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來的。


    他在迴程行至興隆時接到了母親的病逝的消息。


    六天五夜,他日夜兼程,急馳而迴。


    身邊的護衛全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麵,隻有餘簡跟了上來。


    跳下馬背的那一瞬間,他兩腿一軟,要不是餘簡門口當值的管事扶了他一把,他可能就跪在了地上。


    「世子爺,世子爺!」滿耳都是含著哽咽的聲音,帶著看到他迴來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宋墨眼中噙滿了淚水,沿著一路飄蕩的祭幛朝靈堂奔去。


    「哥哥!」在靈前答謝的宋翰一般麻服撲在了宋墨的懷裏,「你怎麽才迴來?」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抱怨。


    「是哥哥不好!」宋墨抱住了弟弟,眼淚從他滿是血絲的眼睛裏溢出來,「都是哥哥不好……迴來晚了……」


    宋翰大在哭起來:「哥哥,哥哥!」


    宋墨牽著弟弟走跪在了靈前。


    「娘親,我迴來了!」他滿臉是哭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


    旁邊有人過來:「天賜,把孝服穿上。」


    是大堂哥宋欽的聲音。


    宋宜春對家裏的人都很照顧。給大堂兄宋茂春在上林苑林衡署謀了個僉書的差事,過了幾年,想辦法把林衡署的署正給擠走了,讓宋茂春做了署正。堂弟宋逢春則在崇文門課稅司任副使,另一個堂弟宋同春在內庫乙字庫任副使。林衡署署正好歹還是個正八品,崇文門課稅司副使和內庫乙字庫副使則不放流,可架不住油水豐厚啊——那林衡署歲辦進貢果品。崇文門課稅司掌收進京酒稅,內庫的乙字庫屬於兵部,各衛所胖襖、戰鞋、軍士裘帽都歸它管。雖說官小位卑,可他們都是宋氏族人。就是侍郎、少卿們見了也要給幾分薄麵,上峰有了什麽好處也不會少了他們的份,又有祖上留下來的田產。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舒服。


    所以宋宜春在宋家的威信很劉,說是一言九鼎也不為過。


    宋欽比宋墨大七歲,去年春天成的親。


    成親之前,宋茂春帶著兒子來見宋宜春,希望宋宜春能給兒子謀個好差事,卻被宋宜春訓斥了一通:「鼠目寸光!敬之已經通過了府試,眼看著就能取得稟生的資格。應該把心理放在讀書上才是!如果他能考個秀才,我就是在皇上麵前也能說得上話,不給他謀個正常七品的營繕所所正,也得給他謀個正八品的衛所知事吧!那前程可比你強多了!總不能像你一樣,一輩子做個不入流的胥吏吧!如果敬之沒這運氣。三十歲之前還沒有考中秀才,到那時候再給他謀個差事也不遲。」又道,「我們家人丁單薄,更要抱成團才是。宋墨就是有三頭六臂,身邊沒有血親相助,也是枉然。你們不要小富即安,能讓孩子們邁一步,就要想盡辦法讓孩子們邁一步!」


    宋茂春感激涕零,謝了又謝。


    就是宋欽也十分的感激。覺得二叔待自己十分的真誠。


    本就把宋墨和宋翰當自己家兄弟一樣的他待宋墨和宋翰就更親近了。


    蔣氏去世,是宋家的大事,好比是大廈倒了半邊,宋家的人都來幫忙,宋欽更是當仁不讓,頭七那幾天幾乎沒有合眼。這兩天才睡了個囫圇睡。


    宋墨表情呆滯地任宋欽給了穿了孝衣。


    宋欽見宋墨瘦得厲害,神色疲憊,不由去攜他:「你先去洗把臉吧!二叔一直在上房裏的內室,你也要去看看才行。」


    宋欽的弟弟宋鐸正好從外麵走進來。


    他比宋墨大四歲。和所有的次子一樣,他的性格比較活潑。


    看見宋墨,他喊了聲「天賜」,亦道:「你快去歇歇吧!逝者已逝,你得好好保重才是。後麵還有好多事等著你了。」


    宋墨沒想到他會說出「逝者已逝」這樣的話來,要不是心中太沉痛,說不會揚眉一笑。


    看兩位堂兄的樣子,都滿臉倦色,知道這些日子兩人幫了不少忙,他抓住宋鐸的肩膀望著宋欽說了一句「多謝」。


    「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麽!」宋欽謙遜道。


    宋墨點了點頭。


    宋翰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母親的死,一定讓這個八歲還要和母親睡在一起的弟弟很害怕吧!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想到父親在母親的房裏,弟弟要是走了,連個答謝的人都沒有,隻得狠了狠心腸,低聲對宋翰道:「娘這裏不能斷人,我馬上就來!」


