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從七娘房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果子一直在門外守著,見她出來忙上前問道,“小姐,七娘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


    果子頓時高興起來,“我一猜七娘也會聽小姐的!”


    二白抿了抿唇,“進去幫七娘把打點好的箱子在收拾出來,晚上送些飯菜進去。”


    她出來時,七娘還神色還有些恍惚,有些事她需要慢慢消化,估計這個時候也沒什麽胃口吃飯。


    “是,我這就去!”果子歡快的道了一聲,轉身往七娘房裏去了。


    二白沿著長廊往迴走,腳步漸漸慢下來,迴身坐在木欄上,晃著雙腿,麵容還有些稚嫩,似乎仍舊是香蘇城那個無憂無慮隻會貪財的小掌櫃。


    月色黯淡,薄雲如霧,遮了頂上星空,周圍一切都處在朦朧的暗影之中。


    二白倚著廊柱,輕輕閉上眼睛,極輕的道,


    “快結束了!”


    夜裏君燁審批完公文已將近亥時,亓炎端著茶進來,垂眸淡聲問道,“公子今夜可還要去瀟湘館?”


    君燁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角,端著茶盞淺飲了一口,剛要迴話,就聽門外安管家道,


    “公子,宮裏來人了!”


    君燁抬眸疑惑的看過來,宮裏這個時候來人?


    有急事?


    一拂衣擺,他起身走了出去。


    來的是一個公公,後麵跟著兩個小太監,緩步正往書房這邊走來。


    “皇上有旨”


    小公公高聲喊了一句,待抬頭看到站在廊下的君燁,頓時聲音一顫,隨即諂笑補充道,“大司馬站著接旨就好,不必跪了!”


    說罷一甩拂塵,尖著嗓音高喊,


    “傳皇上口諭,大司馬日夜操勞,為國鞠躬盡瘁,特賞美酒十壇,另賞小、小、小、”


    他聲音一頓,有些尷尬的看向身後,聲音低下去,“小太監一名!”


    “啊?”


    安老管家先驚叫了一聲,皇上賞了他們公子一個小太監?


    難道他們公子斷袖之癖,連皇上都驚動了!


    旁邊亓炎嘴角抽了抽,麵癱的似乎更厲害了。


    燈影下,君燁麵容清俊如斯,麵上波瀾不驚,隻眸子裏滑過一抹無奈,目光掃向宣口諭的公公身後,淡聲道,“過來!”


    那小太監低著頭,藏在暗影之中,聞聲頓時身子抖了抖,向前挪了兩步,卻仍舊垂首不敢看君燁。


    “你們都下去!”君燁沉聲吩咐道。


    “是!”


    幾聲應和,除了那小太監,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待人一走,小太監頓時抬起頭來,一身青色圓領窄袖袍衫,頭帶袱帽,下麵卻是一張麵若春桃的俏臉,一雙杏眸微閃,抬頭嘻嘻笑道,


    “君燁哥哥!”


    君燁俊臉冷淡,“芙洛,你越發膽大了,深夜偷溜出宮,馮太妃若是知道,定要罰你,馬上迴去!”


    “不要!”扮成小太監的芙公主上前一步,癟著唇道,“宮裏好沒意思,皇帝哥哥不陪我玩,你和慕容遇也不進宮,我自己每天對著一群無趣宮女太監,快煩死了!”


    “那我去找皇上,給你選個駙馬馬上嫁出去!”君燁斜睨她一眼。


    “我才不要出嫁,就算要嫁,我也要嫁給你!”芙洛轉著眼珠道了一聲,暗影下臉上微紅。


    君燁鳳眸看著她,輕笑一聲,“嫁我?估計你每天都要挨一頓打,還嫁嗎?”


    芙洛俏皮的吐了吐舌,歪歪的抱著廊柱,一雙杏眸映著頭上燈影,閃閃發亮,“君燁哥哥,我想鸞姐姐了,我都很多年沒見她了,過幾日是我的生辰,你能不能帶她進宮?”


    先皇身體病弱,後宮的皇子公主極少,芙公主又生的可愛,自小便受寵,被驕縱的無法無天,卻唯獨怕明鸞。


    之前明鸞在宮裏時,芙公主剛剛五六歲,每天像是個小尾巴似的更在明鸞身後。


    明鸞卻嫌她礙手礙腳,又愛哭,不愛帶著她玩,但兩個人感情卻一直很好。


    君燁臉色沉了沉,淡淡點頭,“我試試,若是侯府應允,我便帶她進宮見你!”


