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俊美英武的代表,是九州聞名的陳郡謝家公子。


    他怎麽可能會醜陋?


    隻不過因為要在葫蘆穀中救她性命,他便舍了身家性命,舍了他引以為傲的絕世容顏。


    成了滿麵疤痕,嗓音艱澀的醜陋之人。


    她雙眸眯起,一行清淚不由自主滾落下來。手中的鵰翎箭壓製不住,激射而出,卻並沒射向他的位置。


    他的人又倒下三個,再也爬不起來。


    再睜開眼,遙遙之處,軍帳之前,高台之上,麵具下那一雙清濯的目光正平靜地看著她。她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卻直覺那張臉的主人對她並無敵意。


    盡管,她一路殺將過來,不知道射殺了他多少人,不知道造成多少的混亂,甚至險些將他射中。


    可她終歸是沒有射中。


    「公主……」朱瑾從圍攻中殺將上來,護持在她身側,高聲道:「怎麽沒得手?」


    一路跟來,見她所作所為,朱瑾早知道她要做什麽。當然,朱瑾對她極有信心,心知今日便要得手。


    殺了白甲將軍,狠狠挫掉公子玄的銳氣。


    可惜,渾身浴血地殺上來,卻見她傻兮兮杵在那裏,再也進不得半寸。


    而那些敵兵豈是吃素的,揮劍便斬,哪裏容得她們喘息片刻?


    刀兵相接,朱瑾已將力竭,不由催促,「公主……」


    鵰翎箭出,胭脂馬上,不過是幾丈的距離,怎麽竟不能再進?仿似這幾丈的距離就是天塹,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錦公主失魂落魄地盯著對麵,根本沒聽到朱瑾的喊話。甚至,她早已將周遭一切屏蔽摒棄,眼中心上隻剩下那個銀色麵具的白甲將軍。


    謝琰!


    或者說,唐七公子?


    發令旗再起,戰鼓聲再起,有人高聲號令:「停戰!」


    出聲的人並不是謝琰,隻是他身畔的一個副將。而他,不過是高高地揚起了手,輕輕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


    就是那麽一個動作,也是那麽地行雲流水,雲淡風輕。那一隻既能撫琴,又能執筆,更能拿劍的手,生得修長有力。


    曾經執狼毫,灑丹青,為她畫下整幅的虞美人,也為她畫下火紅戰衣的美人圖。


    曾經割玉髓,刻梅花,為她雕出整支的梅花玉笛,也為她鐫下清秀的天錦二字。


    曾經,為了她捨身赴死。


    曾經,也將她逼死在淝水河畔。


    如今……


    四周寂靜,士兵們皆不知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沒人有出聲,因他們的將軍已然發令。顯然,他們的將軍並不願意看著他們殺死眼前的紅衣女將。


    盡管,她方才箭無虛發,射殺了他們許多的人。


    錦公主冷清地望著對麵。


    對麵的人也冷清地望著她。


    假使她要逃離,根本無需他下令停戰,她依舊可以縱馬如飛,自千軍萬馬中全身而退。


    假使她要殺人,根本無需他多言半個字,她一支鵰翎箭便可直射入他心髒,箭無虛發,一招斃命。


    可,這世界上並沒有假使。


    所以,她站在高台之下,他站在高台之上。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雙方卻都沒什麽動作,隻是那麽平靜的看著。


    恍惚間,經年的事件,一件件穿過時光的帷幕,流水般泄出她腦海。擾得她心煩意亂,擾得她神色無常。


    擾得她,像是要奔過這一道鴻溝,燕子還巢一般投向他的懷抱。卻也,終歸不能。


    她怔了怔。


    朱槿已經發現了她的異常,轉頭望著高台上的白甲將軍,不過片刻之間,便驚訝道:「是他……唐七?」


    化名為唐七公子的謝琰,聽得朱槿的喊話,整個人愈發得平靜下來。


    停戰的號令還在,所有的士兵都像是泥菩薩一般,不敢亂動分毫。明明她就在包圍之中,明明她手上的鵰翎箭剛剛射盡。


    四周沉寂,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他和她。大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本是相識。


    他隱藏著名姓,一直不對外宣布身份,她便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偷襲之人乃是劉裕,也便不知道她今日會來。


    錦公主眸光一閃,忽然覺得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當下的情況。她撥馬迴旋,手中的弓箭幾乎拿不住,揚聲嗬斥,「駕……」匆匆丟下謝琰,往山道另一側縱馬飛奔。


    她走得並不是來時路,不曾遇到任何的阻攔。馳騁在坎坷崎嶇的山道上,胸中驚濤駭浪,欲與還休。


    他不曾派人追趕她。當然,即便是追趕,也不能將她如何。她是錦公主,戰場殺人的本領早已煉入了骨髓,焉能被人製服?


    也不知道奔馬多久,她才勒馬駐足,轉頭望著山下長蛇一般戮戰的兵馬,雙眉蹙起。


    朱槿仍舊在她身旁,見她此種情況,問,「公主?」


    她遙遙望著人群中殺紅了眼睛的劉裕,見他一襲黑色戰甲鮮亮,日光下泛著冷厲的光,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獻血。


    她眸光一動,忽然拔出令旗,衝著山下揮動。


    朱槿一見,登時一驚,但片刻就明白過來,不等她吩咐,朱槿已經摸出自己攜帶的令旗,奔馬下山,匆匆揮動起來。


    旗號出,山下眾人見狀,立時有人吹響了號角。所有的人馬都呆了呆,片刻,敵軍中也響起了這樣的號角。兩方人馬,潮水一般褪去。


    戮戰的人馬漸漸分成兩撥,各自越退越遠,漸漸分開去。


    漸漸,就盤踞成兩方陣營。


    劉裕正殺得虎口發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斬掉了多少顆腦袋。他的長劍早已不知道去向,從別人手中搶來的雪亮大刀,已然砍得卷了邊兒。如果錦公主不來,他能不能支撐下去,隻成未知。


    但現下錦公主來了,他覺得他可以放手一搏,完全可以跟白甲將軍決戰一番。原本,勢態也按照他的預計在發展。


    可是,忽然兩方人馬竟吹響了退兵的號角。


    他狠狠削中一人的肩胛,眼見著這人飛快退走,未曾半分遲疑。


    他茫然地抬起頭來,望著前方潮水般退去的士兵,心中倏地疑惑。趙林正保護在他身旁,見狀高聲道:「大哥,他們退兵了……」


    他本是心中一喜,以為敵首已經被斬下戰馬,卻聽得自家的兵馬竟然也吹響了退兵的號角。


    他一愣,便看見了高山之上的錦公主。


    她孤零零騎在胭脂馬上,手中一方令旗頹然垂倒在她身側,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但一定不曾看向他。


    他心中一跳,有心想要問一問,可惜兩個人距離實在太遠,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站在那裏去的。


    趙林道:「大哥,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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