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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複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悠悠的讀書聲,穿過一小片綠竹林,飄向不遠處的莊稼地。此時已近深秋,雖驕陽當空,卻隻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好不愜意。一群莊稼人零零散散分布在這一大片莊稼地裏辛勤的勞作。離綠竹林稍近的莊稼人,偶爾聽到隱約飄來的讀書聲,臉上會不經意間露出微笑。或許,這讀書聲中,也有他們的孩子。


    綠竹林裏有一條小徑彎彎曲曲而進而出,上麵鋪滿了雞蛋大小的石子,想必是不至於雨天髒了鞋子。順著小徑而入,轉眼即可看到一間木屋。讀書聲便從此而來。


    一位臉色甚是和藹的老夫子,安坐門旁,眼睛卻呆呆望著前麵的竹林出神,隻憑雙耳聽著自己教完的文章,渾然不知有幾個調皮的少年正擠眉弄眼,想必是要計謀怎麽逃出去。其他如孩童者正襟危坐,安分誦讀,年紀稍大者,眼觀六路,口不隨心。這間學堂有孩童少年總計不過二十之數。


    此刻誦讀的正是東晉大文豪陶淵明所著的《桃花源記》。初識者隻覺此文不過四百餘字,字字平淡無奇,卻不知其義。


    陶淵明,字元亮,自號五柳先生,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軍參軍等職,卻因門閥士族把控朝政,他人毫無施展才華的機會,鬱鬱不得誌,在到任彭澤縣令八十天後,毅然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期間便心有感觸,寫下眾多曠世奇文,這《桃花源記》便是其中之一。文如細水長流,緩而不斷,疏而不漏,講述了一個神奇的故事,無一字在提仙境之地,卻無一字不在說心神向往之。陶淵明隱居之時,不斷有官員邀其出山重歸仕途,都被他一一拒絕,後遷迴故居潯陽,直至去世。此後百年間,其文一直影響著世人,文人多模仿其文風,更多官場不得誌的飽學之士也紛紛效仿,歸隱而居,遠離朝政。


    孰料,卻也因此惹來兩樁血雨腥風的大事。


    一則,齊東昏侯蕭寶卷曾在位三年,年號永元。蕭寶卷在位期間,疏於朝政,漠視民生,視百姓如草芥,荒唐殘暴,對文武大臣也不知愛惜,最終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其“東昏侯”的名號便因此而來。永元二年,蕭寶卷瘋狂的亂砍濫殺引起了朝野的驚懼,諸多仕途為官的文人雅士紛紛辭官隱居,戲言要追隨五柳先生,尋訪桃花源。


    有好事者於蕭寶卷處讒言到,傳言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其實記載了一處秘密寶藏的埋藏之所,其富可敵國,現眾人辭官,無非是想尋得寶藏,密謀造反。蕭寶卷對眾人辭官一事有所耳聞,無可奈何,本不做打算,待聽得讒言,雖對寶藏之事難以相信,卻容不得他人有忤逆之心,遂下令,捕殺各級官位辭官之人近百人,身在京城的官員更是慘遭滅門,一時間,引來各路人馬起兵。


    二則,朝堂上的血雨腥風,似乎印證了寶藏傳聞的真實。此時,江湖之上各門各派初具雛形,尚未形成氣派和規模,眾弟子也是閑來到門派聚集學藝,兼領工錢養家。因此,門派主事者非有財力而不能為。是以,聽得朝堂上傳來的寶藏一事甚是上心,加之所學不多,不明所以,信以為真。各門各派依據傳言,先後湧至潯陽尋寶,最後全部聚集廬山腳下,卻彼此間不能相容,引起江湖間最慘烈的廝殺。是役,南北兩國以及番邦各國大小門派二十餘個,總計千餘人參與了砍殺,死傷大半。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一年後,朝代更迭,原雍州刺史蕭衍起兵反齊,推翻殘暴統治,建立梁朝(史稱南梁),與北麵的魏國(史稱北魏)隔長江而治。蕭衍深知社會動蕩和百姓之苦,不斷安撫民生,便是在這時,蕭衍以其帝王之身,給蕭寶卷定了個“東昏侯”的諡號,以嘲諷和貶低其在位期間的昏庸無能。此後十餘年間,百姓從霍亂中漸漸平靜下來,安居樂業,同時朝綱穩固,國力日漸強盛,已非他國所能敵。與此同時,江湖各門各派在那一場浩劫之後幾近消失,也就不再有人提及寶藏一事。


