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號,時左才頂著惺忪的睡眼來到雛光中學,準備參加新學期的入學儀式。


    昨日發生的一切都宛如一場詭異的夢,對於自己的副人格在三天時間內再次毀掉了兩個人的人生,他始終缺乏一份實感。


    畢竟惡魔是惡魔,他是他。他們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但好在現實要比夢要來得美好。


    時左才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恢複了平靜的日常生活。


    這一切都歸功於開學。


    開學了,他就有正當的理由遠離狂言師的世界。


    開學了,也就意味著那個叫柳煙視的女人不得不迴到澳洲,繼續自己的學業。


    事實上,昨天晚上,柳煙視便已經迴到自己的住所,開始著手收拾行李了。


    雖然他們還留下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關於何思明死亡的真相。但那不是悶油瓶的責任,是屬於柳煙視和惡魔先生的問題。


    天涯永隔,皆大歡喜。


    連續三天維持副人格,已經讓他的精神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


    好在今日還未正式開學,填個注冊表,領一張學生證,他就可以迴到自己的公寓裏,隨心所欲地補充睡眠。


    所以今日的他出奇地有耐心,盡管在迴課室報到、抽簽分班、領了注冊表和學生證……整個過程中他都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那看誰都像殺父仇人的沉默嘴臉,但他心底其實愉悅得很。


    直到發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這事說來其實微不足道:不過是時左才在領完學生證下樓,轉過樓梯時,偶然遇到了上學期的班主任。而後者正抱著一大遝亂七八糟的教學文件,難得見到個熟人,便嬉皮笑臉地拉來當了壯丁。


    於是時左才不得不頂著一張司馬臉代替她抱起那小山般的教材,往五樓的實驗室走。


    雛光的實驗室不少,常有閑置的,這間便是其中之一。早在兩年前,這地方就不再作為實驗教學所用,清空了裏麵的桌椅,直接當成了儲物室。


    但時左才走近看清了門牌時,還是不由得愣了愣。


    班主任打開了門,轉頭看他:


    “你在那愣著做什麽呀,時左才。”


    時左才搖了搖頭,頓了頓,還是出聲了:


    “這裏是……天文學會?”


    班主任抬頭看了眼上頭的掛牌,有些恍然:


    “哦,之前一直都是。今年的話,估計是成立不了天文學會了。”


    她輕歎了口氣。


    “咱們學校雖然有不少學會,但對天文感興趣的孩子實在沒幾個,天文學會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上個學期就隻剩下四個人。這個暑假,那會長又發生了點事,今年怕是湊不夠人辦學會了。”


    時左才沉默片刻,隻是“嗯”了一聲,一言不發地抱著教材往裏走。


    按照班主任的指示將那摞書塞進角落的櫃子裏,時左才站起身來,無意識地打量著這間實驗室的四周:東西擺放得尚算齊整,隻是多少蒙了些灰塵,隻有靠門的那個書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天文書籍,其他的地方多是放些諸如獎杯、足球的雜物。


    時左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書架上。班主任已經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詫異地看他兩眼:


    “怎麽了?”


    時左才在書架最頂層取下了一本書:


    “我能看看麽?”


    班主任掃了一眼那書的封皮,愣了愣:


    “你這孩子還是這麽奇怪。放著那麽多天文書不看,偏偏挑了本哲學書。”


    頓了頓,她又道:


    “隨便拿去看吧,這些書估計下個月也都得拿去賣了,給別的學會補充經費。早點迴家,明天還要上課。記得關門哪。”


    說罷,班主任便朝他笑笑,徑自離開了。


    目視著她離去,時左才看向手上的書。


    書名是《實踐理性批判》。


    剛剛翻開,書封便直接脫落了。對此時左才卻是有所預料。


    因為原來的書還在何思明的房間裏放著。


    他用書封套上,存放在天文學會書架上的,是自己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扉頁,仍使用那清秀的筆記,摘抄了康德的那句名言。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


    時左才沉默地看了兩眼,又翻開第二頁。第二頁隻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想變成星星。”


    時左才怔了怔,慢慢地翻開第三頁,仔細地閱讀著已經離開了的人,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些文字。


    其時正是上午時分,窗外有陽光和晨風癡纏著,不時能聽見鳥叫聲。時左才尋了張椅子,在閑置的桌子上沉默地、一頁一頁地翻閱著何思明的筆記,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直到某刻,他終於放下筆記,如木頭人般呆坐了許久。


    陽光透過不太幹淨的窗灑在瓷磚地上,勾勒出一名少年的剪影。他想象著曾幾何時、一個喜歡星空的孩子也在同樣的地方,在筆記上寫下自己細碎的念想,直到中學畢業的那一刻,他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將日記留在這裏的呢?


    懷揣著對未來的忐忑與期翼,背負著父母厚重的期望,始終無法在兩個世界裏找到平衡的點……最後,何思明作出了一個最天真爛漫,也最不可思議的選擇。


    時左才輕輕唿了口氣。又慢慢地、伸出雙手,捂住口鼻。


    從喉嚨裏發出煩躁的嘶鳴聲。


    他起身,走出實驗室,鎖門,下樓,朝校門走。


    他伸手,掏出手機,按下了一串就算不用記錄,也沒法忘記的電話號碼。


    “時左才?還真是稀奇啊,你竟然還有打電話給我的時候……”


    “欸?不是惡魔先生?悶、悶油瓶?!”


    “我我我我現在就過來!”


    翠苑的公寓裏。


    柳煙視在工作台前沉默地翻動著手裏的筆記本,嘴唇無意識地呢喃著什麽。時左才坐在他專屬的紅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個木偶。


    一頁接著一頁。屋子裏隻剩下翻書聲,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氣氛。


    翻到最後一頁時,柳煙視嘴唇微張,瞳孔略略收縮,再下一刻,眼底似有霧氣升騰。


    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夾在末頁的一個信封。輕輕將其打開,一行一行地讀了下去。


    她放下信封,纖細的雙手不自覺地捂住了口鼻——驚訝的神情和時左才如出一轍。


    “真好……”她喃喃。


    時左才沉默地看著她,半晌,還是開口:


    “你打算怎麽做。”


    柳煙視轉過椅子,擦擦眼角的濕潤,認真地說:


    “一定要告訴思明的媽媽。一定要把思明留給她的東西轉交給她才行。”


    雖然早已料到這個迴答,親耳聽見時,時左才還是有些躁鬱地歎了口氣,伸手捏捏眉心。


    柳煙視抿抿嘴,認真地看著他:


    “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隻有我們兩個了,所以,我們必須要幫思明告訴他的媽媽……不能讓思明的期待落空。”


    “至少……也要讓思明媽媽知道,他從來都沒有恨過她……這麽好的孩子,是絕對不會自殺的……”


    “李阿姨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一定也會原諒他的……”


    她吸了吸鼻子,微微闔下眼瞼,輕聲呐呐:


    “這真是我聽說過的,最浪漫的事情了。”


    時左才抓抓頭發,欲言又止。過了一陣,終於還是又歎了口氣,取過桌上的鑰匙和錢包,站起身來。


    “那就走吧。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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