    “真的太好了!”


    芙洛開心的滿眼生光,仰著頭,掰著白嫩的手指算,“一年、兩年、三年……都九年了”


    她神情黯下去,失落的道,“君燁哥哥,我都九年沒見過鸞姐姐了,她還認得我嗎?”


    君燁眸子漆黑如墨,一股別樣的情緒湧上來,他目光漸漸柔和,“認得,她那時候雖然嫌你小,卻也最疼你,一定還記得!”


    芙洛重重點了點頭,一臉天真,“那我要迴去好好想想那日送她什麽禮物才好,鸞姐姐要是還能住在宮裏就好了,我也不會這麽無聊了,皇帝哥哥也會高興!”


    君燁似想起什麽,眉目間籠了一片涼薄,聲音也淡下來,“天很晚了,快迴宮吧!”


    芙洛也知道在宮外不能久留,頹唐的嘟著嘴,“剛出來就又要迴去。”


    說罷抬頭不舍的看著君燁,“那我走了,我生辰的時候,君燁哥哥一定要帶鸞姐姐來啊,就算你送芙兒的十六歲生辰賀禮了!”


    “嗯,我盡量就是!”


    君燁淡淡道了一聲,招了方才的幾個內侍來,交代了幾句,送芙洛迴去。


    已經是深夜,怕二白此時已經睡了,君燁也未過去,直接迴了寢房。


    二白今日的確早早的便睡了,過了亥時,果子守在外間小花廳裏打了個盹,醒來時見燭火已微,進房裏看了看,見二白睡的熟,便輕聲退出來,去隔壁睡覺。


    不到子時,房內燭火燃盡,漸漸熄滅,天色陰沉,暗淡的月光也漸漸隱沒,寂夜漆黑如墨。


    輕微的一陣風聲,暗影拂過閣樓的雕花軒窗,一道身影落在房內,暗紅寬袍,身姿欣長,緩緩的向著床榻上走去。


    掀開床帳,床上女子睡的正熟,她側著身子,身體蜷在一起,淨白的臉上長睫輕顫,似是做了什麽夢,眉頭輕輕皺起。


    燕昭宇靜靜的看著她,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宇,手指輕撫她細膩的臉頰,眸光極輕極柔。


    “鸞兒”


    未出口的一聲低喃,在夜色中那樣輕淡,一陣細微的風聲便卷了去,化在薄薄霧氣中,久久不散。


    男人目光繾綣,緩緩俯身,在女子唇上一吻,並不深,隻是輕輕的觸碰她的柔軟的唇瓣,然後吻在唇角上,不舍得離開,又不忍心將她驚醒,隻這樣停在那,閉上眼睛,心頭一片安靜。


    將近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安靜。


    良久,窗外似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擾人清夢。


    床上的女子翻了個身,麵向裏側,錦被滑落,圓潤的肩膀頓時暴露在外。


    燕昭宇胸口一片酥軟,將錦被拉到她脖頸處,細致幫她蓋好,又看了她一會,才起身,出了閣樓,不忘將窗子替她關好,才縱身飛掠進綿綿秋雨中。


    雨絲如簾,那一抹暗紅飛過,翩若驚鴻,若一抹煙雲,掠紅塵而去。


    一場連綿的秋雨連接下了三日,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起來,晨起薄霧輕煙環繞,氤氳在亭台樓閣之間,一片綿綿秋水寒意。


    天微微亮,侯府後院裏送菜的車已經卸完,劉叔趕著車往外走,突然四處一打量,車夫道,“小喜子,看到施兄弟了嗎?”


    小喜子剛剛十九歲,看上去還是個孩子,搖頭晃腦的看了一番,怔道,“沒注意,去拉尿了吧!”


    “那我們等他一會!”劉叔坐在車沿上,將外袍裹緊,倚著木框打起了盹。


    送菜的差事本就起的早,這會子困意上來,兩人背對背依偎著,不一會就傳來了唿聲。


    施興宗躲著人一路往內院走去,天剛亮,加上天氣陰沉,周圍一片水朦的模糊,早起的下人也隻有寥寥幾人,所以他很容易的便進了正院。


    施興宗藏在一處影壁後,貓著身子等待。


    天漸漸亮起來,二夫人蔣氏似乎是起床了,伺候的下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丫鬟嬤嬤進進出出,打水,焚香,灑掃,忙成一團。


    又過了片刻,從廚房裏送早飯的人一排排進來,手裏端著各樣點心湯品,一一擺在飯廳內。


    一炷香後,又端著盤子有序的撤出來。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隻是天陰的厚,不見一絲陽光,昏暗籠罩下來,周圍一片潮濕暗沉。


    由遠及近,漸漸有聲音傳過來。


    “夫人,您別總悶在房裏,這雨停了,您出去走走吧!”似是一嬤嬤低聲勸著什麽。


    半晌才傳來蔣氏有氣無力的聲音,“文璟幾日不曾迴來了?”


