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伸手不見五指。


    鶴衣走進大理寺的地牢的時候,一陣潮濕,伴著眼前仿佛化不開的陰暗,迎麵撲來,讓他也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雖然身後的兩個護衛都提著燈籠,但也隻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周圍的黑,讓他感覺像是一頭野獸,隨時都要將他吞噬。


    這種不祥之感,已經很久沒有了。


    自從,那一年宮中大火,祝烽結束了前一個皇帝的統治之後,他就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身後的護衛察覺到他有些猶豫,輕聲說道:“大人?”


    鶴衣迴過神來:“嗯?”


    “就在前麵了。”


    “嗯。”


    他奉命,連夜來查大理寺審查,而寧王的案子特殊,乃是謀逆的重罪,不像其他關在牢中的人,還有人來探望,就算皇帝允許,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惹禍上身。


    所以,寧王所有接觸的,隻有大理寺裏的人。


    而剛剛,所有接觸過寧王的人他都見了一麵,幾乎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隻剩下最後一個,就是地牢的看守。


    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人物,若是平常,根本用不著他來審問,但寧王在皇帝的麵前被毒死,這件事非同小可,他也隻能事無巨細。


    所以,到了地牢。


    兩個護衛見前麵實在太黑,便走到他前麵去為他引路,說道:“大人,關押寧王殿下的牢房就在前麵,看守也在前麵。”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那件牢房的門口,可是一走近,頓時三個人都呆住了。


    那間牢房,原本應該是空蕩蕩的,但此刻,一個黑色的影子,正懸在空中,晃晃悠悠。


    竟然是一具屍體!


    “糟了!”


    其中一個護衛大喊一聲,急忙衝上前去,一腳踢開牢門,用手中的燈籠一照。


    是那個地牢的看守。


    他掉在牢房的中央,一根麻繩勒在他的脖子上,吊在頭頂的天窗。


    清冷的月光從天窗照下來,照在他慘白的臉上。


    他的眼睛,口鼻流出的血,都透著森冷的綠色,令人不寒而栗。


    兩個護衛頓時慌了,手足無措的說道:“怎麽會這樣呢?”


    “他怎麽會——也中毒了?”


    “難道是,畏罪自殺?”


    “難道,寧王就是他——”


    鶴衣一直一言不發,隻站在牢房外,隔著一排粗壯的柵欄,冷冷的看著那具晃晃悠悠的屍體。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一個一個的消息傳來。


    祝烽隻感覺,籠罩在自己的頭頂,或者說,皇城上空的那一片陰雲,更厚重了一些。


    接觸過寧王的人,服毒之後,懸梁“自盡”。


    他想要在宮中尋找高皇帝一朝的起居注,可是,早在當年,他攻入皇城的時候,起居注館就被付之一炬,所有當年的事情,都湮沒在了那片火海當中。


    而知道當年那些事的人,早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和他當初的靖難之役,一個一個的消失了。


    他驀地發現,自己竟然什麽都找不到。


    就如祝煊在臨死之前說的,他雖然是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卻連自己是誰所生,是誰所養,都全然無知。


    他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這樣想著的時候,祝烽坐在禦案後麵,兩隻手用力的抓著桌沿,指關節掙得雪白,而那雙眼睛,因為整整兩天不眠不休,布滿了紅血絲,看上去更有一種猙獰到近乎瘋狂的樣子。


    看到這樣的他,鶴衣和許妙音都緊張不已。


    經曆了之前的那一次,他們太清楚,關於自己的身世,會對祝烽產生多大的影響。


    而最可怕的是——


    第一次,那個時候他的年紀還小,高皇帝完全可以控製住他。


    第二次,大祀壇之後,他就已經在宮中大開殺戒,幸好當時遇到了貴妃,讓失去理智的他有了一瞬間的停滯,鶴衣才僥幸製住了他。


    可是,不是每一次都能這麽幸運。


    他們更沒有辦法控製,如果再出現第三次,還會有什麽樣的景況。


    但皇帝,又不是人人都能控製的。


    而且,稟報了事情之後,祝烽身上雖然散發著令人恐怖的氣息,但他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直接開殺,這又讓他們心存了一絲僥幸。


    也許這一次,祝烽不會再受往事的影響?


    想到這裏,他們都小心翼翼的望著他。


    整個禦書房,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壓迫著,而沉默了許久之後,祝烽坐在椅子裏,沉聲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鶴衣和葉諍猶豫了一下。


    許妙音輕聲說道:“皇上,妾留下來,陪伴皇上吧。”


    “不用了。”


    祝烽麵無表情,冷冷的說道:“朕想一個人。”


    “……”


    “都出去!”


    眾人這下就無話可說,隻能小心翼翼的退出了禦書房。


    一關上門,葉諍就皺著眉頭,迴頭看向鶴衣:“牛鼻子老道,這一次該怎麽辦,你自己說!”


    鶴衣沉默了一會兒。


    許妙音在一旁道:“皇上這一次的情況,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


    鶴衣說道:“因為這一次,離上一次使用太上忘情,時間很短。”


    “……”


    “他沒有來得及恢複一些感知。”


    “你是說——”


    鶴衣看向葉諍:“你還記得你經常說的,皇上夢中好殺人嗎?”


    葉諍點了點頭。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祝烽一直在受到夢境的困擾,他的嗜殺,往往是伴著他的夢境。


    他會因為夢境的影響,而變得嗜殺。


    鶴衣說道:“不過這一次,使用了太上忘情之後,皇上似乎很少有那樣的夢境了。”


    “……”


    “也就是說,他的記憶對他的影響,在減輕。”


    葉諍睜大眼睛:“是真的嗎?”


    鶴衣沉默了一下,道:“我猜的。”


    “你——”


    葉諍一臉氣不打一處來的表情。


    但另一邊,許妙音卻說道:“本宮倒覺得,鶴衣的話沒錯,這些日子,皇上似乎的確沒有再受夢境的影響。”


    “……”


    “當然,也許是因為,離使用太上忘情的時間太短,那些夢境,沒有來得及出現。”


    鶴衣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我覺得,還有一個人,可能也會有一些影響。”


    “誰?”


    “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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