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一個上午,陶可嘉讓孫捷一同開車到長途車站接人。公司到車站碼頭接送客戶是常有的事情,除非有重要客人要來公司,一般情況下都安排員工代勞。可像今天這樣兩人同時出馬卻是少有的事情。客人接到了,不是別人,竟是孫捷的父母。孫捷弄不清楚怎麽迴事,因為陶可嘉正歡天喜地地幫忙將老人家帶來的蘋果芋頭什麽的往她車裏放,還一個勁地客氣,說兩位老人在家種點特產不容易,城市裏什麽都不缺,就想讓老人來玩幾天,散散心。看樣子二老心情不錯,的確是來做客的,不是著急上火地來解決什麽問題。迴到家裏,陶可嘉的母親也滿臉堆笑,這分明是早就有了思想準備的。孫捷明白了,孫家父母來順港隻瞞了他一個人。午飯也準備得很豐盛,活蝦活魚活螃蟹,盡買高檔的吃。三位老人家彼此稱唿“親家”,孫捷並不感到奇怪,他們是局外人,不知情。可陶可嘉為什麽也改口叫“媽媽爸爸”了呢?孫捷記得陶可嘉去山城縣老家的時候,她稱唿的可是“大叔大嬸”呀。哦,兩人已經結婚了,結婚了就應當叫“爸爸媽媽”,可問題是現在又離了呀……糊塗了,孫捷也搞不清楚其中孰是孰非了。

    “我不反對你把我父母接來住幾天,可你應該事先跟我打個招唿。”上班的路上,滿肚子委屈的孫捷質問陶可嘉。

    開車的陶可嘉卻顯得十分輕鬆:“你以為我願意跟著忙活呀?這是我媽的意思。她說了,自從咱倆登記結婚,還沒見過親家什麽模樣,能不惦記著嗎?我倒是想事先跟你打招唿,可說了以後你能同意嗎?你一定會一個電話打到老家阻止老人的到來,可我怎麽跟我媽媽交代?”

    “可咱們現在已經離婚了。”

    “沒錯,是離婚了,可我媽不知道啊,難道你爸媽知道?”

    “可我總覺得不是時候。現在弄得兩家人轟轟烈烈地親熱著,可不過幾天就要各奔東西了。老人們知道了,能不寒心嗎?”

    “管不了那麽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什麽叫走一步算一步啊?分明是走一步纏一步。孫捷苦澀地搖搖頭:陶可嘉就是這樣的人,在公司裏大權獨攬,婚前為所欲為,婚後高高在上,離了婚照樣為自己操心。現在不光是為自己,操心都操到老家了。

    陶可嘉毫無疲憊的感覺,仍然有滋有味地問:“今天晚上怎麽睡?”

    這便是一個很實質、很棘手的問題,不管陶家母親還是陶可嘉,把孫捷父母弄來就是要製造一個麻煩。孫捷在陶家母親麵前說了,自己這些天跟陶可嘉有些小摩擦,過幾天就沒事了。可在自己父母麵前怎樣解釋?再羅裏羅嗦地重複一遍?既然小兩口鬧著矛盾,為什麽還要把老人接來,這不是成心為難老人嗎?那樣的解釋太沒勁了,不如什麽都不說。可現實是,陶家一共就三個睡覺的屋子,讓父母睡沙發還是睡地板?心裏極為不痛快的孫捷說了句:“不知道,你看著辦吧。”

    陶可嘉本來是個急性子人,聽了這話反而不緊不慢地計劃起來:“家裏一共三個寢室,我媽有病,必須單睡;你爸爸媽媽怎麽辦?讓他們分開,你屋一個,我屋一個?你跟生你的父親一起睡覺無可厚非,可我長這麽大還不知道跟婆婆一起睡覺是什麽滋味。你忘了?我可有打唿嚕的習慣,老人家能接受嗎?”說著話,陶可嘉極其不嚴肅地笑起來。

    孫捷也差點被逗樂了,但這個時候他必須穩定情緒控製住自己。他把頭扭向車窗外麵,幹脆不說話了。

    陶可嘉不笑了,迴頭看了一眼孫捷:“來我屋睡吧,我睡我屋裏的沙發。”

    話雖這麽說,可到了晚上陶可嘉就變卦了。她自己不睡沙發,也不讓孫捷睡沙發,說兩人都上床,各睡一頭,各打一個被窩。可熄燈後她又不遵守承諾了,抓著枕頭就爬到孫捷的被窩裏。陶可嘉的唿吸是溫溫的,手是綿綿的,鼻孔裏的熱浪直撲孫捷的肌膚,孫捷很熟悉她的動作,當山火噴發時,當風雨來臨時,當全身的血液翻騰湧動時,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間都那麽不堪一擊。然而,孫捷卻做到了,他努力使自己恢複平靜,暗夜裏握著陶可嘉的手說:“對不起,真對不起……”孫捷抱著被子跳到沙發上。如果女人在這個時候信心受到打擊,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她渾身癱軟了,毫無聲息地蜷縮在被窩裏。

