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走進軍部大院,便望見劉文匆匆的從會議室裏麵走出來,滿麵的愁容,不住的搖著頭。夏龍和解良跟在他的後麵,表情嚴肅,默默無語。


    “軍座,您看,是不是先這麽著,我即刻啟程。”走了幾步,夏龍終於忍不住了,抬頭問了一句。


    “去吧,為今之計隻有這樣了,況且金司令剛才也沒有反對。”劉文點了點頭,“隻要不是把江鎮全部土地都讓出去,其他什麽都好談。現在的江北大營就是日本人說了算,你和淩波鬼長也算有幾麵之緣,隻要把這一關給過了,夏龍,你便是第一軍的功臣。”


    夏龍笑了一下,向劉文敬了個禮,便和解良匆匆的離去了。劉文這個時候看到了倚著大門的我,便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劉軍長!”我走過去向他鞠了個躬,“不知道找我有什麽事情。”


    “柳映梅……”


    “柳映梅不勞您費心,在犧牲前,帶著她的人為您幹掉了一個中隊的日軍。”我輕笑著看著劉文。


    “哦……”劉文陷入了沉默,抬著頭看著滿是雲朵的天空。


    “劉軍長,如果沒有什麽事情,小人便迴去了。”我又朝著鞠躬行禮,轉身準備離開,林鋒想上來勸我,被我瞪了一眼,便低著頭,默默的退到了一邊。


    “柳映梅那邊,我有責任,但是主力救援新兵營是正確的。”劉文在我的背後淡淡的說著,“姑蘇江南大營餘超敏7個步兵團,1個炮團已經在城東鋪開,如果不是把城裏的部隊派出去接應葉飛他們,也許元紫衣的暫一團就不是隻有失掉警衛營這麽簡單了,你是江海學院的高才,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隻知道,欠了柳映梅一條命,而且我再也還不了了。”我低下了頭,從口袋裏摸出她送給我的那支竹釘,細細的把玩著,對於柳映梅的虧欠可以說是一輩子的遺憾,這個時候我才深刻的體會到,也許死了比活著更痛快,“如果她沒有下山,而是據守,那麽……”


    “沒有如果,也不要再拘泥於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不是那一紙電文的失誤,也許便不一樣了。”劉文打斷了我的話,“現在是非常時期,近萬大軍陳兵東城,曲小亥在越河街已經失守,執法隊退入江鎮,105團的殘餘部隊和文中的援兵退迴丹陽,大量敵軍已經從諫壁登陸,江鎮已經成了一個孤城。”


    “那是劉將軍的事情,與我這個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呢。”我平靜的看著往門外走去,“昨天晚上,我已經把軍帽和配槍還給你了,我和第六軍再也沒有瓜葛。”


    “如果我告訴你,戚州城的內鬼就是長星樓的老板娘,這個和你有關係麽?”劉文在我的身後冷冷的說道。


    “這不可能。”我猛的迴過頭瞪著劉文,“軍座,內鬼沒有抓到,您便要冤殺好人,您難道忘了當年的封姳了嗎?”


    “你終於叫我軍座了。”劉文笑了一下,但立刻又變得嚴肅起來,“你和林鋒跟我來。”說完,也不等我答應,便迴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進了屋子,三個人都沒有坐下,隻是按照品字形站著,我急切的看著劉文,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是總參的指令,金司令帶來的。”劉文從櫃子裏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我。


    “依照肖進將軍安插在戚州的眼線調查,長星樓老板娘海燕有一個異性兄長叫萬玉,目前在江北大營諸英手下任文書官,此人大疑,限第六軍三日內抓捕槍決。”


    “這不可能!”我把手中的指令撕得粉碎拋在天空,那紙屑如紛飛的雪片一般徐徐降下,還有不少落在我們三人的頭發上,“軍座,這完全是捕風捉影,敵軍將領的許多資料都是海燕在為我提供的,榮輝新兵營的兵變也是海燕第一時間告訴我線索,柳映梅的加入,海燕居功至偉,就在昨天她還和我一起去救柳映梅而身負重傷,她怎麽可能是奸細,總參這個消息是哪裏得來的。肖進?肖進……,難道這個眼線就是龔雪蓓?我看她自己就是奸細。”


    “你混蛋。”劉文顯得非常憤怒,“你肖進將軍是何等身份,在集團軍的地位不下於金副司令,你敢質疑她的人?”


