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螢順著梯子爬下來,拍了拍手,走到他身邊。

    “怎麽就你一個?”嶽澤往她背後看了一眼,“陸陽呢?”

    她搖搖頭:“軍營裏去了,怕是一整天都不得空。”

    嶽澤於是攤開手,給她看自己這身官服,表示很無奈:“我今天當值,也沒時間陪你。”

    “我知道,又不是來找你的。”容螢說著,踮腳往他後麵瞧。

    他現在長結實了,雖沒有陸陽高,但身材筆直勻稱。她剛好到他下巴,稍稍抬起頭便能與他說話,和陸陽相比沒那麽累。

    “誒誒誒——”嶽澤張開手臂擋住她視線,有意調侃,“幹什麽,幹什麽,縣衙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隨便張望。”

    “去。”容螢往他胳膊上一拍,“少來了,再裝模作樣我讓伯方收拾你。”

    “好好好,你找誰,我替你叫就是了。那幫人在裏頭吃飯,全都是男的,你進去不合適。”

    就在兩人相持之際,門內一個清瘦的身影緩緩走出來,開口時,語氣依舊是不鹹不淡的:“阿澤,吃飯了。再不去就沒有野鴨子肉了。”

    話音剛落,見他二人打得正歡,低低啊了聲。

    “我可是打擾到了你們?”

    聞言,嶽澤笑著輕咳不止,卻聽容螢道:“你還敢出來。”她順手一顆石子往他身上打去。嶽澤雖沒攔住,但到底往前擋了擋:“幹嘛打他啊,他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瓷娃娃呀,碰不得。”容螢冷笑了一下,“你自己問問他,他昨天向陸陽告我的狀。”

    他聽完笑意淡了幾分,仍舊頷首問:“怎麽,挨訓了?”

    容螢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雖然額頭被她砸了個正著,裴天儒臉上還是沒什麽變化:“不是有意的。”

    他解釋道:“從那邊路過的時候剛好碰到他,他問我你在哪兒。”

    “問了你就說?你比我還聽他的話哦?”

    聽到此處,他竟難得地笑了笑:“你把宜安傷了,自己也沒好處。”

    容螢雖心知肚明,還是努努嘴,別過臉去:“我樂意。”

    裴天儒點點頭:“這事是我的錯,請你吃飯賠罪,去不去?”

    她想都沒想:“去,當然要去。”

    嶽澤忙迴頭瞧他,隨後又去看容螢,把刀往懷裏一抱,不自在道:“我……我

    也要去。”

    容螢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方才不是說今天當值麽?”

    他抿了抿唇,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換個班就是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等嶽澤換了官服出來已是正午,三個人朝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樓走去,容螢原本打算狠狠的宰裴天儒一頓,但不想才走到酒店樓下卻和宜安打了個照麵。

    冤家路窄。

    嶽澤連歎氣都懶得歎了,心道:這永都縣還真是小。

    兩個小姑娘各站一邊,惡狠狠的對視著,上迴的氣還沒消,容螢正往前邁了一步,嶽澤趕緊拉住她胳膊,低聲道:“算了。”

    她倆足足瞪了半晌,同時別過頭去:“哼。”

    “我不吃了。”容螢轉身就走,“沒胃口。”

    “誒,別啊。”嶽澤勸道,“來都來了,多少吃一點。”

    裴天儒看著她,聲音淡淡的:“不吃午飯容易發胖。”

    “……”容螢腳步一滯,咬咬牙,到底改了口,“咱們去摸魚!”

    五西河上遊有條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見底,岸邊的河卵石下藏著不少魚蝦,小時候每到這個季節他們都跑來捉河鮮,偶爾在岸上烤著吃,偶爾容螢也帶些迴去給陸陽改善夥食。

    從前都是興高采烈的,隻是今日她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容螢不想下水,裴天儒又不會水,唯有嶽澤一人在溪中玩得很是高興。他褲腿挽了上去,不多時就拎著兩條魚走上岸。

    “烤還是煮?我帶鍋子了,想怎麽吃都隨你。”

    “你看著辦吧。”容螢往水裏丟了顆石子兒,她倒不是真的想吃魚,不過心裏煩悶。

    為宜安郡主的事煩悶,也為陸陽的事煩悶,興致缺缺。

    裴天儒在一旁安靜的當背景,她托腮晃了一會兒手裏的青枝,目光落在嶽澤身上,隨口問道:“誒,周叔叔還在軍營裏的時候,聽他說你表現挺好,打了兩場仗,都準備封中郎將了,怎麽最後不幹了呢?倒跑這兒來做捕快。”

    嶽澤抽出小刀,動作利索地把魚腹剖開,“怕死。”

    容螢笑著說:“真沒用。”

    他聽了也不生氣,迴頭朝她一笑:“對,是沒用。”

    笑過之後,容螢抱著膝蓋思忖道:“你做捕快太屈才了,要不迴去跟著陸陽吧?或者,我去向皇爺爺說,到宮裏做個大內侍衛

    如何?”

