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柳姑娘。”段纓絡眼光中就閃爍著顧夕顏看不懂的異彩,“魏夫人當著那位老夫人說,說你為了給魏姑娘向顯天大神祈福,大年三十的晚上在槐園的院子裏跪了一晚上,天還沒有亮,人就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顧夕顏將詫異地望著段纓絡。


    段纓絡點了點頭,道:“那位老夫人聽了,還代徐夫人向魏夫人道歉。後來,徐夫人還派了易嬤嬤帶著補品來看姑娘……”


    顧夕顏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屋子裏陷入了呆滯的狀況。


    好一會兒,還是屋外秋桂的聲音打破了這氣氛:“段姑娘,段姑娘,您在屋裏嗎?”


    段纓絡苦笑著望了顧夕顏一眼,低聲道:“這幾天,柳姑娘帶著秋桂天天兩頭跑,又要來看你,又要去看魏姑娘,人都清瘦了不少……隻是難為了她!”


    魏夫人,她到底要幹什麽?


    顧夕顏真的是無話可說,隻得高聲道:“是秋桂嗎?快進來吧!”


    她的話音剛落,柳眉兒就撩簾而入。


    顧夕顏神色怏怏地斜倚在大迎枕上,鴉青色的頭發泛著光澤水漾般的披在肩上,白淨的麵頰上有兩團粉嫩粉嫩的紅潤,氣色比昏迷以前還要好。


    柳眉兒這才放下心來。


    行禮上茶過後,柳眉兒坐在炕上和顧夕顏說話。


    單純的柳眉兒,顧夕顏對她有著妹妹般的疼愛。看到她鵝蛋臉下頜都尖尖地了。不由愛憐地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柳眉兒就想起這三天三夜自己的害怕和孤單來,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這幾天我好害怕。魏妹妹已經那樣了,要是你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你是不知道,魏妹妹那邊,也就用參果吊著氣。不知道能挺幾天。我已經讓人給成州的母親送信去了。母親一向喜歡她伶俐,定會憐惜她的……”


    顧夕顏摸了摸用手帕猛擦眼淚的女孩的頭發,心裏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喜歡又如何,現在大勢所趨,難道葉夫人還會為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和自己的嫡親妹妹唱反調不成?


    柳眉兒又問了顧夕顏的傷勢。


    如果說起傷勢,那天被魏夫人突然點了穴道癱在了炕前,背後被硌了一下,當時有點痛,這能不能說是傷勢呢?


    顧夕顏不無諷刺地想。


    她無法說出更違心地話來,隻有苦笑而對。


    看得出。這件事對柳眉兒的影響很大,她感觸頗深:“……以前我不喜歡她,覺得她在母親麵前特意地討她歡心,處處與我為難……現在才知道。她的難處。就象這次,她出了事,卻連個出頭的人都沒有。在我們燕地,別說魏妹妹是遇到這樣的事,就是女子婚前不貞。隻要是男女雙方願意,照樣的嫁娶,可姨母卻要她尊了熙照的規矩……非要她……那時你也在場的,徐夫人說已經為大少爺定下了熙照方家的姑娘,魏妹妹雖然出身東溪魏氏,可到底沒有什麽嫡親的人在了,又是這個樣子嫁過去地,到時候,哪裏有一天的好日子……”


    她說著。顧夕顏卻同病相憐的想到了自己。


    自己原來不也是這樣嗎?什麽事都沒有個依靠,什麽事都要自己舀主張,什麽事都沒有人給自己出頭。記得有一次,急性闌尾炎,醫生說要開刀,人都在床上疼的縮成了一團。繼母卻不願意在家屬同意書上簽字。怕擔責任,怕有個什麽事要背惡名。好容易等父親趕到。第一句卻說“我沒帶錢,你還有點積蓄地”……她至今還記得送她去醫院同事那同情的目光。


    又想到當時自己和段纓絡躲在馬桶間裏時自己那撕心裂腑般的痛苦。


    如果自己對自己再多一點的自信,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呢?


    就算那人是齊懋生又如何,就算是齊懋生在底心還為葉紫蘇保留著一個位置又如何,自己明明知道他看錯了人,卻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不就是想看看在齊懋生的心底,葉紫蘇到底有著一個怎樣地位置?他會不會因為魏士英長得象葉紫蘇就會心生萌生離意……


    魏夫人說的有道理。人到無求品自高。如果沒有這些貪念,自己又怎麽會在關鍵、危難的時候憑著直覺選擇了去試探齊懋生呢?


    還有齊懋生。一想到他,顧夕顏就想到他看見自己時流露出來的敦厚溫暖,想到他抱自己時的激動欣喜,想到他對自己就象對個嬌弱的孩子般的珍惜憐愛……


    她的眼淚就掉得更厲害了,心裏酸酸楚楚的。


    如果懋生知道了自己在這件事上扮演過地角色,知道自己看似淡定從容甜美坦然的外表下隱藏著著擔心害怕彷徨忐忑……會不會,傷心難過?對她失望呢?


