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慢慢走到窗前,俯瞰了一下遠方的湖水,緩緩轉過身來,表情異常嚴肅的說道:“張伯,劉春花方才說的那個夢您也聽到了,但那顯然不是真正的夢境,而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刻意編造出來的,是她對這個社會的看法和對自己苦難生活根源的總結。”


    “她應該出生成長在一個比較貧困的家庭,父母親努力辛苦的工作,以此來養育自己的孩子,並抱有改變命運、獲得美好生活的希望。然而,事與願違,無情的現實擊碎他們的夢想,導致劉春花不得不跟自己的父輩一樣在社會的底層掙紮,命運的重複讓她難以接受,轉而開始痛恨在她眼中已經將階層完全固化的社會,痛恨那些她認為在壓榨、掠奪和剝削她的人,這裏麵自然而然的包括她的雇主您,張伯,還有我們全家。”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說,劉春花已經形成了一種反社會的偏執型人格,故而在實施她心目中報複行為時,進行的是無差別攻擊,也就是說,她的每個雇主都是潛在的報複對象,並不是特別針對您的,當然,也不會因為誰對她好就會被放過。”


    “阿傑,你這樣解釋我心裏稍微好受了些,可還是有點鬱悶。”張伯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羅爸爸說道,“我們當年不都是從貧困的農村走出來的嗎!?我們付出的努力難道比任何人少嗎!?我們今天的一切是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來的,不是通過所謂的壓榨、掠奪和剝削得到的呀!”


    羅傑苦笑道:“老人家,那是以前,您再看看當下——名牌大學錄取的學生中,農村孩子的比例越來越低,等到踏入社會,來自城市家庭的孩子,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社會關係上,優勢都是壓倒性的,大部分農村孩子在奮鬥十幾年之後才僅僅能獲得城市孩子一出生就擁有的東西,比如,房子車子,這如何能讓他們不心懷怨憤呢?”


    “這些年社會各階層間的流動性確實有近乎停滯、固化的傾向,讓人擔心啊!”羅爸爸感慨道:“假如不能行之有效的解決這個問題,劉姐這樣的隻怕會越來越多。”


    三位老人沉默了,房間內瞬間安靜下來,隻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唿吸聲。


    “看來我真是跟社會脫節啦!”教授首先開口,意味深長的說道:“退休之前,看到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走在街上路上看到的路人似乎都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信心,相信可以通過努力來改變命運,向更高的階層邁進,誰能想到,不過十來年的光景,竟然成了這樣!”


    羅爸爸拍了拍張教授的腿,寬慰道:“教授,事情不是你我能解決的,既然如此,咱們就別在這上麵糾結了,把事情看開點,先養好身體再說。”


    羅爸爸看了看羅傑,問:“小傑,你是不是懷疑劉姐還對其他人下過手,有案底?”


    “可能性很高,我建議還是讓警方介入。”說到這,羅傑笑了笑,“阿雨是警察,那兩位是她的同事,所以警方已經是正式介入了。其實以她的性格,是不可能讓劉姐逍遙法外的。”


    羅爸爸點點頭,看看老友,後者隻能點頭默認。


    羅爸爸連忙岔開話題,“噢,對了,小豪已經通知了柏涵,他正在趕過來,後麵的事情,我再跟他商量,看怎麽安排,你安心休息,不用再操心了。”


    羅爸爸抬頭看了看羅傑,問:“醫院的車怎麽還沒到?”


    羅傑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快了,應該要不了幾分鍾,要不,我再打個電話催催?”


    “小羅,都說了,我沒事的,不用去醫院。”張教授擺擺手。


    “安全第一,一定要上醫院做全麵檢查!”羅爸爸不容置疑的否定了教授的提議,吩咐兒子道:“你快點再問問看。”


    兩個小時之後,警車和120急救車先後離去,穀雨跟同事一起迴了警局,羅家老兩口隨車去了醫院,羅家兩兄弟迴到自家客廳,羅豪一進門就問:“哥,你剛才為什麽不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要是老爸老媽和教授知道你騙他們,不罵死你才怪!”


    羅傑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珂羅娜啤酒遞給弟弟,然後又拿出一瓶打開,在客廳中間的四人沙發上舒服的躺下,慢悠悠的說道:“以柏涵的做事風格,是不可能留下證據的,所以咱們的懷疑隻能是懷疑而已,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專業人士來處理——你不會以為阿雨沒有疑心吧?”


    羅豪在哥哥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冷笑著點頭,“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打掉牙往肚子裏吞的狠角色,隻是沒想到對自己的老爸竟然也下得去手。”


    “我跟阿雨討論過了,事情可能沒這麽簡單。”羅傑喝了口啤酒,說道:“從劉姐的作案手法來看,極有可能是個慣犯,也就是說張伯未必是第一個受害者。那麽問題來了:劉姐還能堂而皇之的掛在家政公司的優秀員工榜裏麵,說明沒有東窗事發,可是其他受害人家屬為什麽沒有發現疑點呢?為什麽沒有報警呢?”


