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州城正南門,大門緊緊的閉著。自從5月中旬開戰以來,接到軍部命令,各門暫時關閉,原則上不得進出,如確實公辦,必須嚴加審查。雖然戚州的主要敵人來自東西兩麵,但是卞普在南城門處還是增加了一個連的兵力,以防止敵軍從太湖繞雪燕鎮,楊橋,寨橋一線,偷襲城門。雖然有牛戴在陽山留有部分人馬,而且也配備了電台,這種悄無聲息的偷襲,可能性極小,但是謹慎一點總是沒有壞處的,非常時期,小心為上。


    一輛吉普車,緩緩的開過來,在城門洞前停下,按了三聲喇叭,示意守門士兵開門,領頭的一個班長一看掛的是工兵旅旅部的牌子,忙顛顛的跑過來查看。


    “項營長啊!這是要去哪裏啊?嘿嘿嘿!”那班長透過正在搖下來的車窗,看見開車的是項明,忙笑著敬禮。


    “嗬嗬,這不剛打完仗,我們牛副旅長想迴一趟陽山,看看老婆,畢竟嫂子懷著一個,還帶著一個,我們牛副旅長在這裏打仗,嫂子在陽山也不放心啊。”項明掏出了一包哈德門,自己拿了一支,剩下的拍在了班長的手上,“兄弟,行個方便,開個門。”


    “這個,這個……”那班長尷尬的笑著,又將香煙塞迴給了項明,“項營長,不是兄弟我不給麵子,實在是上峰有命令,這個時候非常時期,沒有軍部的命令,或者卞團長的指令,我們101團的人,誰開城門,即刻槍決啊。”


    “哦?”項明笑了一下,狠狠的抽了一口煙,“我們也是圖個南門最方便,不然走107團的防區,西門能走,但是要繞不少路,這點道理你們不懂?”


    “明白,明白!”班長哈著腰,“牛旅長出城我們按說不應該懷疑,但是,但是,這確實我們擔待不起啊。這個……這個,要不您就走個西門?”


    “他媽的!”項明一把把煙頭拽在了地上,砰的一下把駕駛室打開跳了下來,“老子好好和你說,你不給麵子,非要老子帶人來搶你的城門啊,這軍隊來去也就給了一天的假,走西門,他媽的來迴就是不上山一天都不夠,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抽啊。”


    “項明——放肆。”坐在車後座的牛戴冷冷說這話,也從車裏麵走了下來,“別人也是奉命行事,我就告訴你,走西門,走西門,你看看,這不是為難別人麽?”


    “牛旅長,言重了,言重了。”班長不停的擺著手,“要不,要不,您先候一會兒,容我電話給我們團長請示一下?”


    “也好!”牛戴把軍帽脫了下來,在自己的軍靴上麵撣了撣,“去吧,5分鍾,我時間緊。”


    “是,是……馬上好,馬上好,嘿嘿嘿。”那個班長陪著笑,往崗亭走去。這個時候的牛戴,心裏還是沒有底的,不走西門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和我商量過,這個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牽扯太多的人,比如說申銀,出城理由迴去看老婆是牛戴想出來的,但是如果走西門,那就很容易引起懷疑了。守南門的101團是21旅的部隊,陳基業已經參與了,那就幹脆好人做到底,從他的防區走,但是盡量少扯他,最低限度的保持距離。可是,沒有想到的是,21旅的軍紀嚴明的有點極端,他牛戴這麽個副旅長的身份居然人家完全不買賬,出城理由的確很合理,但是話說迴來,沒有出城的官文,那別人左右為難是在情理之中,畢竟別人守城也是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的。這個時候,牛戴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就硬著頭皮懷疑就懷疑從西門走了,如果他打電話是給卞普,卞普必然會向上請示,這個就麻煩了。


    “牛旅長,你已經到了啊,哈哈哈!”牛戴正想著,身後傳來一聲招唿,聲音很大,那個正在走過去想打電話的班長都聽見了,扭頭張望了一下,一看到來人,忙轉身立正敬禮,“101團3營1連1排焦大洪,見過陳旅長。”