    宋翰林含淚點著頭,反覆地叮囑哥哥:「你一定要快點來哦!你一定要快點來!」


    「一定!」宋墨摸了摸宋朝翰的頭,正要迴頤誌堂,迎麵碰到了父親貼身的隨從呂正。


    「世子爺,」他看到宋墨就抹起眼睛來,「您可算是迴來了!這幾天公國爺不吃不喝的,把我們都急死了。聽說您迴來,讓我帶您去上房呢!」


    宋墨想到宋欽的話,沒有猶豫,立刻跟著呂正去了上房。


    宋宜春盤膝坐在上房內室臨的大炕上,屋內的陳設如蔣氏生前,甚至鏡台上的胭脂水粉都如蔣氏習慣的樣子陳設者,一把蔣氏慣用的象牙鑲金縷花的梳子還隨意地向在檯麵上。


    宋墨眼眶一紅,視線都有些模糊起來,耳邊卻想起父親有些幹澀的聲音:「你迴來了!事情辦得怎樣了?你母親生前就惦記著這事呢!」


    「見著遼王了。」宋墨恭敬地給父親行了禮,在父親的示意下坐到了父親的對麵,「遼王早就知道了蔣家的事,三舅父傷勢惡化後,還是遼王幫著請的大夫——倒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宜春微微頷首。嘆了口氣,道:「要是你母親生前聽到這個消息該有多好啊!」又道,「你等會到你母親靈前稟給她聽。」


    宋墨應諾。


    宋宜春打量了風塵僕僕的兒子一眼,道:「還沒有吃飯吧?我讓灶房給你弄點吃的。你也梳洗梳洗。你母親最愛漂亮了,她要是看著你這個樣子,不知道有多傷心。」


    宋墨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低下頭去應了聲「是」。


    呂正過來服侍他洗澡沐浴,之後有丫鬟來稟,說膳食已照英國公爺的吩咐擺在了上房的內室。


    「國公爺肯定是想找您說說話!」呂正黯然道,「英國公爺這些日子心裏不好過啊!」


    宋墨聽了更是傷心。


    內室臨窗的炕桌上擺了幾道素菜,一大盤饅頭,海碗的素麵。


    「快吃吧!」宋宜春坐在兒子身邊,看著兒子雖然很快。但動作依舊帶著幾分優雅從容地吃著飯菜。


    「一晃眼,你都長大了。」他感嘆著,眼中閃過一絲悵然,「我也老了!」


    宋墨沒有做聲。


    他並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不由地想:如果天恩在這裏就好了。天恩最會逗人開心了。從小到大,隻要有天恩在的場合。就不冷場。


    他靜靜地用著膳。


    宋宜春靜靜地坐在那時看兒子用膳。


    屋子裏靜悄悄隻聽見瓷器撞擊的聲音,把這屋子更顯靜謐了。


    等宋墨吃完,丫鬟們打了水來給他淨手,端上他慣用的茶,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宋宜春望著宋墨,神色有些複雜,依舊沒有開口。


    宋墨耐心地等著,安靜而從容。


    宋宜春眼中就閃過一道異色。


    他沉聲道:「你還記得娘身邊的大丫鬟梅蕊嗎?」


    「記得。」宋墨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突然提起母親身邊的大丫鬟,但他還是很坦然地迴答了父親。「她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


    「你母親去世後。我準備過了七七,就把服侍過你母親的人都放藉,」宋宜春說著,端起了茶盅,眼瞼微垂,目光落在了浮在茶中那如小舟般的綠色茶葉上。「可就在二七的晚上,梅蕊突然在你母親靈前撞柱自盡了。」


    宋墨臉色微變。


    「還好當時是在傍晚,人不多,呂正也處置得當,這件事才沒有被傳得沸沸揚揚。」宋宜春道,「我把你母親屋裏服侍的人全都拘了起來,」他說到這裏,猛地抬起了眼瞼,望向宋墨的目光如利劍般的鋒利,「你猜,呂正發現了什麽?」沒等宋墨迴答,臉色已變得鐵青的宋宜春即道,「那丫鬟竟然懷孕四個月,已經顯懷了!」


    「這怎麽可能?」宋墨失聲道,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震驚。


    孩子顯然不是父親的。要不然,以母親的性子,臨死之前肯定會有所安排,父親也大可不必跟他交待,更不必這樣的憤怒。


    母親雖然禦下甚嚴,或者是受了蔣家的影響,並不是個古板刻薄之人。梅蕊要是看中了誰,以母親對她的喜歡,她大可直接跟母親說,不必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


    孩子是誰的呢?


    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了,母親的名聲肯定會受非議的。


    他目光一閃,射出一道寒光,耳邊卻傳來父親的聲音:「呂正去搜了她的屋子,在她的屋子裏發現了幾匹今年江南織造新上貢的尺頭,還有幾件做工精美的飾品,其中一塊玉佩,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雕琢而成,四麵雕著雲紋,中間是隻展翅的大鵬……」


    宋墨愕然。


    他出生時,祖父曾送給他一塊這樣的玉佩!


    據說是宋家的老祖宗傳下來的。


    宋宜春已暴跳如雷:「孽障!你做得好事!」一巴掌就朝宋墨搧了過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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