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隻是老實怯懦,可她並不蠢,乍然聽安姨娘說這些話她先是羞得滿麵通紅,等哭得會兒,便迴過神來了,也顧不得拿帕子去抹眼淚,任它們落珠兒似的打在衣襟上,喉嚨口似碾過一塊大石:“是不是,是不是安姑姑又來了。”

    安姨娘要叫安姑姑一聲姑母,可明湘卻不能叫她姑婆,她說了這話好似開了扇門,原來梅季明鬧出那事兒來,安姨娘是同她一般想頭的,恨不得這事兒壓下去,別挑得主母當她們不老實,發落了她們,為著關了明湘,紀氏還派了瓊珠敲打過安姨娘一迴。

    如今還沒過兩個月,怎麽她的說辭就變了,連著想頭也變了。明湘往前一步,眼睛直瞪瞪的盯住安姨娘,安姨娘讓她看的一陣心虛,正囁嚅著嘴唇要寬慰她,伸手過去就要掀袖子,看看她叫打的地方怎麽樣了。

    明湘抽了手衝著她冷笑一聲:“姨娘,是想讓我作妾?”

    安姨娘哪裏見過女兒這付模樣,她這此日子一直提心吊膽,既怕灃哥兒叫紀氏要迴去還給蘇姨娘,又怕女兒的親事落到明洛的後頭,再有個梅家的寶貝鳳凰蛋出來攪和,連累的明湘在梅氏那兒掛了號。

    元宵節的時候吃團圓宴,因著顏老太爺那兒的兩個老姨娘也出來坐席,便把東西北府裏頭掛了號的俱都叫了去,西府一個也無,北府裏全無生養,隻有東府幾個姨娘往前去請安。

    蘇姨娘大走肚子走不動,呆在落月閣不叫出來,賞了一碗元宵便罷。安姨娘跟張姨娘兩個上前請安,梅氏見著張姨娘還點一點頭,待安姨娘不說點頭了,眼睛掃過來上下一打量,轉頭同紀氏說話。

    安姨娘臊的站都站不住,恨不得縮到地縫裏去,等到吃宴時,張姨娘跟她兩個坐在矮桌上,舉杯敬酒,張姨娘一口盡了,拿帕子按按嘴,頭一偏過來,“哧”的一聲輕笑。

    等安姑姑再來時,見她一臉不開懷,心裏知道關竅,略提一句,安姨娘滿腹苦水沒個人好倒,身邊隻有這麽一個姑姑,知道她沾著自個兒的便宜,卻還是把這番苦處對她說了。

    安姑姑麵皮一扯:“我早說了,姨娘還不如往那兒使使力氣,也好過如今叫人踩進泥裏頭去,咱們姑娘模樣兒性情哪一件能叫人說個“不”字兒的,又不是咱們姑娘去招惹,是那一個瞧中了她。”

    “姑媽可不敢說這話,我隻她這一個女兒,萬盼著她好的,那一個怎麽瞧得上咱們。”安姨娘歎口氣,梅季明的家世品貌怎麽不動人心,可他好是好了,差得太遠,便是中間沒

    那麽一個明芃,也輪不到明湘身上。

    “喝,梅家那少爺若真瞧得上那一位,還有咱們姑娘的事兒?”安姑姑比個“二”字,安姨娘趕緊把她的手按下去:“姑媽趕緊別說了,我還怕叫別個知道了呢。”

    “嘖,姨娘原來沒兒子,是小心,如今都有了兒子,還怕甚,險道神撞著壽星老兒,你也別說我的長,我也不嫌你的短。”安姨娘抓了一把瓜子,安姨娘接過手去,幫著剝了一帕子的仁兒:“這事兒別往心腸上掛,這兩家就定能作得成的這親了?”