    羅豪臉色微變,冷哼一聲,仰脖子吞下一大口啤酒,“我現在終於明白劉姐在事情敗露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意思了——既然活不了幾年,活著又沒什麽意思,早點死晚點死有什麽關係?這怎麽可能是一個照顧老人拿工資的保姆的想法?隻能是那些為人子女、將老人當作負擔的渣渣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麵上看老人是被保姆害死的,可骨子裏卻是疏離冷漠的子女殺死的!”


    “小弟,你真的還年輕,等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可能對這個問題會有另外一些看法。”


    “老哥,你,你什麽意思啊?難不成你覺得這些人做的是對的?”


    “我說的是兩迴事。”羅傑把酒瓶放下,看著弟弟,解釋道:“咱們國家目前正處於從傳統的農耕社會農耕文明向工業化城市化邁進的過程,過去傳承數千年的很多東西都麵臨著改變,而這種改變又幾乎是不可逆的。”


    “簡單的說吧,咱們原來崇尚大家庭,四世同堂盡享天倫之樂,自然老有所養老有所依,可是時代變了,現代化的城市生活壓力大節奏快,有能力跟父母同住的都不多,而能妥善照顧好的就更少了。”


    “柏涵可是既有能力又有時間,他隻是壞了良心而已。”羅豪不以為然,“張伯的退休金足夠自己用,還有套小別墅,怎麽可能拖累到他?”


    “柏涵是個案,但也有代表性。”羅傑耐心說道:“當子女沒有能力,或者沒有意願親自照顧父母親,自然而然的求助於家政市場,求助於劉姐這些保姆。可是,你想過沒有,保姆們背井離鄉,把自己的孩子老人留下,去照顧別人的老人孩子,心裏如何能沒有想法?劉姐,不過是其中想法過激的一個而已。”


    羅豪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是啊,新聞上保姆虐待小孩老人的事多得很,沒想到有這麽深層次的原因。”


    “不過,劉姐即便是情有可原,也不能對老人家下毒手啊!”羅豪想了想,怒道:“柏涵這個狗日的應該就是幕後老板,絕對是,老子——”


    “算了,”羅傑苦笑著說道:“柏涵從小就是個精於算計、敢於冒險的賭徒性格,我想應該是類似的新聞給了他靈感,然後有心的去查看家政保姆的工作履曆,而劉姐的工作經曆,讓他從裏麵嗅到了陰謀的氣息,於是乎便將劉姐請過來,再給予適當的暗示,或者說,連暗示都不用,讓他對父親的疏離自然的展露出來,那麽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會順理成章的發生。當然,他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張伯技高一籌,看穿了劉姐,可惜的是,沒有看穿自己親生的兒子。”


    “哥,你不告訴張伯是對的。”羅豪歎了口氣,“以他現在的情況,恐怕氣都要氣死了。”


    “還有一點——懷疑並沒有被證實,作為一個父親,是絕對不可能相信親生兒子會對自己下毒手,咱們兩家關係再好,畢竟是外人——疏不間親啊!”羅傑說出最後一層顧慮之後,“希望老爸能給張伯安排個好出路,再把遺囑弄好,讓柏涵滿意,否則,誰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是不是要給老爸一點暗示,這樣他就能提醒張伯?”


    “不用,老爸其實已經有所懷疑了,隻是不願意點破而已。”


    “希望老人家能安安靜靜的頤養天年,說實話,幾天不聽張伯過來嘮叨還有點不習慣呢,嗬嗬。”


    “誰說不是呢!”羅傑環顧左右,陰笑道:“家裏也冷清了,那麽又一個問題來了——今天誰做飯呢?”


    “你!”


    話音未落,羅豪閃電般從沙發躍起,飛身跨出客廳,正要埋頭朝院門口狂奔,卻發現常開的鐵門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給鎖上了,頓時懊喪的轉身,衝著正在笑嘻嘻從沙發上站起來的羅傑恨恨的說道:“老哥,你太陰險了!”


    “要想對付豪哥,不陰險一點怎麽能搞得定。”羅傑上前一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咱們還是老規矩:我洗菜洗碗,你做飯。都不吃虧,怎麽樣!?”


    “我是弟你是哥,我又打不過你,還能怎麽樣!?”


    “我昨天還跟老媽說:豪哥長大了,成熟了!”羅傑調侃道:“你看,現在就懂得麵對現實了。”


    羅豪默默點頭,朝廚房走去,跟羅傑錯身的瞬間突然摟住後者往沙發上一推,把他掀翻在沙發上,然後哈哈大笑著跑開。


    羅傑坐起來,望著弟弟沒入廚房的身影,得意的笑了幾聲,拿起手機,給穀雨打電話。


    “阿雨,怎麽樣?”


    “是個老油條,痛快的認了給張伯下毒的事,其他的一概不承認。”穀雨停頓了下,“我們已經從家政公司調了資料,看起來這個劉姐真的很不簡單,至少有四位老人在她照顧期間去世。”


    “有人報警的嗎?”


    穀雨長長的歎口氣,“沒有,一個都沒有,全部按照病故自然死亡處理了,所以這個老油條最多就是個投毒殺人未遂,卻又有張伯的知情在先,唉。”


    “那些不是你我能掌控的,盡力就行了。”羅傑安慰完,“你忙吧,我等下還要跟小豪到醫院送飯。”


    “好的,有初步結果我再告訴你吧,88.”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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