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地遇到僧侶並不奇怪,陸錚這一路就曾見識到分布在藏地的大大小小的寺廟,即便是在荒涼孤寂的雪山高原,也常有寺廟。


    藏地本來就是佛家聖地,也是世人認為最純潔神聖的佛教徒朝聖之地。


    隻是陸錚對於藏傳佛家並不了解,從他的衣著上判斷不出他屬於那種教派,是密宗還是顯宗,不得而知。


    他漂浮在水麵上,四周波瀾湧動,湖麵還有陽光的反射。哪怕視力再好的人,站在數裏外的岸邊,都很難察覺。


    但奇怪的是,他清楚的感覺到那個僧侶正注視著他,與他四目相對。


    藏地佛家盛名已久,常有避世苦修佛法精深的法師。陸錚浮動了一下,調整身形,定定的望著那個駐足岸邊的僧侶,莫非他是一位真正有修為的法師?


    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位僧侶的麵孔,膚色黝黑,五官擁擠在層疊的皺紋中,眼窩略微凹陷,一雙黑漆漆的瞳孔十分有神。那是經年累月生活在惡劣環境中,受過風刀霜劍磨礪出來的典型藏人麵孔。


    他手上的轉經筒依舊在轉著,但卻很難察覺手腕的擺動,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推力,正在旋轉著轉經筒。


    他的身軀略顯佝僂,但是十分健壯,肩膀寬闊,遠遠的站在那裏,就像一座岩石雕刻成的塑像。


    他的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在過濾湖麵的反光,但那一雙瞳孔,卻毫無疑問的落在陸錚身上,眼中的神光有些複雜,驚喜還是欣慰,抑或是兩者都有?


    陸錚的腳下一陣漣漪,水波拖起他的身子浮出水麵。


    那僧侶的目光忽然露出一絲笑意,微微的頷首施禮,神態淡定從容,不見分毫的驚訝,似乎早就預料到一樣。


    就以這份定力來講,這僧人就絕不尋常。


    陸錚微微一笑,腳下水波緩緩推進,蕩起一路的漣漪,載著他駛向岸邊。自始至終,那僧人都如同定住一般,直到陸錚來到他的麵前,才又微微頷首示意,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笑意。


    陸錚幅度極小的頷首,算是迴禮,然後笑問道:“這位法師,請問有什麽事?”


    離得近了,那僧人臉上的溝壑愈發的清晰,如爬犁犁過般極為深刻,但卻又不顯得蒼老,難以推斷他的年齡。


    那位法師單掌施了個佛禮,微笑著搖搖頭,嘴裏吐出一句藏語,聲音不疾不徐,十分渾厚清晰。


    隻可惜,陸錚完全聽不懂。


    那法師卻也不著急,而是輕輕點頭,微微側身,對著不遠處的雪山,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徐徐前進,似是示意陸錚跟著他。


    在他的身上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的妖氣,也沒察覺道修行者的靈氣,卻獨有一種淡淡的佛家純正祥和之氣。


    這次來昆侖山本來就是兩眼一抹黑,陸錚藝高人膽大,見這僧人有意引領,便放心大膽的跟著他。


    一路靜默無語,穿過茫茫無際的草原,來到一座不算太高的雪山腳下。一座紅門朱漆的藏地寺廟,孤零零的矗立在刀削般平直的懸崖邊上。


    藏地的寺廟與內地的截然不同,殿宇相接,群樓層疊,宮殿地平層依次升高,由大門到佛殿逐層錯落。殿宇以金色和藍色的金頂、八寶、寶幢作為裝飾,多姿多彩的裝飾與高聳林立的殿堂樓宇交相輝映,巧妙地形成藏傳佛教寺院奇特莊嚴且富麗堂皇的景象。


    沿著崎嶇的石階七拐八繞,僧人把他引到寺廟門口,然後推開斑駁的朱漆大門,側身而立,又是一個微笑的請進手勢。


    寺廟並不算大,但格局精巧,十分莊嚴。一踏進寺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進口處一幅大壁畫,這就是密宗的——生死輪迴圖。


    畫麵上一個棕色的兇惡明王抱著巨大的輪,巨牙撩齒銜著輪的上部,大輪分成四層,圓心畫雞、蛇、豬,分別象征貪、瞋、癡。內輪分為六格,代表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人、天六道。最外層又有十二個畫麵,代表十二緣起。


    這是典型密宗壁畫,陸錚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一座密宗寺廟,而那位僧人則是密宗法師。


    一路穿過落院、經堂來到佛殿。藏傳佛家的大殿也叫做措欽大殿,地位相當於大雄寶殿,十分寬敞,屋頂中心升起一層高敞天窗。殿內雕梁畫棟,分有八座石柱拱衛,依柱是懸幢,幃幔交織,五光十色,加上後麵醒醒目的鎏金銅像,盞盞長明油燈,顯得十分富麗堂皇。


