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零班今日照例不上課。


    每個周五,他們都有指定的工作要完成。


    也許是去隔壁的采石場搬磚,因為南部準備擴建校區。


    又也許是清理操場上的垃圾。


    又也許是擦拭整個教學樓所有的窗戶。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這些工作無一例外,都是些乏味枯燥的體力活。


    破零班的學生們從來不存在所謂的人權,在書院的地位與奴隸無異:終日做著免費勞工,受盡欺淩。


    今天的工作是打理書院裏的那片觀賞園。


    這是學生們最不願意做的工作之一,不僅僅在於除草、修剪一係列工作的繁瑣,在打理途中,教官們總會想方設法地指出學生們的不足,作為借口,施以懲戒。


    但是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


    特殊之處在於人。


    一個新來的人,新來的學生。


    剛剛入學,就已經在書院裏傳出名聲的人。


    藍思琳。


    學生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藍思琳。


    經由山長劉兵虎之口,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設計襲擊教官,又把自己關進煩悶室的“赫赫戰功”。盡管在看台上已經見過一次麵,但是人們始終對他抱有好奇。


    但凡對他抱有幾分好奇的人,也都在瞧過幾眼後,漸漸沒了期待。


    說不上那是什麽感覺——盡管他長相眉清目秀,卻總覺得不太起眼。他隻是踏踏實實地、一絲不苟地做著手頭上的事情,隻有偶爾彎下腰去時,眉頭蹙起,才會讓人記起來這是個挨過五十個龍鞭的男人。


    若他不動,他就好似一塊景觀石,與這片竹林相得益彰。


    這種氣質與班裏的另一個人相似。


    “啞巴”李維寅。


    同樣的沉默寡言,同樣的麵無表情,同樣的……難以捉摸。


    打理竹林是一項忍辱負重的工作。除去繁重之外,學生們還要從學校的化糞池裏提起一桶又一桶的糞水,拿到竹林裏澆灌。


    糞水經過分解處理,散發出讓人頭暈眼花的臭味,但挑糞的學生不能流露出一點難耐的表情。


    此刻竹林的另一頭正傳來女孩的哭聲。一名女學生在挑糞時沒能走穩,被絆倒了,褲腿上浸滿了糞水。她還未來得及站起身,便被兩名教官揪著頭發拉到角落裏用戒尺抽打了起來。


    受罰後,女孩還是嗚咽著喊了一聲“謝謝老師教誨”,用相對幹淨的肩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孤零零地提起空蕩蕩的糞桶,重新朝化糞池的方向走。


    方常走路仍是踉蹌的。他也挑著兩桶糞水,搖搖晃晃地往花圃旁走,不讓糞水從桶邊濺出。


    轉頭看見那抹著眼淚離開的女孩,暗暗咬了咬牙。


    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如何幫得了別人?


    他失魂落魄地繼續走,一隻皮靴毫不留情地踢在他的臀部,傷未痊愈的淤青又被刺激,傷口破裂,劇痛傳來,他大喊了一聲,跪倒在地。


    一名教官冷笑著抽出戒尺,對倒在地上,渾身糞水的方常一頓暴打。


    “喜歡看別人是吧?走得這麽慢是吧?喜歡逞能是吧?我看看你還跑不跑得動了,蠢驢玩意兒……”


    “老趙,別把人打死了。”


    “有什麽所謂,他不是簽了‘生死狀’了嘛。”


    “也是,反正也賴不到我們頭上……”


    幾名教官的調侃聲此起彼伏。


    所謂“生死狀”,是每個學生初入學關完七天禁閉後,都會在渾渾噩噩的情況下被逼著簽下的一些合同,無非就是具有正式效力的聲明——學生都是自願入讀,在校期間如果出現重傷,自殘,死亡,自殺等情況,一切與亢龍書院無關。


    時左才當然也簽了一份。


    但不知為何,受傷更重,體質也不如方常的時左才,此時此刻的狀態卻明顯要比方常要好得多。


    無論是修剪,拔草還是挑糞,他都做得一絲不苟,幹淨利落,縱是那群有心找他麻煩的教官頻頻來攪事,他也無動於衷。


    就這些百試百靈的花招伎倆用到他的身上,宛如泥牛入海。


    教官們嘴上不說,心裏卻總有種猛地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感覺,渾身不得勁。隻得眼巴巴看著他幹活。


    這個叫藍思琳的學生,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幹活的效率高得驚人。


    就好像是,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他都已在心裏安排好計劃和順序,不浪費一分力氣,也不弄出一分差錯。


    施肥的環節往往是教官們尋釁的重頭戲。


    但凡能夠付得起亢龍書院的學生,家庭都不至於太差,這些孩子們多半沒有經曆過辛勞的工作,挨不得苦,更沾不得髒。提著糞桶時小心翼翼,生怕濺出一點,也是基於這點。


    所以,當他們提著木桶將糞水澆到花圃裏時,往往會由於害怕弄髒自己而將糞水澆到花葉上,引來教官的一頓訓誡。


    但到了藍思琳這裏,情況就變得截然不同——甚至是駭人聽聞起來。


    他直接一手托住木桶的下沿,單膝跪下,用一邊膝蓋當做木桶的支點,在花枝根部慢慢傾倒下去,任由糞水流到手上和褲管上,對那撲麵而來的糞臭味無動於衷,表情淡漠得像是雕塑,簡直讓人懷疑他是個沒有知覺的機器人。


    如此重複幾次,他的褲管上和手上已經滿是臭味,那群教官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是想要上去找事,也得掂量掂量他身上那股讓人作嘔的氣味。


    每個看見這一幕的人都在心底產生了共同的想法。


    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不遠處同樣在沉默施肥的李維寅聽見周圍傳來若有若無的議論聲,尋聲望去,也注意到了那個叫藍思琳的學生的行動。他下意識地眉頭一蹙,旋即那雙沒有情感的瞳子裏難得地掠過一絲驚詫,悄然屏住唿吸,在花圃邊上單膝跪下。


    “啊……”一名女生忍不住輕唿:“李維寅……你……”


    附近的幾人抬頭望去,那“啞巴”竟然為了不澆到花葉,采取了與藍思琳一模一樣的姿勢,同樣是任由糞便倒了滿手滿身,看見這一幕的教官表情僵硬地砸了咂嘴:


    “又瘋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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