    牛戴也已經看到了陳基業了,一身灰色長衫,灰色禮帽,悠閑的拿著一支牙簽剔著牙從旁邊的粥棚裏邁著方步溜達了出來,笑嘻嘻的看著有點發愣的牛戴和項明,輕輕的揮了揮手,“說好了7點在這裏等的,你看看,都8點了,你才到,唉,也怪我,昨天你這麽一說,我就太想去看看陽山和太湖的風景,老早就醒了,沒事情做,便在這裏喝喝粥等等你,昨天可是你主動邀請要帶我去的啊,不準反悔。”


    “這不是,就是說,就是說……”牛戴一時有點納悶,話都說不上來了。


    “就是說什麽啊,你老是就是說就是說的,煩不煩啊。”陳基業走上前去,一把搭住牛戴的肩膀,“好了,我就上車了啊,哈哈,聽說你陽山的桃子和螺螄青不錯,我必須要吃到,不然,我不迴來。哈哈哈,來小兄弟,往裏麵讓一讓。”說著後座車門一開,唿啦一下坐了進去,裏麵本來坐在汽車後排牛戴邊上的一名警衛隻得往旁邊挪了個座位,讓了一下。


    “那個,少不了你的,哈哈哈!”牛戴全然反應過來了,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呆滯,換成了滿麵的春風,“您是貴客,最大的魚,最大的桃子,最肥的紅燒肉,哈哈,一邊說著,打開副駕駛的門,就坐了進去,“項明,走!”


    “好嘞——”項明歡快的答應著,爬上了車,把汽車發動了起來,半個腦袋探出了車窗,“兄弟,還要請示不成?”


    “哪裏哪裏。”焦大洪臉上的笑容像綻開的花一樣,“馬上開門,馬上開門。”說完忙轉身往城門跑,一邊跑一邊揮手示意開門。


    兩邊的士兵趕忙把木頭路障移開,隨著沉重的大門緩緩的打開,吉普車也開始慢慢的開動,焦大洪和士兵分兩排站定敬禮,目送兩位軍官出城,車子開到焦大洪身邊的時候,停住了,後座的窗戶搖了下來,陳基業微笑的看著他,“你叫焦大洪?”


    “報告旅長,101團3營……”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陳基業擺了擺手,“城門守的不錯,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從明天起,做個排副吧。”說完不等他感謝,車子一個加速便衝上了城外的官道。


    “班長,恭喜啊!今天好請吃酒。”邊上幾個士兵都笑著圍了上來,“咱們運氣好,遇上旅長出城,開個城門就升上一級,哪裏找的好事啊。”


    “去去去去——廢話囉嗦的!”焦大洪板著臉訓斥著,但心裏已經是樂開了花了,“下了崗請你們吃酒,現在,趕快把門關上,快。”


    項明從後視鏡裏麵看到了戚州的南大門緩緩的又關閉了,戚州城在視野裏越來越小,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兩位長官,安全了。”


    “嗯!”牛戴點了點頭,在副駕駛上轉過身來,“基業,石楊不是說了你的事情到昨天為止,後麵沒你什麽事情麽。石楊正大光明的把封姳提出去,你完全可以摘得幹幹淨淨,幹嘛又來扯一腳?”


    “屁話,今天這個事情,我不來,你過的去嗎?”陳基業淡淡的笑著,“你和石楊想的太簡單了,他昨天告訴我走南門,我就知道要壞事,我的兵我知道,原則性還是有的,101團的防區,隻有直屬上司的命令才會執行,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在粥棚喝粥,一看你的車,我就猜到了大部分。我不出來,你出的去麽?即使卞普答應你出城,難保他們不會搜車吧。”


    “可是,可是……”牛戴說不過他。


    “可是你個大屁股。”陳基業一把把牛戴的軍帽摘了下來,當著扇子扇著,“我出現,是為了讓守城部隊放棄請示的念頭,我主動坐到車裏,是讓他們放棄搜車的念頭,跟你們一起來,哈哈,”他歪著頭,看著坐在他旁邊的牛戴的警衛兵,“也順便代石楊,來送送我們的封處長了。”


    陽山腳下,太湖之濱,在一麵茂密的蘆葦蕩邊,吉普車緩緩的停住,車上的三個男人各自打開車門走了下來。隻留下了封姳在車上。


    “基業,我們到那邊去看看。”牛戴說著就拉著陳基業往湖邊走去。項明匆匆的往迴走了一段,仔細的檢查了一下來路,確認沒有人跟蹤,便轉身跑到了蘆葦蕩邊上,順著蘆葦叢走了大概100米左右,在湖邊發現了一塊大石頭,就站了上去,連吹了三長三短六聲口哨,然後用手擋著陽光朝著蘆葦叢的中心看了過去。不一會兒,笑容便浮現在他的臉上,一下子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朝湖邊上欣賞風景的牛戴和陳基業跑過去。


