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楊桃對種藥的專業性問題一竅不通,可周師叔和她卻是相談甚歡。


    他們從藥材分類和功效,說到藥品產量對病症用量的影響;從藥效與藥物價值,說到成本和藥價控製;從保障基礎用藥,說到珍稀藥材的普及和應用……


    他們都以造福百姓,強健體魄,延長壽命為出發點,說到往後的種植品種規劃,控製成本方法,以及研究經費來源。


    說到盡興處,周師叔也會豪氣萬丈,率性的拍著大腿鬥誌昂揚。


    楊桃更是大膽提議:“山地不能開發的草場,咱們就喂牛喂羊喂驢。等牲口長成了,肉能賣錢,皮便是熬製阿膠的上好原料。


    等咱們自己能熬製出好阿膠,進貨成本就能大大節約。給老百姓的價格就能降低不少。”


    “阿膠可是個好東西,滋陰補血、安胎利氣。可治血虛,虛勞咳嗽、吐血、便血、肺瘺咯血,胎產崩漏等疑難雜症。若是能以低價在百姓中廣泛使用,那可能救迴無數性命。”


    “還有金錢草,那東西清熱是一把好手,繁殖能力更是強盛。今年隨意扔上一把,明年就能長得漫山遍野。等初夏采迴來曬幹,分發給村民,便能預防好些個濕熱引起的病症。”


    “是那迴事,咱們種藥,著眼點不能光在名貴和珍稀上。實用、能造福鄉裏,那才是關鍵。”


    周師叔先前還一副劍拔弩張、各種刁難看不上的樣子,到這會兒硬是連師叔的架子都端不起來,完全是知己、莫逆之交的模樣。


    楊苗和趙文英迴來看見這場景,彼此都覺得好不可思議。


    趙文英暗叫一聲:“乖乖,我楊桃姐太牛了。阿爹都沒能讓師叔這麽放得開。”


    楊苗對楊桃也敬佩得很,她偷偷看著楊桃細致可親的車側臉,暗自決定:我一定要成為楊桃那樣的人,不僅有本領還有本事讓旁人很快就喜歡上自己。


    周師叔和楊桃兩人暢聊了一兩個時辰,直到口幹舌燥了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我再給你選幾本書,你迴去後緊著看。過兩天咱們去看山,而後就該將藥材敲定下來。一切預備妥當,明年春天可就是看咱們真本事的時候。”


    周師叔內急去了茅房,楊桃便也去廚房幫忙。


    趙郎中在院中熬製藥丸,見著楊桃在廚房一邊忙著一邊喜笑顏開,不由得也跟著露了笑臉。


    等周師叔過來,趙郎中自豪的看著他問:“我這個女弟子怎麽樣?可值當你拿出畢生所學來幫襯?”


    “值得!”他迴答得斬釘截鐵:“她要是生為男兒必定有一番驚天動地作為,可惜了,是個女兒家。”


    對於這個迴答,趙郎中倒頗為意外。打從十多年前在他和小師妹在太醫院出了那樣的事,周師叔就和他一定對女人有天然的偏見,對喜歡打扮、招搖的女人更有一種天然的厭惡。


    他能對楊桃有怎樣的評價,實在又如太陽從西邊升起一樣稀罕。


    “她做啥了,一上午就將你收買得服服帖帖?”


    “她什麽都沒做,就是實誠的將自己的實力和品性展現了出來。我挑剔她遲到,可根據你們所說的路程,能在這個時間趕來就已經算不錯了。不是她晚了,是咱們早了。”


    周師叔哈哈一笑,繪聲繪色的和趙郎中說自己為難楊桃的過程,而後嘖嘖歎道:“她就那麽半蹲著,從始至終沒表現過怨氣。這是懂得守本分,知道進退懂分寸。”


    “我問她對先前送去的書有什麽見解。她幾乎沒猶豫就如實相告她並沒有看完,而不是想當然的胡扯和敷衍。這說明她有認真的態度和誠實真誠的品格。”


    “她善於抓重點和觸類旁通的學習優點咱們都先不說,隻看她對山地藥材的挑選就知道她有一顆濟世的仁心。


    山腳種常用藥,不僅僅是為了產量更考慮了人性和影響。若有老百姓貪小便宜,偷了藥材亂用也不至於出事。誰家要真有個頭疼腦熱,摸到山腳下扯兩把藥草煎水也能有些效用。


    山腰種的藥材先得炮製,對症使用的時候必須嚴格按照用法用量控製。老百姓拿去了也是糟蹋,弄不好還要惹出事端,所以她才在位置上精心安排。深山中野獸頗多,尋常百姓一般也不會去。


    山頂用來潛心鑽研人參、蟲草。她想要讓所有百姓都用得起好藥,哪怕要付出的難以估量的艱辛和代價,她也想要去試一試。”


    他一股腦說完這麽些話,才發覺自己因為興奮說得太有些語無倫次了。於是靜心一想,真誠的朝趙郎中豎了大拇指:“無論人品、心性還是學識心智,你這個弟子都是頂頂榜的人物。我這次來蜀州,不幫她將藥種成功,我便不走了。”