    時光輾轉,這一年,正值大梁蕭衍在位三十年,中大通二年間,地處西南一隅。


    學堂門口安坐的老夫子姓葉,名廣生,後來自己改名叫葉行生。這時他望著綠竹林,想的正是往年這一樁因書而起的舊事。葉行生年輕時雖非飽學之士,卻也通曉明理,寶藏一事實為無稽之談,曾勸阻鄰裏好友切勿跟隨瞎混胡鬧,免生事端。怎奈鄰裏好友皆當耳旁之風,一味的追隨幫派主事者前往潯陽,隻為尋得那驚人的寶藏。葉行生見沒人願意聽自己半句,也就沒再多管。兩月有餘,有兩三個鄰裏好友相扶著返迴家鄉。隻見這兩三人傷的傷,殘的殘,讓眾人不忍多看。細問,才知道發生了驚天血案。葉廣生深受觸動,雖未親身經曆,但隻見同鄉好友慘狀,亦能體會當時的慘烈。是以,多年以後還是時常會想起那樁舊事,隻不過心中感想日漸清淡,不複當年的唏噓不能自已。


    此刻的學堂之內,幾個不安分的少年已經悄悄潛伏到了窗戶旁,隻待找準時機便可溜之大吉。為首的居然是一個少女。隻見她身手敏捷,兩手抓住撐住窗台,兩腳一蹬,身輕如燕般躍到窗外。她彎著腰,等著同伴出來。其他兩個少年也相繼出了窗戶,正要起身離去。


    隻見那少女貓著腰來到窗戶下麵,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向裏麵探視,見那老夫子仍坐在學堂門口,便朝裏麵低聲叫喚道:“周承雲,你給我出來。”但除了窗戶旁邊的幾個孩童轉頭看了她一眼外,沒人應答她。


    少女有點著急,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看準了那個叫周承雲的少年,扔了過去,不偏不倚,那石子正好打在了周承雲的臉上。周承雲“哎呀”一聲,用手捂住臉,引來老夫子的注視,嚇得那少女趕忙彎下腰,大氣不敢出。


    隨少女出來的那兩個少年,滿臉鄙夷朝窗戶裏麵看了看,隨後看著那少女道:“小芸,你幹嘛每次都得喊他啊。他不陪你玩,有我們啊。”


    那少女也不做細想,拍了拍手,低聲道:“也好,那就不理他了,走,咱們玩去。”說著,和那兩個少年起身就要離去。剛走兩步,隻聽頭頂上空一聲輕喝:“那裏去。”三人抬頭看去時,隻見一人從空中躍過,輕盈的落在了自己的前麵。不是別人,正是那老夫子。這老夫已經年近六旬,輕功卻如此輕盈瀟灑,是在讓人羨慕不已。


    “好功夫!”“夫子好厲害!”學堂裏的少年孩童們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聚集到了窗戶旁,顯然是準備好了看好戲,大夥你一句我一句的喊道,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麵,對於如此的輕功也見怪不怪。


    原來,葉行生早就發現了三人的小動作,等到三人正要離去時,才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再縱身來到三人眼前,並非有意,隻是為了震住這些少不更事又愛惹是生非的頑童。


    葉行生雙手背在身後,板著臉道:“你們三個又要去哪裏?”


