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司寇郇翔的鼻息,待探到後訾槿的手抖得越發的厲害了。她哆哆嗦嗦地擦拭著司寇郇翔嘴邊的鮮血,可卻怎麽也擦不幹淨。訾槿瞬時紅了眼,強忍著淚,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將僅有的三粒藥倒了出來,嘴對嘴地喂了下去,一眼不眨地盯著司寇郇翔的臉。良久,司寇郇翔卻連半分反應都沒有。

    訾槿緊緊將司寇郇翔抱在懷中,臉貼著他的臉,試圖溫暖他的冰冷,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下來:“別這樣……別這樣……你明明未傷到要害,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你要怎麽樣……你想怎麽樣……你都不要了我了,為何還要……為何還要幫我擋下那暗器……為何還要護我……你到底要如何……到底想如何……你睜開眼告訴我……你說啊,你說啊——”窒息般的恐懼溢滿了整個人整顆心,讓她的語句滿是破碎的顫抖。

    那時,看著他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心中滿腔的惱怒和恨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恨像火焰一般焚燒著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當得知他與魚落已孕有孩兒的時候,心裏拚命地告訴自己,自己喜歡的是小白、是小白,不是他司寇郇翔,自己喜歡的是小白啊,可是司寇郇翔就是小白啊,小白就是司寇郇翔……無論是誰還不都一樣嗎?他在崖邊選擇的不是自己,他愛的不是自己啊。他那般的狠心地對待自己,他那般狠心地將自己棄之不顧,他那般的絕情絕意,可是為何還是忘不了他,為何還要記掛著他。

    得知那孩子是與小白孕下的時候,滿滿的苦澀、疼痛,撕裂心頭。終於,決定將小白放下了,放下了那最後的牽掛和念想,終於,清醒地知道……小白之於自己的,終不是愛。若真愛,便不會一次次地拒絕自己。他雖天真懵懂,卻知道為魚落守身。那一刻,終於明白,自己之於小白……卻什麽都不是。

    了無牽掛……了無牽掛……可為何,要了無牽掛地離去時,偏偏是他……偏偏是他護住了自己……為何要護住自己,就算是死,也不願他再為了自己受傷、受苦,欠不起啊……欠不起啊……舍不得啊……會舍不得放手啊,怕自己不再恨他,不再怨他,還能拿什麽,拿什麽借口遠離他,拿什麽借口不去想他……他這樣,就這樣緊閉著雙眸,毫無生氣地躺在了自己的眼前,讓自己怎麽辦怎麽辦……

    訾槿單手摟住司寇郇翔,單手護住他的後背,全力地將他朝道邊挪去,護住司寇郇翔後背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仿若沒有知覺一般,一遍一遍地低語:“我帶你迴去……帶你迴去……帶你迴去……魚落、樂

    兒還等著你呢……他們還等著你呢……還有……還有你那即將出生的孩兒……你不掛念他們嗎?……我帶你迴去……帶你迴去……迴去……”

    當看到死在路邊的馬兒時,訾槿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仿佛瞬息間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跌坐一旁。她輕輕地摟住司寇郇翔,臉貼著他臉,滿是傷痕的手,一遍遍地撫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你想走便走吧……莫要再牽掛了,辰國和魚落母子樂兒會照顧的……”似是感到了訾槿的絕望,司寇郇翔睫毛輕顫了一下。訾槿的淚無聲滑落,她的唇緩緩地貼了上去,輕吻了一下他的眼眉,再次柔聲道,“莫怕……莫怕……我會陪你一起的……陪你一起……這一命,我賠給你,賠你一命夠不夠……夠不夠?以前的,現在的,一起賠給你,夠不夠?……”

    天蒙蒙亮了,山間的小路上飄著涼薄的晨霧。

    遠處漸漸走來一個背著藥簍的身影,等到再近一些,才看到那是一名年約六旬的青衣老者。老者停停走走,不時地在路邊的草叢裏翻撥著什麽。

    一匹死馬倒在路旁,一角火紅色衣襟出現在他的視線裏。老者抿了抿嘴,將草從撥開。裏麵的人猛地將匕首抵在他頸上:“什麽人!”

    老者微微一驚,這才看清拿刀的是一名紅衣華服的女子。眼眶紅腫一片,眸中滿是死氣和殺氣,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一臉的冰冷,而她腳邊躺了一個年輕的白發男子,麵色異常蒼白,嘴唇慘白慘白的,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唿吸。

    看清來人後,訾槿微微皺了皺眉頭,麵無表情地坐下身去,欲摟住司寇郇翔的手卻被人抬手擋開。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光芒,看也未看訾槿一眼,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來,檢查起司寇郇翔的傷勢。

    訾槿一楞,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藥簍:“大夫!?……你是大夫!快,快救救他!”

    老者微微皺起眉頭:“此人內力極深,膽魄更是驚人啊……居然一鼓作氣逆斷被封死的八穴……”

    霎時,訾槿眸中剛升起的一線生機,瞬間湮滅。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不安地看向老者:“他……會有事嗎?……他不會有事……是嗎?……是嗎?”