    “老大,陳旅長,來了,來了,你看——”項明說著用手指遠方,牛戴和陳基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艘烏篷小船,晃晃悠悠的,從蘆葦蕩裏麵閃現了出來。


    “嗯,我老婆真靠譜,哈哈!”牛戴臉上寫滿了驕傲,“老陳,你去叫封姳過來吧。”


    “我才不叫呢,誰知道那丫頭在那幹嘛。”陳基業摸了摸鼻子,“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是害我。”


    “切,你算了把你!我想去就怕人家不待見,哈哈!”牛戴笑嘻嘻的看著陳基業,“這不是咱們仨大男人,就你長得討女人喜歡麽,你去叫,就是看到什麽,人家也不會說什麽不是。唉,我是胖了,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那可是。真想不通石楊那家夥有什麽好的,幾個漂亮姑娘都對他有點意思,你說說還有沒有天理了。”


    “打住,啊,打住,我們能不能不要討論這個!”陳基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牛戴,“咱們過來是辦正事的,辦完趕快迴去,我擔心一旦軍座發現追究這個事情,他一個人就把這個事情給兜了,得快點迴去,有問題一起扛住,這交法不責眾知道不。”


    “行,你是小諸葛,你是大帥哥,第六軍第一女人緣,第七師白馬小王子,唉,不如你啊!”牛戴說完,沒等陳基業反應過來轉身抬腿就跑,到了離吉普車大概2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扯開喉嚨喊道:“大妹子,換好了沒有,咱可以走了,哈哈哈哈。”


    “吧嗒——”汽車門開了,封姳從車上走了下來,已經脫掉了一身列兵的服裝,換上了牛戴給他準備的一套女學生的衣服,藍色斜領紐扣的寬袖褂子,黑色半長裙和平底皮鞋,頭發也散了下來,披在肩膀上,帶了一個天藍色的頭箍,右手拎著一個黑色的皮箱,左手捧著一本書,安靜的站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牛戴。


    “啊呀,要死了要死了!”牛戴右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你要死啊,打扮的這麽,這麽……”


    “這麽什麽?”陳基業也追了過來,背著手笑著,“這不是蠻好的麽,我看像一個學生。”


    “搞這麽漂亮太顯眼你知道把!”牛戴扭頭朝陳基業說道,“這一路上豺狼虎豹很多的。”


    “你算了吧。”陳基業把右手靠在牛戴的肩膀上,“這全是水路,到下船就到了姑蘇了,就是封姳的家鄉了,在自己家鄉有什麽好怕的,你啊,這麽大的臉上就寫了兩個字——嫉妒。你個酸葡萄。再說了封姳的身手,一般男人三個是近不了她的身的,你擔心個屁股啊。”


    “嘿嘿嘿,我不是為她好麽。”牛戴撓著頭尷尬的笑著,“是吧,封處長,我是為你著想的,你懂我的是吧。”


    “牛胖子,我已經不是軍人了,還有,石楊不是說過了麽,封姳已經死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從金陵大學畢業的大學生,鳴鳳。”封姳微笑著望著牛戴,“陳旅長,牛胖子,大恩不言謝,你們對我有再造之德,不知道鳴鳳以後有沒有機會報答你們。”


    “唉唉唉,搞搞清楚好伐啦。”牛戴一臉的不樂意,“為什麽他就是陳旅長,我就是牛胖子,這待遇差的也太多了吧。”說著牛戴扭頭看了看陳基業,“長得帥連稱唿都帶著尊敬,這不合理吧。”


    “胖子,你別說了,再說我要忍不住了!”封姳的眼眶裏,淚水已經在打著轉,她咬著嘴唇忍著不讓她流下來,“你就不能讓我上了船在哭麽,你越這麽說話,我越覺得不舍。”


