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山,漸漸就能見炊煙四起,見山穀中的各處宅院。劉裕遠眺山穀,問,「卻不知道我的夫人,被唐七救治的時候,是住的哪裏?」


    常仁站定腳步,亦是遠眺片刻,伸手指著一個方向,笑嘻嘻,「大人請看,便是那裏。」


    他順著常仁的手臂看過去,一處小院正在山穀僻靜之處。並不挨著其他人家,而是單獨靠在山壁前,門前幾株參天大樹生得極好,將院子裏的風景遮掩。


    因是隔得遠,他也看不大清楚。他心中忽然生了強烈的執念,匆忙下了山去。自打進了軍營之後,他的匪氣已經消磨的差不多,渾身的急躁隨著官兒越做越大也漸漸緩了下來。可惜此刻,見著錦公主曾經跟唐七生活過的痕跡,心中亦是煩躁不堪。


    幾人很快就下了山,常仁三個人背著藥簍跟上他,他大踏步走在前頭,不過多久,就順著羊腸小道站在了小院跟前。柴門的式樣很簡單,但跟山穀中人修建的院門很不同。就是那茅草屋子,也跟其他人的式樣不太一樣。


    劉裕在建康府郊外見多了這樣的屋子,幾乎不用想,就知道宅院是唐七修造。在這百丈懸崖之上,在這深山野嶺之中,唐七親手為錦公主修建了這樣一處小小的院子。院落不算多麽奢華,更不算什麽精緻。但是,卻是唐七一根草一條木,一抷土一塊石壘起來的。


    是唐七的心意,何嚐不是錦公主的心安處。


    否則,何以錦公主根本不知道唐七的身份,卻將唐七帶迴了建康府,卻跟唐七琴笛合奏,談詩論詞?


    因為孫恩的一個破算計,害得他們夫妻離心。


    他站在柴門口,臉色漆黑。常仁雖然年紀小,卻也看出來他很不開心。不由得問,「大人,您不進去看看嗎?」


    去,當然要去。他臉色一沉,伸手推開了柴門。


    進門,從引山泉水的竹管,仍在緩緩流淌著清冽的泉水。泉水從山上來,在院中的石頭池子裏存下,多餘的便順著唐七所砌的石渠淌出小院。廊下擺著幾個石墩,大約是用來做凳子用的。巧的是石頭頂部皆平,應是被唐七想方設法打磨過。


    這麽想著,他好像看見了錦公主坐在石墩上,唐七彎腰在水池邊洗衣裳的樣子。那日光一定很大,她在廊下納著涼,唐七在院中幹著活。雖然她看不見,雖然唐七很醜陋,可都沒什麽關係了。


    兩個人好似夫妻一般,過著平淡的生活,直到他們出穀,直到遇上他……


    他越想越氣,隻恨不得一腳將石頭池子踩碎。不過,他總算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年輕兒郎,隻是略微蹙了蹙眉,便道:「嗯,這個地方不錯,很適合養傷。」


    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心在滴血,麵上卻還要佯裝高大上,一副酷派十足,生人勿進的模樣。


    常仁三人都點頭,「正是唐公子修造的院子,這人可是厲害呢。」


    幾人說著話,上了廊簷下,進了屋子裏。屋子裏不算暗,即便是沒有點燈,也能看的很清楚。採光做的很好,那支開的窗戶好像預示著這裏的主人還會再一次歸來。


    但顯然,他們不會歸來了。


    劉裕順著屋子走了一圈兒,見著一個客廳,兩個房間,還有廚房和茅房。所有一切都區分開,因為很多生活用品並沒帶走,依稀還能見是兩個人的痕跡。


    錦公主的房間更大些,採光也更好些,唐七的屋子黯淡一些,也更簡陋一些。


    他掃視了一圈兒,心裏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要說是什麽感覺,他一時說不上來。轉頭,他問,「錦兒……唐七在這裏,可有什麽異常的表現嗎?」


    常仁三個人都還小,但也算醒事兒了。聞言,常仁道:「沒什麽異常,就是常去找穀主幫幫忙,還請了上了年紀的媳婦子們,過來跟天錦夫人說話。」


    劉裕蹙眉,「都說些什麽?」


    常仁大概是不知道了。畢竟,他可是少年兒郎,自打山穀得了神藥對外開放,他就憧憬著山外的光景。對這山穀中發生的婆婆媽媽,還真就沒什麽興趣。


    懷壽眨眨眼,搖搖頭。


    顯勝最小,聞言思考了半晌,忽然靈光一現,「好像說孩子……安胎什麽的。哦,對了,是天錦夫人有了孩子,唐公子請二姑姑來跟她說說生孩子的事情呢。」


    孩子……


    唐七……


    劉裕腦袋登時一熱,幾乎是控住不住地血氣上湧。有些話,他對穀主問不出口,沒想到倒是他收攏的小兵,跟他道出了實情。


    他有些站立不穩,索性勉強支撐。


    他冷著臉不語。


    顯勝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愈發來勁道:「我聽二姑姑說,天錦夫人掉進萬毒穀之前,就有孩子了,到咱們這時,還是唐公子號脈查出來的。虧得安胎的時間早,可不然孩子就要沒了。」


    顯勝還不知道這些話的具體含義,不過卻也知道孩子沒有了,總歸是一件不高興的事情,所以對他二姑姑的話,記憶猶新。


    懷壽跟他差不多年紀,煩躁道:「二姑姑就是偏心你,什麽話都跟你講。」


    顯勝臉一紅,「是娘跟二姑姑說話的時候,我趴在窗下睡著了,無意聽到的。」


    幾個少年還在爭執著,但劉裕已經完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他隻知道錦公主在掉下懸崖前,就已經有孩子了。還是是唐七號脈得知的,並且還為此費了好大一陣功夫,這才將孩子保住的。


    掉下懸崖之前,她是他的妻子,根本未曾與唐七太過糾纏。


    那麽孩子,不必想也知道是他的。果然,朱瑾未曾欺騙他,句句竟都是實話。既然孩子是足月生產,那孩子畢竟不是唐七的。特別是顯勝的話,登時令他百感交集。


    他的孩子。


    此時此刻,正在錦公主的流年記中。


    而他,卻在這深山萬毒穀中,追尋一個答案。他胸中湧起巨大的自責,片刻卻仍舊沉靜下去。也不怪他要多此一舉,實在是他若不來求證,錦公主會繼續欺騙他,孩子是唐七的。自打她恢復了記憶,她的性子便不如從前溫柔。


    實在是太過剛烈了。


    她不願他跟孩子相認,卻怎能阻擋血脈相連的親情。


    他忽然朗聲大笑起來。


    笑聲洪亮,響徹小院,將那整整齊齊收拾好的兩個房間,也充斥了溫暖。


    她掉下來之前就有了孩子,他們在這裏,雖然唐七對錦公主愛慕非常,但愧疚之心亦很明顯。二人相敬如賓,即便是過了二三月的日子,卻也並沒生出什麽大礙。


    不得不說,唐七是君子。


    他冷笑一聲,目光再一次在小院中掃過,轉頭道:「走吧。不過是來看看夫人當初受了怎樣的苦。如今她剛誕下麟兒,我自當早些歸去,好好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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