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和齊毓之坐了一會就走了,顧夕顏和柳眉兒一直呆到黃昏時分。


    她們出賢集院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對麵的抄手遊廊裏走過一群穿紅著鸀的人來。大家擁著一個穿著白色毛大麾的女郎,那女郎懷裏還抱著個小孩子,隻是小孩子的臉躲在婦人白色的毛大麾裏,看不清楚模樣。女郎抱著孩子一直往前走,她身邊的一個嬤嬤模樣的人好象感覺到了顧夕顏和柳眉兒的目光,帶著趾高氣揚的表情冷冷地望了她們一眼。


    送顧夕顏和段纓絡出來的婢女就小聲解釋道:“那是貞娘她們,帶著三姑娘來給夫人請安了。”


    齊紅鸞?


    顧夕顏不由又多看了一眼。


    貞娘正抱著齊紅鸞拐角,目光就和顧夕顏碰到了一起。


    顧夕顏微怔。


    貞娘的眼睛,很黑,很亮,微微一轉,靈動俏媚,好象會說話似的。


    對方也微怔。


    隔著中庭虯結的梅樹,有個麵容陌生的漂亮女孩子目光從她身上掠過。


    中等的個子,披著一件墨鸀色繡著粉色芙蓉花的鬥蓬,襯著她肌膚欺霜賽雪般的白皙細嫩,一雙眼睛如寶石般熠熠璀璨生輝,神色間很是靜謐,給人一種甜美的感覺。


    一瞬的功夫,那女孩子已迴首,和身邊的同伴並肩而去。


    貞娘也轉過了拐角踏上了別一段抄手遊廊。


    大過年的,是齊府女眷來來往往最密集的時候,不知為什麽。貞娘就記住了那女孩子。


    給徐夫人請了安迴到巧園,把齊紅鸞安置地歇下了,她叫了一向在內院走動的很勤的金嬤嬤:“我今天在盈香閣的迴廊上看到了一個小姑娘,麵容生疏的很,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很白,眼睛很亮,非常漂亮……不知道是哪家的親戚!”


    金嬤嬤笑道:“我聽盈香閣的餘嬤嬤說,槐園的兩位姑娘今天下午都來看過魏姑娘了,還在盈香閣裏呆了一個下午。迴去的時候,正是您帶著三姑娘給徐夫人請安地時候,您遇上的怕就是她們倆人了。==柳姑娘的年歲長些,今年十八了,你說的那個,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定就是顧姑娘了!”


    “顧姑娘嗎?”貞娘沉思著,靈動的眸子亮的有些刺眼,“就是為了魏姑娘,大年三十的在槐園跪了一晚上的顧姑娘嗎?”


    金嬤嬤笑著點了點頭:“就是她了。是魏夫人的表侄外甥女。說父母都不在了,舅舅也沒了,隻得來投靠魏夫人地。聽說人很規矩,平時也不隨意走動。話也不多……”


    顧夕顏和柳眉兒兩人出了賢集院,一路並肩無語延著長長的青石巷朝南走去,進了恭順院的大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突然從壁影後麵跳了出來。


    “哪位是顧姑娘?”


    顧夕顏詫然地道:“我就是顧姑娘,小姑娘是哪個院裏地?找我可有什麽事?”


    那孩子羞澀地笑了笑。道:“我是王嬤嬤身邊伺伏的蓮兒,王嬤嬤讓我在這裏等姑娘,給她傳句話!”


    顧夕顏目中閃過疑惑。


    王嬤嬤什麽時候收了婢女在身邊?又有什麽事找她?


    那蓮兒卻象知道她的心思似的,道:“我原是在居正尚裏摘菜的,王嬤嬤這次去,見我手腳伶俐,就要了過來,初二才到地槐園……她說,今天幾位嬤嬤們聚餐。各自都會顯顯手藝,讓姑娘無論如何抽空去一趟,湊個熱鬧!”


    顧夕顏就用眼神詢問段纓絡。


    段纓絡道:“王嬤嬤至今還在尚正局裏。說是要到正月十五的元宵節過後才會迴槐院來……”


    顧夕顏還在那裏猶豫要不要去,柳眉兒卻如驚弓之鳥似的,忙拉了顧夕顏的手:“我陪你一塊去。”


    顧夕顏雖然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但一想到德馨院發生的事。又怕這其中有些什麽蹊蹺。到時候連累了她。而且王嬤嬤突然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請她,顧夕顏心裏也生出一份戒備來。她略一思忖。她對蓮兒道:“我也很想去,不過,這件事還是稟了魏夫人才是正理!”


    那小姑娘也許是個毫不知情的人,或許這件事原本就是顧夕顏多心了,蓮兒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裏等著姑娘吧!”


    顧夕顏和柳眉兒也不擔擱,去請示了魏夫人,魏夫人望著顧夕顏,臉上閃過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道:“去吧,也別急著迴來,在那裏好好玩會!”


    顧夕顏沒想到她會答應,而且還答應的這麽爽快,小小地吃了一驚。


    柳眉兒在一旁道:“姨母,我陪了顧妹妹去吧!”


    魏夫人卻道:“今天九峰崔府地太夫人會來給我拜年,你不是有幾份酒量的嗎,給我陪陪客,陪著崔太夫人喝幾盅。”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不管是虎穴還是狼窩,總是要去的了。


    顧夕顏帶著段纓絡出了門。


    兩人隨著蓮兒出了恭順院,蓮兒卻帶著她們進賢集院。


    顧夕顏不由詫異:“這,這是去哪裏?”