    “是人,還是鬼,很難說,如果用身份來決定一個人的對錯的話,華夏便永遠隻是夏朝的天下,沒有血淚斑斑的二十四史,和爾虞我詐的上下五千年了。”我這個時候已經無懼劉文那惱怒的樣子,向前一步,幾乎與他臉貼著臉站著,“你要是動海燕,除非你現在殺了我,否則我便反了第六軍。”


    “你——”劉文從抽屜裏拿出他的駁殼槍指著我,“他媽的,反了,反了,老子現在就斃了你。”


    “你最好現在就打死我。”我一頭頂在劉文的槍口上,“老子現在正不想活,在這個部隊裏,死了比活著好。”


    劉文後退了一步,把他的手槍砸在了地上,這一下用的力氣非常大,木頭地板都被砸了一個口子,而那把槍基本也不能用了。劉文自己順勢倒在沙發上,仰著頭,閉上眼睛,右手用力的擠按著鼻梁,顯得非常沮喪。


    “你和海燕的關係我很清楚,她為第六軍為戚州做了什麽,我也很清楚,所以我也不信,元紫衣,淩娟,都不信,但是這是總參的軍令。”劉文慢慢的說著,有些無力,“這便是我為什麽要林鋒把你找迴來的原因。”


    “什麽意思。”我彎下腰,撿起那支歪著槍管的手槍,輕輕的放在桌子上,“我有什麽作用。”


    “讓你去查抄長星樓。”劉文睜開了眼睛,“隻有你帶隊,才能兩全其美,既交代了上麵的差事,海燕也許還有一條生路。”劉文站了起來,從一邊的架子上把我的軍帽和配槍拿了過來,放在我旁邊的桌子上,“海燕在部隊裏的朋友不多,但都是知心的,隻有你去才不至於激起變故,出現內訌的事情。現在我們這裏已經是非常脆弱了,趕緊處理了這個事情,讓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石楊,為了第六軍,為了海燕,這個黑鍋,隻有你來背。”


    “軍座,其實我也可以。”林峰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替我扛一些擔子。


    “你一起去,商量著來。”劉文拿出一紙手令,推到我麵前,“這是我剛寫的,24小時之內,執次手令者進出除東門外的各城門,無需請示,隨到隨開,這裏已經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了,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說完便雙手扶住桌麵,背對著我站著,保持著沉默。


    “林鋒,教導隊集合,馬上!”我把軍帽戴上,拿上手槍就往門外衝,“5分鍾之內不到院外的,一律軍法。”


    當我帶著教導隊到達長星樓的時候,那裏的許多女子似乎早就在等著我們了,穿的很整齊和樸素,安靜的在一樓大堂裏麵坐著,沒有了往日的媚眼紛飛,鶯歌燕語,隻是端莊的坐著,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我讓林鋒帶著部隊全部在門外列隊,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也不準踏進門檻半步,自己把手槍卸下,扔給林鋒,一個人從容的走了進去,朝著那些平日裏不怎麽願意打交道的青樓女子欠了欠身:“各位姑娘,我是第六軍的石楊,海老板呢。”


    “石副官,海燕姐在樓上,我們便等你發落了。”為首的一個女子輕笑了一下,仿佛對於一百多士兵的列隊查抄並無多少畏懼。


    “多謝!”我拱了拱手,便朝樓上走去,這裏我還是有些熟悉的,當年夏龍計殺花鼠丁,就是在這個地方,物是人非,我今日卻要來抓捕海燕,真是不知怎麽麵對才好。


    最後幾節樓梯還沒有走完,我知道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棘手了。因為,我看到了江盼雪站在那裏,冷若冰霜,一雙眸子的眼神如利劍一般似乎要把我給射穿,手裏的狙擊槍拉響了槍栓,齊眉舉起,槍口對準了我的眉心。


    “海燕說會是你,我還不信。”江盼雪一步一步的向我逼過來,“看樣子,你的良心真的是被狗吃了,柳映梅屍骨未寒,你就對海燕動手了。”