    老者瞪了訾槿一眼:“強行衝穴會血脈逆流,輕者傷筋,重者殞命……他一口氣逆斷了八大脈,身上又被暗器所傷,還耽誤了醫治的時辰,你說他有事嗎?”

    訾槿緩緩地閉上雙眸,淚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無

    聲地掉落。良久,她睜開雙眸怔怔地望著司寇郇翔的側臉,笑出了聲音:“此次救我,可是為了可憐我?無論是誰,你都會救,是嗎?罷了……罷了,碧落黃泉……陪你便是……這條命還給你……從此再不用欠下你……”

    “等人死了,再哭喪也不遲!”老者狠狠地瞪了一臉淒淒然的訾槿一眼。

    訾槿聽了老者的話,抬手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狠狠地盯著司寇郇翔:“我不會為他哭喪,賠他一命便是!生生世世各不相幹!”

    話剛落音,司寇郇翔手指微動了一下。

    老者眯著雙眼看著司寇郇翔,又瞟了訾槿一眼,冷哼一聲:“要死可沒那麽簡單,也得我老頭子同意才行!”

    訾槿聞言,愣了好一會,猛然醒悟,急切地抓住老者的衣服:“你能救他是不是?!”

    老者摸了摸長到胸口的胡子,自負地一笑:“那當然,快幫我把他抬迴去。”

    訾槿再次紅了眼眶,用力點了點頭:“好!”

    幽裂霧道,地處神仙山與坤命山之間的偏北處。此處霧氣常年繚繞。竹林圍著霧道,一層又一層長得異常放肆,普通人根本不敢踏進這個宛若迷宮的竹林,故而此地方圓數十裏不見人煙。在竹林最中心左邊的空地上,有兩間簡陋的竹屋。

    此時屋外的鍋正冒著滾滾的白煙,大鍋內放著刀子、剪刀與白布條。

    老者將一片參片放進司寇郇翔的舌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直抓著司寇郇翔手不放的訾槿:“丫頭,一會我拔暗器時,你一定要按住他。這暗器異常毒辣,名曰千層刃,每個邊刃上都帶有倒鉤,拔出之時定是疼痛難忍。”

    訾槿臉異常的蒼白,她抬起頭來,看了老者一眼,點了點頭。她垂眸附在司寇郇翔耳邊道:“也許有點疼……想想樂兒和……魚落母子,他們在等著你迴去……你忍一下,忍一下便好。”再次抬頭看了一眼老者,訾槿眸中滿是堅毅。

    老者抬眸看了訾槿一眼,眼中滿是激賞,然後專注地握住了暗器的一角,慢慢地朝外拽。鮮紅的血液一點點地流了出來,司寇郇翔渾身僵硬並顫抖著,冷汗爬滿了額頭。暗器一點點地露了出來,司寇郇翔的臉色卻白若宣紙。

    看著他這般模樣,訾槿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胸口一陣陣地疼痛,唿吸都是困難的。她努力地睜大雙眸盯著司寇郇翔的臉,一眼不眨。

    老者猛地一用力拔出了暗器,一股鮮血噴了出來。

    司寇郇翔猛地一抬身子,而後軟軟地癱了下來。

    訾槿眸中有淚,強忍著不讓它滑落,怔怔然地看著司寇郇翔那滿身的血汙。

    劇烈的疼痛讓司寇郇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眸,他虛抓住訾槿的手,慘白的臉上路出一抹淺笑:“你……沒走……”隨即昏睡了過去,隻是那嘴角的淺笑依然掛在臉上。

    訾槿麵色一僵,眼淚隨之滑落,她極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努力壓抑著顫抖的雙手,拿起水中煮過的布條,開始清理著司寇郇翔的傷口。

    訾槿仔細地將止血藥撒了上去,當餘光瞟到那毒辣的暗器時,訾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原來……梧桐從開始便沒想要放了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她已恨自己恨的這般的深了?

    “丫頭叫什麽?他可是丫頭的心上人?”老者端詳著手中滿是倒刃的暗器,遮掩著眸中光芒,似是無意地問道。

    訾槿僵硬地轉過臉望著老者:“訾槿……不知老人家是何意?”

    老者不經意地看了訾槿一眼,玩著手中的千層刃笑道:“這位公子一鼓作氣地逆斷了八大血脈,本是必死無疑。萬幸的是……這公子內力高強,又碰到了老夫,隻是……這命便是救了迴來,隻怕今後也是廢人一個了……丫頭可會嫌棄他?”