    那嬤嬤小心道,“已經有七八日未迴來了,少爺他心情不好,迴來更、”她語氣一頓,繼續勸道,“夫人便讓少爺在外住一段時日,他想通了,自然便迴來了。”


    “老爺呢?昨日還睡在書房裏?”


    “是,老爺誰也不見,已經將自己關在書房快十多日了,每天進食甚少,夫人還是去看看吧!”


    蔣氏悵然一笑,哽聲道,“他有何顏麵見我?”


    “老爺他、唉!”趙嬤嬤重重一歎,攙扶著蔣氏往園子裏走,突然目光一掃,冷聲喝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藏在那裏?”


    施興宗身子一顫,從山石後出來,緊緊低著頭,訥聲道,“小人是後廚送菜的,撒尿時迷了路,無意闖進來,還請夫人勿怪!”


    趙嬤嬤冷眉一豎,“夫人麵前不得口無遮攔,這不是你呆的地方,立刻滾出去!”


    施興宗站在那卻不動,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神情憔悴的蔣氏,低聲道,“小人、有事想找夫人說。”


    “放肆!”


    趙嬤嬤冷喝一聲,“夫人麵前豈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快滾!”


    施興宗目光急閃,抬頭看向蔣氏,“夫人,可還認得小人?”


    蔣氏一直神情恍惚,此時聞聲方迴過頭來正眼看說話的人,一瞬的錯愕後,猛然睜大眼睛,頭頂似被重重一擊,刹那清醒,震驚的看著眼前人,


    “你、怎麽是你?”


    施興宗再不見方才的怯懦,嘿嘿一笑,“夫人認出來便好!”


    蔣氏直直的看著他,久遠的記憶接踵而來,本以為早已經忘記的往事,此刻那樣清晰的印在腦子裏。


    二十年不見,曾經的富家年輕貴公子鬢染寒霜,滿麵塵土,眼角盡是困苦留下的滄桑,目光渾濁,再不見曾經的風流,一絲貴公子的痕跡也不曾留下,然而,的確是他!


    曾經和她有過婚約的施家長公子,施興宗。


    那時她娘身份低微,在蔣府中不受寵,她也是個蔣家無人在意的庶女,一早便許配給了施家。


    他們蔣家是嶺南名門望族,施興宗雖然是個落魄的官宦子弟,但還有些家產,而且嫁過去是正妻,所以也算是高攀了施家。


    她更是盼著早早嫁過去,不用再在蔣家受氣。


    如果不是後來遇到明持伍,也許她真的就做了他的妻子。


    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的人,突然之間出現在眼前,蔣氏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幾番變化,愣怔的看著他。


    半晌才揮手對著趙嬤嬤顫聲道,“你們、都下去!”


    “夫人?”趙嬤嬤驚疑的問道。


    “都下去!”蔣氏突然嘶喊一聲。


    趙嬤嬤一怔,不敢再多言,忙帶著幾個下丫鬟退了出去。


    待下人一走,施興宗直起腰來,在樓閣朱廊之間四處打量,嬉笑歎道,“二十年不見,夫人如今好風光啊!”


    蔣氏目光閃爍,冷聲問道,“你怎麽會在上京?”


    施興宗冷聲一笑,“我來上京有幾年了,隻是比不上你,做了侯府的夫人,是貴人,而我,隻是個送菜的下人,落魄至此,你說是不是可憐的很?”


    “這和本夫人有什麽關係?”蔣氏抬高了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嘖嘖!”施興宗搖頭輕歎,“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夫人還真是翻臉無情啊!”


    蔣氏豁然轉身,麵孔冷然,“你到底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就是突然遇到了以前的舊人,敘敘舊而已,如果不是來侯府做事,小人還真忘了這侯府的二夫人可是我以前未過門的妻子呢!”施興宗冷聲一笑,“當年你攀上了侯府世子,便退親將我踢了,這筆舊賬是不是該好好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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