安心地任由他抱著。

    她早已不是當年肉乎乎的小女娃。

    已是個俏麗麗的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呀。

    呃,姑娘兩字用詞不準確,準確來說是個被休了卻沒給休書的嬌俏少婦。

    “別動,牽扯壞了傷口,愈合很麻煩。”見她有些想動彈,薛陌還以為是他抱她的姿勢不對,讓她不夠舒服。便默默調整抱姿,以他認為最舒服的姿勢抱穩了她。

    陸錦心心底羞成一片,脖子的顏色都紅了幾分,幸虧月色朦朧呈現不出來。她長成大姑娘後,除了被榮銘抱過,還沒被哪個男人這般親密地碰過呢。

    可若突然開口拒絕他,又有些拂了恩人的好意,到時恐怕恩人沒別的意思,都會被她弄得尷尬不已,臉麵下不來。

    為難恩人的事,陸錦心做不出。索性抬手抹抹眼睛,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反正他說府邸就在附近,那應該很快就能到。

    忍忍就好了。

    那些個隨從,早在薛陌翻身下馬時,全部跟著下了馬。各自牽了馬匹,默默尾隨薛陌行走在人跡稀少的街道上。目光不敢停留在姿容絕色的陸錦心身上,甚至連多瞅一眼都不敢,規規矩矩地逡巡前方燈籠照不亮的地段。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抵達了將軍府。

    薛陌像捧著個易碎的小瓷娃似的,小心翼翼地將渾身是傷的小丫頭輕輕放在木塌上。

    早有先行策馬迴府的隨從領著郎中伺候在側。

    薛陌一鬆手,郎中就上前察看傷勢,問診切脈了。

    養傷期間,陸錦心在禦賜的將軍府小住起來。

    薛陌時常早出晚歸,碰麵的次數不多,偶爾陪陸錦心用一頓飯。不過特意囑咐管家,好好照看陸錦心的飲食起居。將軍府內似乎沒有當家主母,住了這些時日,除了幾個丫鬟,其餘女眷陸錦心一個都沒見著。

    正當陸錦心坐在後花園假山上的

    涼亭裏感慨薛將軍身邊怎麽連個知暖知熱的女人都沒有時,一個明顯不悅的女子聲音從假山下喧嚷到了涼亭裏的陸錦心耳裏。

    “聽聞表哥帶迴來個女人。”一個身穿海棠紅長裙的姑娘,從盛開碧綠蓮葉的荷塘那邊拐過來,邁著不悅的步子,尖酸地詢問身邊那幾個討好她的侍女。

    “表小姐,您不在的這些時日,確實有個姑娘住在府內。”

    表小姐鼻孔“哼”了一聲:“哪裏來的小妖精,我才幾日不在,就敢勾.搭我表哥……”

    端坐在石凳上的陸錦心,聽到這樣不堪入耳的話,瞬間冷了眸子。若擱在還是郡主那會,有人膽敢背後對她如此不敬,絕對會教訓一番。

    可如今……轉念想到,如今不過是薛將軍顧念祖父的舊情,許她寄住在此而已。說到底,那個身穿海棠紅衣裙的姑娘才是府邸的主人……

    就算眼下不是,將來也會是。

    若沒有這個意思,哪個當爹娘的會讓未出閣的閨女長期住在沒有妻房的表哥府邸中,瞧那些丫鬟都將她當未來主母哄著。

    這些都是薛將軍的家事,陸錦心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心知不該去揣測。當下由石凳旁起身,穿過假山上樹枝茂密的林蔭道,抄小道迴了客房。

    一路上,心中迴蕩著表小姐拈酸吃醋的話,陸錦心到底是心裏頭不舒服,斟酌後,覺得自己這個外人不應該平白無故打破了薛將軍後院的寧靜。

    瞅了瞅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告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錦心:你幹嘛抱著我不放手?

    薛陌:放手你不就掉地上了嗎?

    陸錦心:……

    旁白:將軍的思維真真是一根筋似的奇妙

    終於補全這章啦……今晚8點和夜裏12點左右還有兩更,加更啦,加更啦,愛枝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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