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能偷溜進去,那是因為她偷了羅娘的隨身腰牌,加上山寨的人都知道她是二當家帶迴來的貴人,所以沒有多加盤查和阻攔。


    可這進去容易,想出來就太難了。


    各個可能的出口都有人員把守,若有人想往外闖,早早的就拿弓箭射殺了。楊桃才往裏走了沒多遠,就親眼看見有人被射死。


    彼時,她嚇得雙腿發顫。


    原本以為都是群生了病的可憐蟲,亦或是紀律嚴明的將士。可真進了這裏,才知道是人間地獄。


    後山原本寬敞,借著地勢修建了許多房屋草舍。可自打前麵建了山寨,這邊就敗落得成了墓地。


    尋常有幾座墳原本也不打緊,可如今到處都是屍首,到處都是渾身腐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到處都彌漫著死亡氣息,卻真是連楊桃這樣健康的人也要逼得絕望了。


    借著月光,楊桃看著四處躺著的人。那些人也帶著各種神色和情緒看她。


    她原本是進來替大夥兒看病,可如今聞著四散的屍臭,看著兇狠戒備的人們,她硬是沒表露自己是大夫的身份。


    這滿地的人,但凡還有點意識的哪一個不想活下去?但凡有人知道她是大夫,便肯定會一擁而上。到時候會發發生什麽事情,造成什麽後果,還真就沒人預料得到。


    楊桃在近處轉了一圈,對這邊的疫情有了一定了解後就想出去找羅娘一起商量對策。


    就她目前看見的情形,感染屍毒的人還在少數。隻要救治措施得當,還是有一定生機的。


    可是,她再也出不去了。


    即便有羅娘的隨身腰牌,即便守門都知道她是二當家的親堂姐,可為了防治疫情,這裏早就成了隻許進不許出的禁地。


    楊桃試了好幾次,實在沒有出去的法子,她也隻能先住下來從長計議。


    她身上能用的藥材有限,光憑一套銀針也解不了這麽嚴重的毒。在這種情況下,她原本打算再先看看情況。


    可這天半夜,她裹著草席都快睡著的時候,睡在旁邊的小姑娘突然大哭起來。她一邊哭還一邊猛搖著地上母親的肩膀,哭喊著:“娘,你醒醒啊娘,你不要死,你死了,不要死……”


    小小的姑娘淚珠兒滾滾,那場景實在是紮得人心疼。


    尋常沒到跟前也就算了,如今人就昏迷在旁邊,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楊桃一狠心,便從草席鑽出來,抓著那婦人的手給她把脈。


    “囡囡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救我娘親。”小姑娘一看楊桃的架勢,就知道她是大夫。先前死灰一樣的眼睛也有了光彩:“隻要你能救活我娘,我給你當牛做馬報答你。”


    後山這邊能遮風避雨的也就這幾間茅草屋,這邊撕心裂肺的一哭,周圍幾間屋子裏擠著的人就都聽見了動靜。


    聽見小姑娘這兩句喊,楊桃趕忙要去捂她的嘴,可已經來不及了。


    滿屋子的人都擠了過來,外頭的動靜也不小,隻怕能走動的人都在往這邊擠。


    楊桃怕場麵控製不住,心裏很是發虛,放開那婦人的手腕對周圍道:“我略通醫術,卻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治好這邊的病。大夥兒要是信得過我,便排著隊等一等,我一個一個挨著看。若是不是請我看病,還請不要圍觀哄亂,夜深了,大夥兒也該安寢不是?”


    沒有人聽楊桃的話,卻也沒有人亂來。離得近的伸長了脖子看這邊的情況,離得遠些的也踮著腳尖往裏頭看。


    楊桃知道,他們是在考量楊桃的醫術,看她有沒有本事將那已經昏迷的婦人治好。


    她打量了周圍人兩眼,確定不會有亂子,這才從新給那婦人把脈。


    “你娘親是感染了風寒,高熱不退。”楊桃拉了那小姑娘起來,仔細吩咐道:“這裏沒什麽藥材,黑天黑地的也沒法子去山上采。你去打一盆冷水過來,我們替換著給她敷額頭。”


    後山這裏缺吃少穿,水井倒有好幾口。


    小姑娘找了個破壇子打了水,楊桃撕了自己的衣裳下擺當帕子給那婦人敷額頭。好半天過後那熱度還是不退,楊桃便咬牙掏出了銀針,問那姑娘道:“針灸倒也能輔助退熱,可要找穴位有些地方肯定……”


    “都落到這步田地了,哪裏還有什麽名節?您隻管放開了手腳去治,我相信你。”沒等楊桃問完,那姑娘已經紅著眼睛表了態。


    現在也的確不是能將就的時候,楊桃往周圍看了一眼,見大多數男的都稍稍避過了目光,這才給婦人下針。


    忙活了一晚上,冷水換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早上那婦人總算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娘!”小姑娘激動得撲了上去,沒等再說更多又退迴來給楊桃磕頭:“謝謝大夫的救命之恩,謝謝大夫。”


    楊桃伸出的手還沒扶到小姑娘身上,同樣等著一夜看結果的人就沸騰起來。


    一群人一擁而上,都爭著要拉楊桃去幫著看病。後頭有擠不進來的,甚至還大打出手。


    大家互不相讓,楊桃幾乎被人拉扯得快斷了手腳。她疼得大喊:“都不要著急,咱們慢慢來,一個一個看。”


    可治病就是救命,誰又能等得起?