    經過了魏夫人那件事,段纓絡再也沒有以前持技而驕的心思,聽到顧夕顏這樣話,手就悄悄地摸在了腰上,她那條猩猩紅的汗巾就纏在那裏。


    蓮兒長得眉清目秀,笑容天真無邪:“嬤嬤們在外院的小廚房裏擺酒,這是條近路。”


    顧夕顏和段纓絡互相交換了一個小心地眼神,這才踹踹不安地跟著蓮兒朝前走去。


    蓮兒帶著她們進了賢集院地垂花門。


    可能因為黃昏時分。正是吃飯地時候,垂花門和壁影構成地一個小小空間裏沒有一個人,蓮兒左右瞧了瞧,就從褲腰帶上舀下一串鑰匙,打開了垂花門邊的一個角門。


    顧夕顏微怔。


    那個角門做得很巧妙,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個裝飾的牆板。


    角門後麵是一條向南的筆直巷子,那巷子寬不過一米,長卻有幾十米,兩邊都是高高的粉牆。腳底是滑滑的青石板,顯得逼仄悶人。


    顧夕顏不由伸手去拉段纓絡。


    段纓絡也迴手握住了顧夕顏。


    蓮兒側身讓她們進去,然後關了門,在前麵領頭朝前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手牽著手跟著蓮兒警惕地朝前走著。


    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又是一個小小的角門,蓮兒用鑰匙打開了角門,又側了身讓顧、段兩人進去,然後才關了角門。


    角門後麵又是一道垂花門。這道垂花門的大門是緊閉著地,角門的模樣也象一個裝飾的牆板。蓮兒又用鑰匙打開了她們正對麵的一個小小角門,裏麵又是一道長長的巷子。這次,巷子的盡頭卻是一堵高高的牆。


    蓮兒帶著她們走了一大半路程,巷子旁開了一個角門,蓮兒又用鑰匙打開了角門。帶著她們走了進去。


    角門後麵,又是一個角門,開了第二個角門,連著一個敞廈的遊廊。


    三個人剛上了遊郎,敞廈前簷就出現了四平翹首以盼的身影。


    他一看見顧夕顏。立刻跑了過來,滿臉焦慮地道:“哎喲,我姑娘,您怎麽這時候才來,快,快,快,快跟我來!”


    四平,在等她!


    難道是……懋生……


    顧夕顏心中狂跳不止。滿臉紅暈,咳咳巴巴地道:“什麽,什麽事,等我什麽事?”


    四平圍著她打圈圈,一副想去拉她又不敢拉的樣子,急急地道:“姑奶奶喲。爺可等了你一下午了!”


    “齊懋生。齊懋生迴來了!”顧夕顏眼睛發亮。


    她心中隱隱希望,可如今證實了。又有點不敢相信了。


    四平急急地點了點頭,忙在前邊引路:“顧姑娘,你快跟我來。”


    顧夕顏隻覺得兩腿發軟,定了定神,才跟著四平朝裏走去。


    敞廈後麵是一個頗大地院子,一邊是合抱粗的參天大樹,一邊是花架子魚缸,白玉石鋪成的甬道直通五間的重簷式屋子,和所有地北方建築似的,紅柱紅窗青磚灰磚,走過去了,才能感覺到這屋子的精細。


    明間的是客廳,卻在正麵牆前立著一架八扇的梨花木螺絲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麵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床地兩邊立著銀製的立式瓜型宮燈,兩邊一溜對對稱放著十六張梨花木的太師椅,椅與椅之間放著茶幾,地下鋪著金蔓磚,鋥亮明晃,映著屋簷上掛著的五連珠的紅色玻璃花卉燈籠。


    四平帶著她直接進了東邊的暗間。


    那是一間臥室。登鵲登梅的落花罩將它分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麵臨窗的是炕,炕前是角門,角門旁是多寶格格子,落花罩旁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是一座繡著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地留白處,隱隱可見後麵臨牆的八步床,銀紅色的被褥間臥著一個穿白色綾衣的身影。


    屋子裏沒有點炭,卻有溫暖如春的感覺。


    內外溫差太大,顧夕顏一進去就覺得熱得有點唿吸困難,忙脫了大麾。


    段纓絡幫她接過大麾,四平在一旁低聲解釋道:“姑娘,爺平時不用火牆的,這是怕姑娘凍著了,所以才特意吩囑點了起來地。如果姑娘覺得熱……”


    “不用,”顧夕顏低低地道。這種私下地會麵,還是隱蔽一點的好。吃喝拉撒地事是離不開傭人的,一般很難逃脫有人心的眼睛,就如公司裏的事很少能逃脫保潔員的眼睛一樣,這也是顧夕顏一到齊府就選擇從廚房入手的原因。


    齊懋生為這次會麵一定做了很多安排,何必為了個火牆惹出什麽麻煩來。


    四平聽了,給了段纓絡一個眼色,段纓絡含笑和他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夕顏猶豫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繞過了座屏。


    真的是齊懋生。


    可能是屋裏的氣溫太高了,他隻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單薄綾衣,手臂枕頭躬身彎腰地側躺著睡著了,身邊還甩著一本扉頁淩亂的書。


    想是等她的時候太無聊了,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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