    “你是軍人,別在這裏胡鬧。”我既然決定帶著人來長星樓,便已經考慮到了可能的阻礙,江盼雪便是最大的一個,“不要妨礙我執行公務。”說著便抬腿上了二樓,準備往迴廊的方向走。


    “砰——”江盼雪一槍打在我麵前的地板上,“你再往前一步,別怪我不講情麵。”聽到槍聲,林鋒不敢怠慢,立刻帶著一個班的士兵衝了進來,直接往樓上奔。


    “都給我出去。”我大聲的吼道,“剛才我的命令沒聽見嗎?我就是死在這裏也不準進來。”林鋒見到我並沒有什麽問題,看了看拿著槍的江盼雪,隻能尷尬的笑了一下,擺了擺手,帶著人走了出去。


    “石楊來了嗎?”海燕聽到了我的聲音,“唉……,盼雪,讓他進來吧。”


    有海燕這句話,我不再理會江盼雪始終對著我的槍了,直接往走廊的最盡頭的屋子走去,這個時候不是解釋的時候,要快速的把這個事情給處理掉。


    打開門,便看到不大的房間裏,簡單的擺著一張繡床和一個梳妝台,海燕半靠坐著,臉上基本沒有多少血色,我知道昨天的一戰,消耗了她所有的體力,再加上失血過多,以及柳映梅的死對她的打擊,讓她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采。我開始暗自慶幸劉文的安排,如果真的有心做掉她,安排其他的人傻不愣登的衝過來,現在的海燕真的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我舅舅說過,如果是你來,便是劉文有意放海燕。”姬雲燕就坐在床邊上,腿部綁著繃帶,床頭還靠著一個拐杖,應該是她的。


    “你比江盼雪聰明。”我哂笑著,“至少知道我來是好事情,而不是拿槍對著我。”


    “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事,她還小,你要體諒她。”姬雲燕苦笑了一下,“柳映梅的事情,她還在耿耿於懷,一直認為是你逼著她……”


    “不說了,不說了!”我搖了搖頭,“映梅的事情,大家都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說。”


    “你做的對。”海燕說話沒有什麽力氣,“盼雪會理解你的。”


    “海燕,萬玉真的是你的哥哥?”我坐了下來,小心的問她。


    “他是他,我是我。”海燕笑了,“他確實是我兄長的結義兄弟,但是我並不和他有什麽瓜葛,但是我知道,這次龔雪蓓便是拿了這層關係做的文章,惡人先告狀,我也是大意了,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手。怎麽,石副官,你也相信?”


    “劉文都不信。”我卻笑不出來,從口袋裏掏出劉文的手令,“這是他的手令,24小時之內,除了東門,都可以進出,我已經安排好了,坐我的車,馬上就走。出南門,元參謀長的暫一團就在陽山一帶,應該不會為難你,隻要出了這個城,便是人間,海燕便可以河山任飛了。”


    “謝謝!”海燕點了點頭,“劉文這麽做也是不得已的,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金陵高層的支持,現在金東親自坐鎮戚州,把他這個軍長廢了是分分鍾的事情,所以對於金陵的軍令,他已經沒有將在外的基礎,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讓你來查抄長星樓,已經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兩全其美的辦法了。你也不要怪他,人都是要為自己多考慮些的。”


    “怪不怪以後再說,這是我的事情。”我站了起來,迴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江盼雪,把車鑰匙扔給了她,“事不宜遲,夜長夢多,三個城門淩主席都已經幫我打好招唿,盼雪你開車,送她走,出了城門,後麵的事情,我不再管了,姬雲燕你認識的人多,又是本地族人,你安排吧。”


    “還有個問題。”海燕在江盼雪的攙扶下慢慢的下了床,有比較好的功夫底子,隻要不是致命的傷,還是能夠撐住的,“我的這些姐妹你想怎麽安排?”