    趙郎中將藥鏟遞給周郎中,而後站在院中欣慰的看著楊桃認真的切菜、炒菜。


    她並不是生得特別豔麗,看一眼就覺著美得不可方物那種。可她圓乎乎的臉上那專注又謙和、可親的神采,能讓人百看不豔,越看越覺得舒適美好。


    等藥漿熬得差不多,周郎中便將瓦罐端了下來。而後負手與趙郎中站在一起,看著楊桃的身影勸道:“我們記恨了這麽多年,也該試著去忘了。旁的不說,單隻看看楊桃,也知道這世上的女子,並不都和嫂夫人與小師妹一樣。”


    說起過往,趙郎中心裏總如刀割般難受。他以為人生和事業將要到達頂峰的時候,被至親陷於不義,一瞬間家庭崩塌、事業破敗。如此苦難,叫他如何放下?


    楊桃察覺到有人看她,抬頭尋到目光,兩人對視,楊桃大方的個了趙郎中一個微笑。那笑,陽光明媚、春暖花開。


    趙郎中不由得也跟著笑了,等楊桃再低頭忙碌之後,他又將視線轉移燒火燒得一臉黑的趙文英身上。臉上的笑,越發的明媚、鮮活起來。


    “說起來,就連這個兒子都是楊桃的恩賜。”趙郎中迴想著剛從牢獄中出來的心境,自嘲一笑:“若不是楊桃,我真能冷眼看著他娘病死。若不是楊桃內疚成了那個樣子,又自己也是個孩子,我也不會生收養文英的心思。”


    “你如今有兒有女還開起了鋪子,以往的事情就原諒,就忘了吧!”


    “那你呢?”趙郎中笑眼中帶著潮濕,他渴盼的望著師弟的眼睛,問他:“你對小師妹的愛,恨,痛,能放下了嗎?拿楊桃當女兒,能試著再不去想那個惡毒的女人嗎?”


    周師叔認真的觀賞楊桃忙碌,看著她滿頭是汗也依舊是祥和、安寧的表情,心裏也跟著靜謐、安然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在談到小師妹的時候自己能有這樣的心境。


    他伸手拉住了趙郎中的手,緊緊的捏了兩下,而後鏗鏘有力的點頭稱好:“拿她當我們的親女兒,拿文英當咱們的親兒子。從此後,咱們師兄弟認真的過咱們的日子。


    什麽太醫師妹,什麽皇權富貴,咱們都忘了吧。從今天起,好好的開藥鋪,種藥材,拚盡全力將兩個孩子培養好。”


    趙郎中也反握了他的手,神情堅毅而認真:“我們當年沒能完成的心願,讓兩個孩子替我們完成。懸壺濟世,造福百姓,我們大夫也能做到!”


    等著吃飯的功夫,兩人又說起了楊苗。


    周師叔是這樣說的:“那孩子的心性倒是還看不出來,可要正經學醫,塗脂抹粉可不行,花枝招展也惹禍啊!”


    許多中藥要靠聞氣味辨別細類和品質,脂粉味遮蓋了藥材味兒必然不行。當今世道,女兒家在外行走的本來就少,再打扮得過於豔麗,必然要招來某些心懷不軌之人。


    “還不說旁的,小師妹當年要肯老老實實的待在太醫院,要沒聽人挑撥成天梳妝打扮,又如何會引來……”


    “才說好不提了!”


    “好,不說了!”周師叔嘿嘿一笑,端了茶盞和師兄碰杯:“且看看吧,隻要品性和楊桃相近,我便也收了這個女弟子。往後她們姐妹倆相互扶持,我們百年後也能放心。”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楊苗恰好端了菜路過,聽見二人對話,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她轉頭衝跟過來的楊桃看了一眼,等她追上來兩人再結伴去布置餐桌。


    她仔細留意著楊桃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想著:我一定要好好學,跟著楊桃好生學。哪怕吃再多苦我也認了。


    想著往後她們姐妹倆在醫學領域叱吒風雲,楊苗都笑出了聲。


    楊桃詫異的看了她兩眼,雖沒明白她在笑啥,也依舊跟著寬厚的笑勸她:“去洗了臉吃飯吧,看你滿嘴唇的口脂吃進去了可沒有好處。”


    要在往常,楊苗鐵定會怪楊桃多事。可這會兒她卻一點都不怨懟,乖巧的去後頭將臉上洗了個幹淨。


    等吃飯的時候她還真心誠意的道:“以往隻知道女兒家該打扮得漂亮,今天來了藥鋪才知道花衣裳礙手腳,脂粉味掩藥香。我下次再來,一定打扮得樸素簡單,將心思全花在學習上。”


    幾人對望一眼,都讚賞的笑了起來:“好生學,隻要你用心往後肯定能有出息。”


    等藥鋪這邊都忙了個差不多,楊桃便想著去醃菜鋪子那邊看看。這些天張存一個人在收拾支應,也不知道重新開張了沒有。


    周圍有那麽些不友好的同行,怎麽想也有些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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