    三個人麵麵相覷,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蹤終究還是被發現了。那少女“嘿嘿”幹笑了兩聲,上前兩步,伸手扯了扯葉行生的衣袖,唯唯諾諾道:“夫子,我……我們隻是……隻是想……出來透透氣……對,就是出來透透氣。嘿嘿。”


    “對對,夫子,我們坐了這一個多時辰,怪累的,出來透下氣,活動活動。”另外一個少年跟腔道。


    葉行生冷冷道:“哼,每次逮到人逃學,必有你們三個。看來你們三個我是管教不了了,還是請你們的爹娘自己管教吧。”


    少女連忙擺手道:“別,夫子,您千萬別說這話。您又有學問,又會武功,真可謂是文武全才,我們佩服都來不及呢。要是能從您這學些本事,我們可就心滿意足了。”說完,側著臉,問同伴,“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對不對?”


    那兩少年連忙點頭答道,是,是。


    葉行生仍舊板著臉,依稀能看出些無奈,道:“好你個孫彩芸,別以為我不敢打你啊。大不了打斷你的腿,讓你娘重新給你接迴去罷了。”


    原來這個少女名為孫彩芸。隻見她吐了吐舌頭,竟用手挽住葉行生的手臂,道:“義父,你舍得呀。”輕聲細語,聽著好不舒服。那兩個隨行的頑童忍不住掩嘴偷笑。


    葉行生聽聞一怔,低頭看時,隻見一雙精靈般的眼睛嵌在一張精致清秀的臉上,正看著自己,多一分調皮,少一分真誠,多一分童趣,少一分嬌媚,那是女兒向爹娘撒嬌時才會有的神情,隨即苦笑,搖了搖頭。


    他確實舍不得。多年來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無伴無侶,老來收得這樣一個義女,雖不是親生,卻勝過親生。有一迴,孫彩芸的娘親,同村的孫大夫責罵女兒,卻遭到葉行生急眼。孫大夫本是氣在頭上,怎知卻是一笑,說道:“要我說啊,我應該是小芸的義母才對,你是他親爹。”惹得同村鄰裏好笑。


    孫彩芸自小生性活潑,古靈精怪,小時候便跟著同村男童下河撈魚,隻是漸漸大了,多有不便,後多進山打獵,或是攀爬大樹。葉行生擔心她的安危,多次教導她女孩子家的不應該成天出去胡鬧,但收效甚微。孫彩芸反過來纏著葉行生教她武功,可是孫大夫一直反對,葉行生也因此未敢傾囊相授,隻能是悄悄的教一些輕功的入門基礎和法門。


    葉行生拿小時候的義女沒辦法,現在對著長大了的義女就更沒轍了。隻是他雖然板著臉,但心裏卻是很知足。他把孫彩芸纏著自己右手臂的手抽開,並不理會她,轉身走了,走到牆角處,迴過頭,喝道:“還不滾迴來。”嚇得三人連忙跟著葉行生迴了學堂。


    眾少年孩童已經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嘻嘻的看著三人在老夫子威嚴的目光注視下灰溜溜的迴到了座位。三人進了學堂後,葉行生卻並未跟著進來。


    葉行生並不是正經的教書先生,他自己肚子裏的墨水就不多,勉強能教一些,說多了他自己也似懂非懂。當年廬山一事,鄰裏鄉親死傷竟有十餘人,多名好友在列,其深受打擊,索性告別二老,遊山玩水,闖蕩江湖。也是機緣巧合,他遇得一高人,敬佩其輕功,拜其門下,習得上乘輕功,於搏鬥之術卻是知之不多。學成之後,告別恩師,繼續遊山玩水。師傅也不做強留,任其隨意。後家中二老駕鶴西歸,其幾經輾轉,遭諸多際遇,在一高人指點下,到此地隱居。


    原來,這個村莊也不過是三四十戶人家,並沒有正職的教書先生,隻是村子裏稍微讀書多點的幾個人輪流來教村子裏的後輩認識些字,總比目不識丁的好。要說為什麽不請一個教書先生呢。並不是舍不得花錢,隻是這地方甚為偏遠,一來沒有外人願意在這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二來他們的諸多際遇都與官府有過節,不宜被發現,不然,輕則牢獄之災,重則殺身之禍。


    這裏,就是屬於他們的世外桃源,遠離世間的紛爭與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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