    燈亮了,是陶可嘉開的。她穿好衣服,斜倚著床頭,拿過本書胡亂翻看著。孫捷知道,自己也別想睡覺,接下來兩人都有事情可做。

    “前幾天高樺當爸爸了,是嗎?”陶可嘉問孫捷。聲音小的隻有孫捷聽到。

    孫捷點點頭,心裏想:人家也沒去醫院做什麽檢查,也不照樣生孩子麽。

    “聽說陸虹也去了,後來你們還一起去了舞廳。”

    這個王八蛋,什麽都瞎咧咧。孫捷真想拿起電話打過去,罵他個狗血噴頭。可是不能衝動啊,家裏有老婆,還有不會說話的孩子,高樺可以不在乎什麽,可他老婆於晶晶恐怕就要為這點小事琢磨上半年,一生氣一上火,沒奶水了,孩子生病了,還要在醫院裏住上十天半個月的,孫捷可擔負不起這樣的責任。孫捷很想對陶可嘉說,是高樺邀請陸虹去的,跟自己沒關係。可舞廳都跟人家去了,是跟自己沒關係嗎?不是打自己的嘴巴麽。

    “看來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孫捷,我現在不怨恨任何人,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我以後再也不阻攔了。”

    孫捷有意識地歎了口氣。就像某兩口子下班迴家後各自敘說一天裏發生的、值得迴味的事情。男的說,今天公司看電梯的老頭又喝多了,誤事了,被老板打發迴家了。女的聽完一定要歎口氣,表示對丈夫故事的理解和對那個老頭的同情。其實她根本就不認識那個老頭。

    “你跟我離婚,除了陸虹之外,你還能說說其他理由嗎?是不是覺得不夠轟轟烈烈,受委屈了?”陶可嘉問。

    孫捷思索了一番迴答說:“那倒不是。就感覺老飄在雲裏,上不來,下不去的。”

    陶可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後來的幾個晚上,孫捷都是這樣過來的:陶可嘉睡床,他自己睡沙發。

    孫家父母臨走的時候很高興,一再囑托兒子要跟陶可嘉好好過日子。還說,孫家結上這樣的親家,兒子娶上這樣的媳婦,是孫家上輩子修來福氣,積來的德。

    沒過幾天,陶可嘉在上海的姐姐打電話說,房子已經裝修好了,這幾天就去順港接陶家老太太去南方。孫捷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向陶可嘉表示,自己也要出去找房子住。

    既然要徹底分手了,陶可嘉送了孫捷一樣東西,一隻雕刻著花草圖案的金鐲子。陶可嘉笑著對孫捷說:“別誤會,東西不是送你的,是給陸虹的,讓她留作紀念吧。她來公司的時候能送我珍珠項鏈,我當然可以在她結婚的時候贈送她點什麽。也許在別人眼裏這是個笑話,但我不這麽認為。你我好合好散,大家見了麵還是朋友。雖然這個鐲子不是什麽貴重物品,畢竟是我的一份心意。還有,這隻鐲子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背麵有刻字,有章印,還是值得保存的。”

    孫捷接過鐲子翻弄著,除了印章外,背麵果然清晰地有刻有“神天聖地”四個字。孫捷雖然對這幾個字的內涵有一定認識,但他很想知道陶可嘉對此會有什麽樣的看法,於是他問了。陶可嘉說:

    “我曾經聽老人們說起過,具體的含義我忘記了,好像跟怎樣做人有關係吧。老人們還打了不比喻,說神天好比是茶,聖地好比是水。茶能讓人興奮,能讓人情緒高漲。有了好心情就不免要產生一些聯想,甚至幻覺,夢想有一天能插上翅膀在天空翱翔,夢想人類沒有貧窮、沒有戰爭、沒有憂傷,還可以想一想心中的白馬王子,想一想童話故事裏的小紅帽姑娘,想想偉大的愛情一定能走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人人都離不開水,三天可以不吃飯,但一日不能沒有水,它能滋潤大地,能澆灌萬物,它是人的生命,是人的血脈,它能讓人們腳踏實地地生存在這個星球上。現實中,我們不能沒有茶,但更不能缺少水。沒有水的茶香,靈魂會枯萎,沒有茶香的清水,我們的生命平淡而乏味。”

    孫捷不會花費太大的精力研究關於水和茶的關係,他隻想盡快找到合適的住所。

    很快,房子找到了,是跟別人一起合租的兩居室,客廳廚房衛生間公用,兩家各占一間寢室,水電煤氣費平攤。屋子裏有單人床,一張桌子,兩個凳子和一個書櫃,非常適合單人居住。朝陽的那間屋子住著一對年輕戀人,像是外地來打工的,整天嘻嘻哈哈的一點憂愁都沒有。

    孫捷已經在公司那天的碰頭會上簡單地跟大家說了說自己的決定,並希望各位不要因此而幹擾情緒。他隻談了工作,沒有提及婚姻問題。這好像也沒有必要非說個清楚,其實大家已經明白其中一連串的因果關係。王大姐等幾個人抹著眼淚,非要拉孫捷外麵坐坐,補償一下這麽長時間對大家的關心照顧。孫捷婉言謝絕了,說,這不是生死離別,今後大家還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機會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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