    嘴裏帶出來些,她在外頭行走,打聽的事兒倒更多些了,把有的沒的扯兩句,又說到甚個花燈,嘴裏言之鑿鑿,說那燈便是給了明湘的,若不然怎麽西府裏頭那個鬧,鬧得又賠了一座梅花燈去。

    安姨娘心裏存了這樁事,原來就疑心女兒叫人看中了,再被安姑姑一說道,心浮氣躁,在肚裏捂了那麽久,此時吐出來的話的可不又酸又衝。

    明湘說得這一句,眼淚跟掉線的珠子似的落個不住,倒也不抽泣了,肩膀抖個不住:“姨娘想叫在我小桌上吃飯,夏日裏給人打扇,冬日裏給人捂腳,挑著燈的做衣裳,落了雪珠兒還得給人跪經書!”這一樁樁一件件,俱是安姨娘原先做過的。

    不意明湘竟記得這麽清楚,她還未說話,明湘發了狠的把才剛簪上的金頂簪兒扯下來摔到地上:“別個調笑我,潑我一身汙水便罷,姨娘竟還上趕著了,已經霸了別人的兒子,還想叫我搶了別人的丈夫不成!”

    安姨娘一個大耳括子上去,打得她臉腫起了半邊,自家的手不住抽抽著,明湘盯得她會兒,拿袖子掩了臉奔進自個兒屋子,把門鎖了起來。

    這兩個吵鬧,彩屏畫屏俱都聽見的,卻不敢進來勸,到明湘鎖了屋門,這才進來,扶了安姨娘坐下,給她揉心口勸慰:“姑娘氣性大,姨娘也不該打,沒幾日可就是玉蘭花宴了,若是帶了傷,可怎麽辦。”

    安姨娘叫這一句說醒過神,讓人去廚房要雞蛋給她揉麵,明湘卻堵了耳朵隻當聽不見,哭的一雙眼睛核桃一般,到第二日也不肯出來,安姨娘沒的法子,隻好自個兒帶了灃哥兒去上房,給紀氏告罪說明湘病了。

    真要讓她動那個心思,她是再不敢的,不過生了這一肚皮的閑氣沒地方發泄,也不過圖個口快,哪裏知道叫一向乖順聽話的女兒嚷破了。

    真要有什麽,那便是在老虎口裏爭食,不說梅氏,紀氏就先活撕了她,想想程姨娘,不過因著生了哥

    兒,便叫那般關著,多少見不曾見著外頭的人,安姨娘心裏一個哆嗦:“她著了風,有些發熱,正捂著被子出汗呢。”

    等到紀氏這裏出來,灃哥兒牽了明沅的手往她院子裏去時,他轉了大眼睛,要明沅抱他,一勾住脖子就趴到她耳邊:“姨娘打姐姐了。”

    明沅聽見兀自不信,可若沒見著,小孩兒怎麽會胡說出這樣的話來,安姨娘打明湘的時候,灃哥兒就在屋子裏,他人小,兩個爭起來沒瞧見他,等丫頭都進來了,他便去拍明湘的門,聽見裏邊在哭,悶了一夜不知道要跟誰說,這會兒扒住了明沅:“怕。”

    明沅緊緊拳頭,心裏梗了一口氣,抱灃哥兒抱到小香洲裏,拍了他問:“灃哥兒今兒跟姐姐睡好不好?”

    見他點了頭,差了采薇去拿灃哥兒的東西,采薇見明沅少有的沉著一張臉,還當是安姨娘給灃哥兒苦頭吃了,這是六姑娘的親弟弟,吃了委屈便是打了六姑娘的臉了,前邊的不敢爭,跟安姨娘還真沒什麽怕的。

    采薇去了就高聲大氣的說話,安姨娘原想攔著不讓,采薇笑了一聲:“姨娘,四姑娘可還病著呢,咱們姑娘是怕哥兒過了病氣,不往咱們姑娘院子裏頭挪,倒是有近的,隔了道牆,東西也都全著呢。”

    安姨娘原來就是因為女兒生氣,如今叫個丫頭搶白了去,等采薇一走,便去拍女兒的門:“如今連個丫頭也欺負起我來,你不是同六丫頭好麽,你看看別個,藏了牙的老虎可是假的!”