    “謝了,不過不用。”嶽澤把魚打理好,開始生火,“伯方還在這兒,我不想留他一個人。”

    容螢不以為意:“他那麽大的人了,自己成家自己過,你難不成真要給他養老送終?”

    “啊,那不然呢?”他笑了笑,“他這輩子大約不會成家了,喜歡的姑娘死了,沒去當和尚都是萬幸。我若不管他,他會很可憐。”

    容螢沉默了一陣,輕輕頷首:“你倒是心地好。”

    “不是我心地好。”嶽澤捅了捅火堆,把小鐵鍋放上去,“伯方對我有養育之恩,就像……陸陽對你一樣。”

    她聽完,臉色微變,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一旁的裴天儒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似是隨意的打量她許久,才慢慢轉頭望向河對麵,忽然說道:“那邊就是清涼山莊了。”

    提起這個,容螢眉頭當即一皺:“真晦氣……剛才在街上你就不該攔我。”後半句是衝著嶽澤說的。

    他無奈地笑道:“你別和宜安郡主置氣,她也不容易。”

    “奇了,她哪裏不容易了,成天好吃好喝的供著。”

    “宜安是端王爺在外頭生的女兒,你不知道麽?”眼見水滾了,嶽澤把魚倒下去,“她也算是家醜了,和你不同,封號前兩年才下來,為了方便她出嫁。

    “正是因為王妃不待見,因此方把人挪到這裏來住。”

    想必陸陽也是知道這個才一直攔著她,再怎麽樣那也是仇人的女兒。容螢憤憤不已,撿了塊大石頭往水裏扔:“你們個個兒都幫著她!”

    水濺了些許在鍋裏,嶽澤忙把手裏的活兒放下:“沒有沒有,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怕你一時衝動,做了傻事。”

    她哼了聲,“我答應過陸陽不會動她的。而且,我也沒那麽蠢。”

    “是是是,你聰明,你最聰明。”嶽澤一麵笑,一麵接著看他的鍋,“魚快好了,等會兒來喝湯。”

    容螢沒功夫搭理那兩條魚,怔怔的盯著水麵發呆,默了好久,又扔了一塊石頭,“可她說我沒教養,這個不能忍!”

    嶽澤自然不敢再反駁,順著她的話說:“那倒是,你想怎麽辦?”

    她揚起眉,眼珠子滴溜一轉,“陸陽讓我不動她,沒說不讓我捉弄她,那我就……逗逗她好了!”

    “行啊。”嶽澤一口答應,“你打算如何逗?”

    容螢站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彎下腰往地上抓了小把泥,笑得狡黠,“聽說她脾胃不好,時常喝粥,不如,咱們在她粥裏加點料……這麽可愛的螞蟻,不嚇死她也惡心死她了。”

    說到底還是小孩子的把戲,嶽澤不禁失笑:“你還真是會玩。”

    聽到此處,裴天儒突然起身,“加螞蟻,倒不如加這個。”他不知從哪兒摸出個小竹簍,裏頭正關著隻黑漆漆的甲蟲。

    容螢起了一背雞皮疙瘩,眯眼看他:“你夠狠啊……”說完又笑起來,“不過我喜歡,給我。”

    她接過籠子玩了一下,“誒,咱們怎麽放到她碗裏去?”

    “簡單。”裴天儒拍了拍嶽澤的胳膊,“他輕功好,叫他帶你去。”

    吃完魚,三人沿溪而走,沒多遠就看到那座小山莊。

    裴天儒在外麵等他們,嶽澤抱起容螢,一躍而上,踩著一排磚瓦悄悄潛進了莊。

    山莊很冷清,連下人都沒見著幾個,壓根用不著偷偷摸摸,怕是大搖大擺進來都不會有人發覺。很快找到了宜安的住處,嶽澤把容螢放下,扶著她在屋頂上坐穩。

    院中有兩個小丫鬟在地上並排坐著玩貓兒,容螢張望了一圈。

    “怎麽不見她人?”

    “這個時辰了,八成在午睡。”

    她發了愁:“那怎麽辦?誰知道她幾時醒,什麽時候吃東西,咱們難不成在這兒耗一天?”

    嶽澤笑道:“那迴去?”

    容螢撅了撅嘴:“不迴!”

    幹坐了一下午,瞌睡都打了一個,可算聽到門開了,裏頭出來個侍女,朝外麵喚了半天沒人搭理。

    “你們拿的這是什麽炭?燒起來滿屋子的味兒,連茶都沒法煮。”

    底下兩個丫鬟不理她,她氣得跺腳:“問你們話呢?”