    堂內供奉的佛像造型精美生動,特別是正中的廣殊菩薩及大白傘蓋佛母,高大而精致,佛像的背光、周圍的邊飾和雕獸造型生動,都是罕見的精美藝術佳作。


    陸錚有些驚訝,想不到這荒涼的雪山高原中,竟然還有這樣莊嚴華貴的寺廟。


    隻是奇怪的是,從他進門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哪怕一個僧人。仍舊是哪位手持經筒的法師,緊隨其後進入大殿,站在他麵前鄭重的行了個佛禮,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繞過五彩懸幢,進了一個小門。


    看他的意思,是要陸錚在這裏稍等。


    陸錚對於藏傳佛家不甚了解,或許信徒們走進這莊嚴華貴的大殿會滿懷敬畏,但他的心境卻平靜的很,隻是用欣賞的眼光審視那些精美的藝術品。


    密宗向來神秘,單是那些形態各異的法相,就讓陸錚歎為觀止。


    其中有獸麵六臂的不動金剛,裸腰赤腳,還有狗頭龍須的金剛勇識仁樂王,十二隻手各執法器,腰間懸掛人頭,獸麵金冠的永保護法師;八頭十六臂四足的歡喜金剛,他的骷髏冠上還有一個忿怒形的明王,最顯著的特征是他的十六隻手中都托著一個白色的骷髏碗,裏麵有種種神物:白象、青鹿、紅牛、黃天地、白水神、青風神等等……


    等等,陸錚忽然一怔,重新審視這幾尊法相,這些法相有兩處明顯的共同點,其一是多臂,這也是藏傳佛家的特點。其二就有點兒耐人尋味了,那就是無論哪個法相,都離不開女人……


    不動金剛踩著一個披發的果體少婦,金剛勇識仁樂王胸前抱著一個頭戴金冠、後垂長發的少婦,永保護法師摟著一個三頭六臂的少女……


    就連歡喜金剛骷髏冠上的忿怒形明王,身邊同樣有一位明妃左手勾明王頸,右手持月刀,正和明王擁抱接吻。


    此外還有雙身四麵二十四臂時輪金剛,腳踩仰臥的雙臉明妃。勝樂金剛擁紅色明妃,馬頭明王擁藍色明妃,密集金剛擁淺灰色明妃……


    而且這些壁畫中的女人,大多衣不蔽體,春光外泄,可不管是被踩在腳下還是擁在懷中,那表情不管是痛苦還是愉悅,眼中卻都飽含媚意,神容嫻雅,婀娜多姿,嫵媚動人,很有些欲拒還迎的挑逗意味。


    其實陸錚不知道,密宗修法的最高果位必須男女合修,稱作“雙修儀軌”或“雙空行樂”。特別在灌頂加持之時,更少不了異性的催動。


    所謂奇成自性淨,隨染欲自然;欲離清靜故,以染而調伏。意思是用*******即“色染”來調伏阻礙修法的魔障和無明,陰陽----和合而道成,修證所得,為“大歡喜”。


    就在陸錚看的入神的時候,大殿側門的簾子撩了起來,離去的那位法師手裏的轉輪不見了,雙手托著一個墨色的長方形盒子,亦步亦趨的來到陸錚麵前。


    他先是看了看陸錚,又掃了眼那些法相,忽然莞爾一笑,將手中的盒子向他的手中一遞。


    陸錚接過盒子,還沒來得及查看,那僧人恭敬的施了個佛禮,好不停頓的向外做了個請的手勢。


    很明顯,這是下了逐客令。


    從頭到尾他們之間都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而那位法師始終如一的從容淡定,讓陸錚覺得他似乎一直就在這裏等著自己,等著他出現,把這個盒子交還。


    或者說,他在湖邊出現,就是為陸錚而來。


    這位貌不驚人的藏地僧人,讓陸錚心中暗自稱奇。


    既然下了逐客令,陸錚倒也幹脆,立即將盒子收起來,轉身離開寺廟。直到他重新迴到河邊,才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


    盒子最上麵擺著一本黃皮的古樸經書,書名用的漢字,名為——金剛頂經。


    而就在陸錚離開不久,在錯欽大殿的後殿三世佛殿中,一個穿著暗紅僧衣坐在蒲團上年輕人,忽然睜開眼睛。


    在他的前麵,是那贈與陸錚金剛頂經的僧人。


    年輕僧人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迥異於藏人相貌,赫然就是陸錚的一位故人——黎澤,隻是他看起來剃度不久,頭頂上都是極短的發茬。


    此時的他眼中有些疑惑,用藏語問道:“尊者,他是我的一位故人,您為什麽不讓弟子出去相見呢?”


    尊者微微笑了笑,將手掌按在他的頭頂,緩緩道:“著相修行百千劫,無相修行刹那間,若能萬法盡舍卻,頓悟入道須臾間,無說無示無來去,生死涅槃無距離,菩提由來無一物,隻在當下一念間。”


    黎澤沉吟著體味著其中禪意,那位尊者收施佛禮,淡淡道:“去吧,你應該去尋找你的本法、本我、本相了。”


    黎澤愕然道:“去哪裏?”


    尊者手指遠方茫茫雪山,笑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法本無相,你願意留在哪裏,哪裏就是你的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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