    訾槿擦拭司寇郇翔額間的汗漬的手一僵,她緩緩地閉上雙眸,顫抖不已的手一下下地撫著他濕漉漉的銀發:“老人家莫要嚇唬我,他隻是傷了血脈,並非筋脈。”

    “若傷了筋脈,他頂多殘廢而已。這逆斷了八大血脈,他如今已武功全失。就算能救起他的性命,他也會異常的虛弱,甚至連個婦人都不抵,更經不住風暑病痛……他若是為你如此,丫頭……這人情以身相許也不夠啊……而且……若要救他性命,並非易事……這……”

    訾槿垂眸,一步步地走到老者身邊,跪了下來:“我知道老人家有辦法,隻要老人家能醫好他,老人家讓訾槿做什麽訾槿都甘願。並非訾槿不願以身來還……他為我傷到如此地步,我還他自是義不容辭……但……他與妻子恩愛如斯,如今他的妻子已身懷六甲,他又用情至深。隻怕他寧願丟了性命也不願背棄妻子……所以訾槿求老人家,求求老人家一定要將他治好。否則……訾槿也唯有賠他一命……訾槿不求他的武功能恢複,隻希望他能和正常人一般……隻要老人家能救他性命,訾槿甘願做牛做馬來報答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老者也不說話,待了半晌,看看訾槿越來越白的臉,

    又掃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司寇郇翔,拈須一笑:“小丫頭心性倒也不壞,今日林邊偶遇,你我算得上投緣。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到現在也沒個衣缽傳人。如果丫頭肯拜老夫為師,將我畢生絕學傳承了去……嘿嘿,老夫自當盡心盡力地救治於他。”

    訾槿微微搖了搖頭,麵露難色,艱難地說道:“老前輩垂愛,訾槿原不該辭,但訾槿自來體弱又自小被人下毒,實難勝任老前輩的抬愛,怕是要辜負了前輩的美意了。老前輩隻要能將他醫好,訾槿感恩戴德,任前輩差遣驅策。”

    老者豆大眼睛閃了幾下,笑道:“賠本的買賣,老夫是不做的。小丫頭若是肯拜師學藝,這徒弟一開口,當師父的自然不好推脫,至於你的身子……老夫剛才已摸了你的脈了,都是些小病痛,而且你身上自是有老夫看得上的地方,否則老夫又非要你這個徒弟呢?……小丫頭若不願意……那麽他……”老者別有深意地看了床上的司寇郇翔一眼,欲言又止。

    訾槿看了一眼司寇郇翔,垂下眼眸,不知神思何處。

    見訾槿猶豫不絕,老者更是煽風點火地說道:“丫頭,可要快點考慮啊。若拖個一時三刻,他這血脈也不用老頭子再費心了,死透了直接扔去後山喂狼幹淨。”

    訾槿一咬牙,恭身跪地對老者叩了下去,口中說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望師父搭救徒兒好友性命,徒兒今後……自當一心勤謹學藝,不負師父厚望。”

    “嘿嘿,好孩子,我就知道你定會答允。想老夫醫術武功堪稱江湖雙絕,旁人便是來求我指點個一招半式,也夠終身受用不盡啦。”老者喜笑顏開,繼續道,“既然師也拜了,老夫就把名號告之於你,將來你江湖上行走,也好有個說嘴不是。老夫姓程名青鬆,當年江湖人稱無法無天獨行散人。咱們現在身處這地方名喚胭脂穀,近十餘年來,為師一直閉關幽居,想不到才出關沒幾天,今日能夠收下關門弟子。哈哈、哈哈哈!”程青鬆越笑越狂妄,對訾槿似是也越瞧越滿意,“女娃子行走江湖,容易被人輕視,但你是我無法無天的關山弟子,自然不能讓人小瞧了去。這樣吧,為師給你想個響亮點的名號,從今日起你改叫程紫槿,乃我程氏一族的正統傳人。”

    訾槿皺眉:“師父,我本拜師學藝,並非程氏族人,這姓氏也能隨便換嗎?

    程青鬆一雙豆眼瞪得老圓:“誰說不能換?師父我就老換……我是師父,自是我說的算!”

    眼前的老者的神態舉止給人一種莫名的

    熟悉感,未曾多想,訾槿蹙眉側目,看向床上的司寇郇翔,此時的她再也無心程青鬆所說,連聲應下……

    數日時間裏,程青鬆白日上山采藥,迴來後一頭鑽進藥房,搗鼓出整碗黑忽忽又難聞至極的湯水,讓訾槿給昏迷中的司寇郇翔喂下去。

    訾槿一步不離地守在司寇郇翔的身邊,悉心照料著他,從喂藥喂飯到換衣穿襪,麵麵俱到。

    程青鬆常常感慨:他若不是家有賢妻,真該把你娶迴去。

    訾槿每聞此言,總是沉默不語,心中止不住的酸楚和疼痛。

    訾槿不疾不徐地將藥汁一口又一口地喂進司寇郇翔嘴裏。雖是昏迷中,他也是極其安靜。喂進去的東西大部分都吃得下去,隻有極少部分流了出來。訾槿放下手中的藥碗,擦拭著司寇郇翔的嘴角,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睡了那麽多日了,還不醒嗎?”

    訾槿靜靜地凝視著司寇郇翔的睡顏,心中卻不複表麵那般平靜。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她一方麵想讓司寇郇翔醒來,可另一方麵又怕司寇郇翔睡來……司寇郇翔醒來,自己又該如何麵對他呢?若說恨,自己心中已無半分恨意,若說愛,自己也已沒了說愛的資格,司寇郇翔、小白愛的都是魚落,當初崖邊以後,自己便不該再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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