    這會兒方才有人迴頭理了:“這是王妃送來的,今年的炭給了幾大筐,讓郡主慢慢用,我們有什麽辦法?要是嫌不好,差人出去買啊。”

    “你……”那侍女也有氣沒處發,“算了算了,郡主醒了,快去把廚房那碗桂枝湯端來。”

    兩個丫頭慢騰騰地應了,磨磨蹭蹭地起身往迴廊上走。

    容螢看在眼裏,不禁一笑:“喲,跟我在寧王府裏的待遇差不多嘛。”

    正幸災樂禍,遠遠地,聽到那二人低語:“發什麽脾氣,又不

    是多金貴的人,還真把自己當郡主了?”

    “可不是麽。”另一人冷哼一聲,“她娘若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使點小手段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個寡婦,說起來連你我都不如。”

    “上次為那碗銀耳粥發那麽大脾氣,像是誰沒吃過似的。”

    “哦,是偷你吃的?”

    “吃了就吃了,她自個兒不問,難不成留著過年?王妃都沒做聲,她能把咱們怎麽樣?”

    “誒,你小點聲。”

    “不怕她聽見。”

    容螢有一下沒一下的甩著玉佩上的流蘇,嶽澤的目光卻隻落在她們手裏那碗湯上頭。

    “不錯,這湯熬得濃,一會兒放進去也不會被發覺。”

    丫頭從庖廚出來,托盤裏放著湯碗,一路有說有笑。嶽澤拿手肘捅捅她,“快來了,等下咱們聲東擊西,你替我引開她們的注意。”

    容螢並未說話,神色顯得有點淡淡的。

    “怎麽了?”他似是意識到什麽,含笑說,“這東西還扔麽?我瞧著個頭怪大的,沒準兒一會兒在碗裏撲騰,反而叫人看見。”

    容螢默了片刻,忽然打了個嗬欠,隨手把籠子一甩,“哎呀,沒意思沒意思,走,喝酒去。”

    就知道會是這樣。嶽澤暗自發笑,仍上去抱她。

    一場鬧劇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河畔楓葉如火,裴天儒聽得腳步,迴身來看,問道:“玩夠了?”

    容螢漫不經心地嗯了兩聲,“你很閑哦?今天還沒請吃飯呢,這頓別想糊弄過去。”她彈了彈衣裙上的灰,“走啦,聽說最近出了一種酒味道特別好,去嚐嚐。”

    裴天儒見她一副輕鬆的模樣越走越遠,衝嶽澤頷了頷首:“如何?”

    後者攤開手:“刀子嘴豆腐心。”

    還沒到戌時,天已經暗了,酒樓外,小廝踩在凳子上把門口那兩隻大燈籠點著。

    紅豔豔的光芒與來往的食客交相輝映,形成一幅熱鬧喜慶的畫麵。

    店夥將酒菜端上桌,那股濃濃的香氣便撲鼻而來,容螢剛給自己倒了一杯,嶽澤就伸手摁在她腕子上。

    “幹嘛呀?”

    他道:“陸陽不是不讓你喝酒麽?”

    “他又不在。”容螢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嶽澤拿她沒辦法,隻得笑道:“那你少喝點。”

    “知道啦。”

    裴天儒小抿了一口,搖頭說:“太冷了,等溫熱了你再喝。”

    “我就愛喝冷酒。”

    他捏著酒杯淡笑:“活該他訓你,你這是自找的。”

    因為身體胃寒,每次癸水容螢都會疼得死去活來,所以陸陽從不讓她碰冷飲,夏天嘴饞偶爾偷偷喝上兩口,就會被他念上一整天。

    她還記得初來那段時間,夜裏痛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陸陽就整夜地背著她,在屋中來來迴迴的走。

    酒在爐子上煮著,容螢便托腮盯著那火光發呆。

    裴天儒和嶽澤已經喝上了,不時給她夾幾筷子菜,她也吃得心不在焉。

    “你今兒這是怎麽了?”嶽澤歪過頭,“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她也不避諱:“在想陸陽。”

    “……”他聽完,就沒再吭聲,垂眸喝酒。

    倒是裴天儒接了一句:“想他怎麽不迴去?”

    “我覺得他啊,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容螢把下巴擱在兩手之上,神情飄忽。

    “哪裏奇怪,說來聽聽?”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我覺得他挺怕我的,老是用一種見鬼的表情看著我。”

    “他怕你?”嶽澤不知該笑還是該稀奇,“你怕他還差不多,你忘了他平時怎麽治你的?”

    聞言,容螢琢磨了片刻,也覺得有道理,笑著頷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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