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他們的船重迴金陵。


    這一次再來,心情和之前自然是大不一樣的。


    但是,也並沒有大獲全勝的人應該有的愉快,畢竟,從上了岸之後,就能看到沿途的凋敝蕭條之態,進入金陵城之後,更是滿目瘡痍。


    隨處可見被損壞的房屋,斷壁頹垣,牆角屋簷下還沒來得及衝刷幹淨的血跡,和抱著親人屍體痛苦的百姓。


    這,是一場慘勝。


    慘勝如敗。


    一場大戰對於一座城池的摧殘,是毀滅性的。


    而更多的傷,其實是在人的心裏。


    哪怕這一切都並沒有發生在南煙的身上,甚至,進城之後,祝烽也是讓馬車一路直接行迴金陵皇宮,可隻是聽見外麵傳來哀戚的哭聲,聞著空氣裏濃濃的血腥味,不時透過晃動的簾子看到外麵的慘狀,她的心還是像刀割一樣的疼。


    祝烽一直都沉默著半眯著眼睛,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看到她的眼圈都紅了。


    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攬到懷裏。


    “皇上……”


    南煙哽咽著說道:“妾沒有保護好金陵,沒有保護好金陵的百姓。”


    祝烽沉沉道:“這話何時輪到你來說了?”


    “……”


    “是朕的過錯。”


    “皇上……”


    “可是,這也就是代價。”


    南煙抬頭看向他,祝烽道:“朕早就知道,想要鏟除這顆毒瘤,必須得付出代價,不是星羅湖上的戰火連天,那就隻能是金陵城內的屍橫遍野。”


    說完,他沉默了許久。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有了一絲明顯的沙啞:“朕沒得選。”


    南煙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祝烽的心性是從戰場上練出來的,習慣了殺戮,也說不上愛民如子,但這些年來他的確是溫柔了不少,一個溫柔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能有同情心,而同情,並不隻是憐憫,可憐這種簡單的情緒,而是要能對別人的慘痛之情感同身受,體會百姓的苦難,能將這種苦難也加在自己的心上,逼迫自己去感受。


    隻有這樣,才能真正的理解百姓的疾苦,在製定國策的時候,考慮這些如同螻蟻一般匍匐在自己腳下生存的人們。


    南煙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輕聲說道:“之前,簡若丞在離開之前跟妾提了一次,他說朝廷最好能減免南方各省一半的稅賦,至少減免兩年。”


    祝烽道:“這件事,他也跟朕說過了。”


    “那皇上——”


    “陳玄已經迴了金陵,處理這裏的政務,晚些時候,朕會給他旨意的。”


    南煙輕聲道:“這樣一來,江南的百姓至少能有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妾代他們,謝皇上隆恩。”


    祝烽輕輕的搖了搖頭。


    馬車行過了無數數條他們曾經無比熟悉,但此刻已經殘敗得陌生的大道,終於迴到了金陵皇宮,車身搖晃了一下,在南宮門停了下來。


    這一次,祝烽先跳下了馬車。


    然後迴過身去,伸手牽著南煙下來了。


    周圍的人看到這個情形,都紛紛低下頭去,小順子跟若水對視了一眼,忍不住擠著眼睛輕笑了起來。


    南煙何等敏銳,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也迴過神來。


    臉不由得有些發燙,耳尖都紅了。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得幾乎生硬的聲音響起,像一桶冷水一樣突然迎頭澆了下來——


    “微臣拜見皇上,拜見貴妃娘娘。”


    抬頭一看,是黎不傷手扶著腰間的挎刀,帶著人走上前來,對著他們叩拜在地。


    看到他,祝烽的臉色倒是平靜如常,也跟平常的時候一樣嚴肅凝重。


    “這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黎不傷跪在地上,迴道:“金陵皇宮已經清理完畢,交泰殿和翊坤宮都已經重新打掃幹淨;城內的事務陳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還在打理,目前,還有臨近各州縣的官員都要前來覲見皇上。”


    祝烽點了點頭,說道:“讓他們去禦書房那邊見駕。”


    “是。”


    黎不傷起身,下意識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但,又不敢細看,隻匆匆一瞥,便轉身離開了。


    南煙這才走到祝烽的身邊,祝烽轉頭看著她說道:“你就先迴翊坤宮去帶著,朕這邊處理完了正事,就過來陪你。”


    南煙伸手理了一下他的衣襟,柔聲道:“皇上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朕知道。”


    祝烽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帶著人轉身走了,南煙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紅牆的盡頭,這才帶著若水他們沿著已經熟悉的甬道往翊坤宮走。


    剛走到大門口,就看見了聽福正站在那裏。


    要說離開金陵皇宮,南煙最擔心的就是他,一看到他還完好無損,而且已經能站在翊坤宮門口接駕,立刻高興地走過去:“聽福!”


    “啊……”


    聽福說不出話來,隻激動得眼圈發紅,看著南煙和若水都安然無恙,高興的對著南煙叩拜下來。


    南煙急忙扶起了他。


    柔聲說道:“你沒事吧?”


    “啊啊。”


    他用力的搖搖頭,用手比劃了兩下,南煙大概明白他是說南煙走後,他聽了她的話,一直守在翊坤宮裏,外麵雖然兵荒馬亂的,但他始終沒有打開過翊坤宮的大門,所以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南煙笑道:“聽話就對了。”


    她往裏走了兩步,看到院子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有些吃驚:“你一個人打掃的?”


    聽福搖搖頭,比劃了兩下,南煙才知道,是黎不傷帶著錦衣衛的人來這裏清理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不會有任何危險。


    南煙聽了,隻點點頭。


    正要走進正殿,她突然想起什麽來:“對了,朵兒和江大河呢?”


    這兩個人,是之前祝成瑾進入金陵皇宮之後,挑選了到她身邊服侍的人。雖然知道是祝成瑾的人,但南煙知道,這兩個人也並沒有什麽壞心眼,甚至在一些小事上,兩個人還有意識的幫她遮遮掩掩。


    若非如此,他們的計劃也沒有那麽容易順利的進行。


    提起這兩個人,聽福的神情一下子黯然了下來。


    南煙問道:“怎麽了?”


    這時,黎不傷的聲音在翊坤宮門口響起:“這兩個人,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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