    其實,自己這個樣子,和葉紫蘇又有什麽分別。


    不,不,不,甚至比葉紫蘇還不如。


    至少,葉紫蘇還是詐死而去,臨走前還是想顧著齊懋生的顏麵,想把傷害減少到最小的程度。


    而自己呢,嘴裏說著愛他,卻以愛的名義做著傷害他的事。


    把那些懷疑、審視、計較藏在心裏,在暗中衡量著這一


    那樣喜歡地人,自己卻在他地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原來,自己是這樣虛偽假善的人。


    想想,她心裏就如刀絞了似地痛。眼淚止也止不住。


    柳眉兒本就是個心慈地人,看見顧夕顏傷心,自己也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各傷著傷的心,覺得這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段纓絡和秋桂都含著淚在一旁勸著,好容易兩人才消停了一些,顧夕顏就叫讓段纓絡給她換衣裳,抽抽泣泣的道:“我和柳妹妹一起,去看看魏姑娘去。”


    段纓絡猶豫著望著她。


    顧夕顏擦了擦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我已經做錯了,如果還不知道改正。別說是別人了,就是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段纓絡側過臉去,道:“姑娘,我和你一會去!”


    柳眉兒雖然不是十分聽得懂顧夕顏在說什麽,但顧夕顏語氣中流露的悲傷、自責和後悔她卻感覺到了,她還以為顧夕顏是在為魏士英難過傷心,忙安慰她道:“你身子也還不爽利著,等過幾天再去看她也是一樣的……反正,她現在什麽也不知道……”


    她一說。顧夕顏剛止住的眼淚又停了出來:“她不知道,可我知道……”


    柳眉兒知道自己勸不住了,看段纓絡的神色也是有點恍惚地,就讓秋桂幫著給顧夕顏換了件素淨些的衣裳顧夕顏換好了衣裳。兩個就一起去給魏夫人請安。


    魏夫人正斜斜地歪在大迎枕上指揮著寶娘擦著多寶格格子裏的一件玉石桃子盆景,看見顧夕顏和柳眉兒進來,眼都沒抬,笑道:“既然人好些了,那就去士英那裏瞧瞧。再怎麽說。你們也是表姐妹,這點情誼,還是要有的!”


    把個顧夕顏說的到吸了一口冷氣。


    魏夫人,不虧是陰謀專家,害了人,還要做出一副被害者的樣子。


    顧夕顏已無心和她說什麽,也沒有必要說什麽,自己不管和她在心智、謀略、狠毒方麵都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


    她和柳眉兒曲膝給她請安後就結伴去了賢集院。


    魏士英被安排在賢集院一個叫盈香閣的暖閣裏,徐夫人派了一個姓餘的嬤嬤帶了七、八個婢女婆子專門照顧她的起居。


    大冬天地。宮粉、鸀萼、朱砂次第開放,暗香盈人,卻處處透著冷清。


    柳眉兒這幾在常來,大家都是熟麵孔,所以她們一進盈香閣,很快就有人給她們端椅上茶。餘嬤嬤也殷情地在一旁伺侯著。


    兩人在床邊坐下。也隻是呆呆地望著沉睡不醒的魏士英而已,氣氛凝重而呆滯。這時大家說什麽話都象都不合時宜了似的。魏士英已經瘦得不成人樣,雙眼深凹,鸛骨凸起,曾經如冰似雪的肌膚枯黃嚇人,隻有一頭水羨地青絲還看到三天前的俏麗。


    盈香閣裏是有地炕的,在不打緊的地方開了半扇窗,屋子裏不時有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倒也不覺得冷。


    顧夕顏問起雙荷。


    餘嬤嬤陪著笑道:“那是個忠心伺主地人,哭得眼睛都腫得看不見了,徐夫人特意讓人服伺她在一旁的暖閣裏睡下了,要不要我去叫了來,給姑娘們請個安?”


    顧夕顏搖了搖頭,示意餘嬤嬤別叫了。


    柳眉兒也道:“這幾天她不休不眠的,能睡下,到是件好事!”


    大家一時也無話,雖然如此,總覺得能在這裏坐坐,心裏的不安就好象能減少一些似的。


    顧夕顏和柳眉兒在盈香閣盤桓了一個下午。


    這其中,徐夫人親自來過一次,還帶著麵色陰沉的齊毓之。


    徐夫人蒼老的厲害,隻是目中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和善,隱隱透著精光。


    齊毓之眉宇中再也沒有了飛揚脫灑,好象變了一個人似的,五官突然就銳利起來,遠遠望去,更象齊懋生了。


    顧夕顏和柳眉兒陪著兩人坐了一會,齊毓之一直沒有說話,全部靠著徐夫人在那裏周旋。她含著淚拉著顧夕顏手:“好姑娘,真是有情有意,我們毓之把你們都拖累了,難為你也跟著受了苦。”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顧夕顏還可能會和她寒喧一番,可現在,她卻想起紅樓夢裏焦大罵地那句“賈府上下,隻有門前的石獅子是幹淨的”的話來,這齊府裏,說不定就是門前的那對石獅子都未畢是幹淨的……她心情低落,無心去應酬任何人,隻是低頭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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