    裏頭有點心有茶水,一時倒不怕女兒餓著渴著,誰知道安姨娘說得這話,明湘連原先開著的半扇窗戶都關起來了,這下安姨娘真個慌了神。

    她在女兒跟前向是說一不二的,明湘事事依她,看著明洛同張姨娘橫眉毛豎眼睛的,她還自覺女兒乖巧聽話,可就是這麽個乖巧聽話的女兒犯起了牛脾氣。

    畫屏見著她拍門道:“不若請了六姑娘過來說合,咱們姑娘還是肯聽六姑娘的。”她不說這話倒好,一說這話安姨娘眼圈兒都紅了:“我自家的女兒不同我親,竟跟別個親近起來了。別個是人是鬼披著一張你怎知道,你既信她的,她怎麽又那樣待灃哥兒,偏把你擠到一邊兒去。”

    越說越是不像,明湘在裏頭聽見,本就一日未進米麵,伸手砸了杯子出去,安姨娘唬得一跳,淚流的更兇:“你可別傷了手!”

    便這時候,明沅來了,丫頭原本要攔,可這鬧出來的動靜哪裏瞞得住,安姨娘掩了臉:“這丫頭,跟我強著呢。”

    “姨娘去歇歇罷,我來同四姐姐說。”明沅安置了灃哥午睡,這才過來看明湘,也不知道她叫打的重不重,明沅對安姨娘的觀感有些複雜,卻不得不說,按她的立場,卻是常人會做的事,可打了明湘卻又是為著甚。

    明湘聽見明沅的聲音,把門打開了,等她進來,立時又把門給拴上,明沅見她先是一驚,一雙眼睛腫了起來,跟核桃似的,趕緊拿帕子浸了涼茶水給她蓋著,明湘還不住流淚,麵色白了一圈兒,抱了明沅百般苦楚說不出口來。

    明沅不知這母女二人是為著甚爭了起來,她拍拍明湘的背:“四姐姐這麽哭,再把眼睛給哭壞了,便有什麽受了委屈,心裏不舒坦了,也不必拿自個兒的身子作耗。”

    “你不明白。”明湘說得這一句,眼淚又流下來,她本來就虛,耗了這一日,人已經撐不住了,明沅看她這模樣,讓畫屏去廚房裏要粥來:“再怎麽著也不能不吃,胃壞了怎麽了得!”

    她到底吃了幾口牛乳粥,明沅半是哄半是勸,看著她吃了一塊白雪片鬆糕下去,擱了碗兒,臉上瞧著有了血色,咬了唇兒竟露出個笑來:“我自家也知道,生這場氣好沒趣兒,六妹妹走罷,這迴花宴,我不去了。”

    “那怎麽成,雖是為著三姐姐,可她後頭就是你,怎能不去。”明湘不似明洛,明洛有口氣,自個兒憋不住先散了,明湘卻是心事重的,她既能打定主意不去,便是真的不去了。

    安姨娘隻當女兒叫勸好了,當天就要接了灃哥兒迴去,明沅硬留他下來住得一夜,可誰知道,第二日明湘竟真的高燒,請了大夫過來看病,紀氏發了話,讓灃哥兒就住在小香洲裏,等明湘病好了再說。

    花宴是擺了起來,可明湘卻真的沒能出來,紀氏派出去的帖子也沒得為著個庶女改日子的,到得那一日,水閣開了八扇子門,兩邊敞廳隔著水賞寶華玉蘭,明潼自不必說,連著明沅都有人誇獎她進退有度。

    明潼陪著安遠伯家的世子夫人說話,眼睛一睇,瞧見禮部員外郎的夫人,竟正拉著明洛,她心頭一跳,難不成,為著明湘沒出來,竟把婚事擱到了明洛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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