    大家都巴望著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能被第一個看,是以楊桃的話根本就沒有人聽。


    ‘嗤’一聲響,她的衣裳被扯破了,楊桃急得大喊:“你們再這樣拉扯,我就要活不成了。到時候,看誰能給你們看病。”


    拉扯的人有一瞬間怔楞,可不知道是誰往自己這邊用了下力,才剛要穩定的局麵又亂了起來。


    大家互不相讓,場麵一度失控。


    楊桃被逼得沒有法子,眼看著身邊的小姑娘都快被擠過來的人群踩傷。隻得尋了機會撒出袖中防身的藥粉,趁著拉他的人中藥動彈不得,她麻利的將銀針架子了自己脖子上。


    “你們到底是要治病還是想逼死我?”楊桃發髻散亂,可絲毫不影響她的氣勢。此時將生死置之度外,姿態甚是威嚴駭人:“若是要治病,就按我說的來,不管能不能治好,我拚盡全力。可若是要逼死我,也不用你們費心。但凡你們再要鬧,我便自己結果了自己。”


    瘟疫橫行,這後山每天都有人死去。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好幾天,根本就沒有人在乎他們的死活。現如今好容易有了個大夫,看見了一點希望,哪個肯讓楊桃就這樣死了?


    可人性自私,真讓他們聽楊桃的排隊,他們也不甘心。


    兩方人員正爭執不下,突然一個帶刀壯漢站了出來。他一臉兇相,兇悍的大眼睛一瞪便沒人敢再看他一眼。


    這樣的人抽了刀站出來,楊桃都駭了一跳。她正要將銀針往頸子裏紮以顯示自己的決心,那人竟已經朝她鞠下一躬:“你若能救了大夥兒的命,我周花子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我盡力!”楊桃心裏發虛,卻也動容:“自打我走進後山,便堵死了出去的路。但凡我想活命,就隻能找出來根治瘟疫的法子。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不盡心。”


    “那這後山近五千條人命,就托付給大夫了。”


    “我自是願意盡力,可這樣亂糟糟的樣子卻不成。”楊桃往周圍看了一眼,那些個圍在邊上人依舊蠢蠢欲動:“我知道大家都心急,可這樣爭來爭去更會壞事。況且這婦人隻是風寒發熱,所以我能緩解。可若你們在乎的人感染的是瘟疫,便是把我拖過去我一時也沒有法子不是?”


    周花子兇悍的眼神往周圍一瞟,起初還氣勢洶洶人立馬忍不住往後縮去。


    他手中握著的鋼刀往地上一杵,揚聲喝道:“我西火將領何在?”


    沒有人迴應。


    “被逼無奈投了降,便連骨頭都投沒了?”周花子的眼神在人群裏搜尋,看到相熟的麵孔就瞪上兩眼:“且不說當初說好的假意投降目的何在,隻問你們堂堂男兒的血性都去了哪裏?難不成脫了那一身鎧甲,你等也成了無惡不作的山匪?”


    平時和他感情好些的將士站了出來,低了頭表示願被差遣。


    看著更多的人還無動於衷,周花子整個人火冒三丈,扯了嗓門訓人。那些話雖說帶髒字,可是在也令人覺得屈辱難聽。


    好多人被罵得良心發現,也都跟著站了出來。


    沒多久,承認自己是士兵的人也有了好幾百。


    “咱們當初投降的時候,官兵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千人。我原想著官兵多百姓少,讓大夫先救老百姓。可如今官兵不過幾百人,也就隻能先顧官兵了。若是不然,等官兵全都病得倒下,這裏不又得亂套?”


    他話音才落地,好些不承認自己是官兵的都站了出來,紛紛要求先替自己檢查身體。


    周花子指著這幫人的腦門痛罵,而後決定:“軍人的天職就是保護家國,保衛百姓。你們拿了朝廷那麽多年的俸祿,竟敢忘了指責?先給百姓看病,百姓中病情嚴重的靠前,排好隊不許亂。誰要是不聽話,別怪我刀下無情。“


    自然也有不信邪的,周花子果斷砍了兩個,倒也將大家嚇住了。


    況且那些自願歸屬的軍人也明白了自己的指責,在周花子的指揮下,牢牢的把控著次序。雖說他們沒有武器,可當了那麽多年兵,拳腳功夫也很是了得,大多數並不是他們的對手。


    次序穩定了下來,楊桃也終於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鬆多久,突然有人大喊起來:“他們要放火燒死咱們,那幫畜生,我和他們拚了。”


    楊桃跑到院中一看,果然看見山頂上站了好多人,每個人手裏都舉著火把,隻等一聲令下就要扔下來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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