    “這個不用擔心,可以去德泰恆。”姬雲燕笑道,“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看著海燕走下樓的背影,我忽然意識到很有可能這輩子便再也不見了,從昨天晚上一直積聚到現在傷感,再也壓抑不住,便一下子噴湧了出來。當然,我不會讓她們看到,獨自一人坐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裏,趴在梳妝台上,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默默的流淚。外麵傳來汽車發動和遠去的聲音,我胡亂的擦了擦滿麵的淚水,心裏的那份沉重一下子減輕了許多,在我看來,現在的第六軍已經不是我心中的那支第六軍了。柳映梅的死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寒,而這種心寒在海燕的這件事情上達到了頂峰,可能我這個人過於感情用事,將來不會有大的作為,但是人這一輩子難道真的要活的這麽累嗎?沒有麵具真的就隻有死路一條嗎?或許,我本不應該參軍的,在某個小學校裏麵做個教書先生更適合我,對著孩子,便不需要什麽虛偽和假麵了吧。


    “石哥,你不要難過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林鋒站在了門口,伸手把一支簪子放在梳妝台上,“海燕走了,這是她留給你的,她讓我告訴你,隻要第六軍還是抗日的,便不要放棄,政治永遠就是這個樣子,但是隻要大的原則和方向不變,便是一個好的隊伍。還有,她走的很開心,離開這個地方,確實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以後便縱情山水,遊樂人間了,她比我們幸福。”


    “她倒是想的開。”我又用力的抹了抹不斷湧出來的淚水,“就應該這樣,不要再迴這個鬼地方了,我真的希望姬雲燕和江盼雪也就這麽走了,不要迴來了。”


    “你真這麽想?”林鋒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的很狡黠,“還是迴來吧,要是那兩個也一起走了,我的石頭哥,便真的變成石頭了。”


    “你個王八蛋。”我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便和他一起往外麵走,“樓下的婦女,不準為難她們,願意走的發給每人十塊大洋的路費,願意跟著姬雲燕的,全部帶到德泰恆,交給申喜兒安置,雲燕已經安排好了。”


    “好的,我還讓曹友帶了一個排護送送他們去的城南。”林鋒一邊走著一邊點著頭,“這裏的財產便全部充公,也算是給上頭的一個交待,我找了一件海燕的衣服,待會在去死囚牢裏麵找個確實該死的女的,穿上斃了就是了。”


    “你比我想的周到。”我拍了拍林鋒的肩膀,“兄弟,我已經有些方寸大亂了,謝謝你這些安排。”


    “無所謂!”林鋒脫了自己的軍帽放在手裏打著轉轉,“石哥,我呢,來了這麽長時間了,一直被劉文當個屁,所有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我的份,所以我挺羨慕海燕的,一走了之,倒是無牽無掛。”


    “怎麽,你有去意?”我覺得林鋒這話並不是開玩笑,而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感觸。


    “隻是有一點把,也就是對你說說了。”我們兩人走出了長星樓的大門,站在石階上,看著士兵把長星樓的東西一個個的往卡車上搬,“你知道夏龍連夜趕迴來,又馬不停蹄的趕迴前線是去幹什麽的嗎?”


    “怎麽?難道江鎮戰局會有什麽說法?”我有些疑惑的看著林鋒。


    “你一晚上沒迴來,什麽都不知道。”林鋒苦笑著搖了搖頭,“夏龍去諫壁前線和日本人談判,希望江鎮戰場可以停戰和解,這樣江鎮那邊的大部分部隊可以撤迴來,以解城東的壓境之兵。”


    “他們,有這個把握?”我有些不相信,“日本人會同意我們的媾和?”


    “這個就不知道了。”林鋒搔了搔自己的頭發,“對外毫無原則的媾和,對內偏聽偏信的清洗,這樣的部隊,還有立足的必要麽?柳映梅倒是一腔熱血,結果呢。”


    “剛才海燕的話,是你告訴我的,難道你自己忘了麽?凡事不會那麽簡單,也許收迴了拳頭是為了重重的一擊做準備呢。林鋒,說到柳映梅,她在犧牲前都還想著抗日,這一點,我們應該以她為榜樣。”


    “希望是這樣吧。”林鋒淡淡的笑著,“咱們凡事往好了看,但不代表他們也是,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夏龍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的,現在的偽軍不是以前的各自為戰,相互掣肘了,兩邊都是有日本人的參與,日軍的戰鬥素養,完全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祈禱這隻是我自己在瞎想吧,我們的第六軍,如今已經是驚弓之鳥,受不起更大的風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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