    “哦~~”牛戴沉默了,低下了頭,用手打了一下陳基業的胳膊,示意他說兩句,把這個氣氛給換換。


    “額,嗯,咳咳!”陳基業輕輕的咳嗽了一下,“好了好了,別煽情了,又不是不會見麵了,說不定過兩年我們統一了江南,封姳,哦,不,鳴鳳姑娘會在姑蘇迎接我們進城呢,對不對。時間不不多了,趕快上船走吧,我們還要趕迴去。”


    “對,對對!”牛戴像撿了救命稻草一樣隨聲附和著,說完帶頭向湖邊停船的地方走去,陳基業做了一個女士先請的動作,讓封姳走在牛戴的後麵,他自己也走上去和封姳並排的走著。


    “石楊~~~?”封姳突然問了一句,“應該不會有事吧。”


    “你說那一巴掌啊!”陳基業笑道,“你欠他的,以後再見的時候請他吃頓好的吧,哈哈!”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封姳也笑了,“不過這一巴掌,我就是欠了,不還了,他活該,你不知道這家夥演戲真的演的,當時和一個流氓沒什麽兩樣。”


    “除了你打的這一下,我覺得應該沒什麽問題。”陳基業把手往後麵背著,眼睛看向前方,“你放心,他死不了,以我對劉文的了解,他就算知道了所有的來龍去脈,也舍不得殺他,而且……”陳基業臉上笑容很自信。


    “而且什麽?”封姳斜著頭,看著陳基業。


    “哼哼……”陳基業冷笑了兩聲,“劉文已經離不開石楊了。”


    “其實,我也是這麽覺得的。還有,替代我的那個人,你們哪裏找的?”封姳有點不忍的皺著眉頭。


    “哈哈哈哈!”陳基業張著嘴笑著,“那從頭到尾就是具屍體,剛打完仗,找具屍體不難吧。”


    三個人說著已經走到了湖邊上,封姳一抬腿,便跳上了前甲板上,把箱子放了下來,看著在岸邊的三個人。


    “走吧,走吧!”陳基業擺了擺手,“這裏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等著我們打過來。”


    “對啊,你就知足把,哈哈!”牛戴走上前一步,還是那麽玩世不恭的樣子,“第六軍大紅人石楊安排部隊最帥的……”迴頭看了陳基業一眼,“最帥的兩個軍官來送你,你還不滿足,哈哈,諾,這是他給你的,說等船開了再看。”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好的白紙,遞給封姳,


    “嗯!”封姳接過白紙,聲音中已經帶著一點哽咽,“我等著見到第六軍打到姑蘇來的那一天。替我向淩娟,石楊,向所有第六軍的同僚道別,再見。”說完,朝著三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烏篷船緩緩的離開了岸邊,封姳站在船頭,陳基業,牛戴和項明站在岸邊,大家都舉著右手,敬著軍禮,互相目送著對方,都不願意先放下。隻等到小船漸行漸遠,艄公扯起了白色的帆,岸上的人已經模糊不清的時候,封姳才靜靜的坐了下來,展開了手中的白紙。


    “你走了麽?


    走了!


    我微笑著,含混的,


    迴憶著。


    迴憶著,那過去的路,


    過去的,一步,一步。


    街燈,變得那麽搖曳,


    昏黃的搖曳,


    如同老人歎息著,


    不再高昂的頭顱。


    影子,顯得如此柔弱,


    暗淡的柔弱,


    仿佛離別時仰麵的淚,


    折閃的那片天幕。


    迴首,隻能揮手,


    心裏,尋找歸途,


    歸途,會在何處,


    何處,才沒有澀澀的酸楚。


    親愛的朋友啊!


    請好好的捧住,


    屬於這裏的那撚塵土。


    無論你走向何方,


    無論麵對的是贏,或是輸,


    年輕的心,亦平亦靜,


    總在等待中,慢慢的成熟。


    輕輕的數,


    一天、兩天、三天……


    時間帶給希望的坦途,


    坦途裏或許有你。


    有你萬分之一的停駐。


    走了,真的麽?


    留給我們的,是些許無助。


    帶走了,所有的不在乎。


    我真想追上你,托起你的臉龐


    看看你的眸子裏,


    那麵軍旗,是否還在飛舞。


    然後坐在原地,


    咀嚼著,或甜或苦,


    欣欣然,為你祝福。


    隻有祝福……”


    我站在戚州城南的城牆上,看著太湖的方向,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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