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陰到壽陽的路程並不遠,快馬加鞭半日就能到。隻因謝石舊疾復發,車馬都走得緩慢,抵達壽陽的時候城中的燈火已經很稀疏了。


    天錦縮在馬車內遲遲不肯下車。


    前麵的馬車卻已經卸鞍解套。謝石甚至忘記了她這個新夫人的存在,一句交待都沒有就進去了。


    留下的車夫和侍衛,呆愣在原地……


    「夫人,累了一天,還是快些進府歇息吧。」隨行的丫鬟小聲勸慰,以為她是因為受到了冷落而不滿。


    天錦知道躲不過,這一路上她也嚐試過逃跑的,可惜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夫人?」


    「下去吧。」天錦嘆了口氣,隻能先妥協。


    深夜歸府,謝石並未驚動府裏的人,直接歇在了前院。這下子可苦了府裏的管事,不得已隻得跑去後院喊醒了郭氏。


    郭氏是謝石的元配正妻,三十多歲左右,瓜子臉,雙眉修長。聽聞謝石從山陰帶了位新夫人迴來,心裏咯噔一下。


    「人呢?」她問。


    管事連忙答道:「人還在前廳,還等著夫人安置。」


    郭氏心裏不由發苦。換作是任何妻子,夫君半夜從外地攜了美妾歸來,心裏都不會好受。郭氏並非高門貴女,性格微微軟弱,一時竟沒了主意。


    「郡公爺呢?」


    「郡公爺已經歇在了前院。」


    畢竟是年少夫妻,郭氏對謝石的性子還是有些了解了。他既然不管,那就是沒把人放在心上?


    這話讓郭氏心裏稍稍安定了些許,當下便細細問了新夫人的來歷。


    「這……隻知道這位夫人好像是琅邪王送與郡公爺的。其它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郭氏點點頭,「那就將她安置到琳琅閣吧。」


    「夫人可要見見她?」


    「不必了。」郭氏眉眼冷了下去,心煩地擺擺手,「安排兩個丫鬟過去伺候著。其它的,明日再說。」


    管事識趣地退了下去。


    說是明日再說,可郭氏這一夜卻註定要輾轉反側了。


    天錦被人領到琳琅閣,陌生的環境令她不安。已經是半夜了,被喚過來伺候的丫鬟一臉的不情不願。


    天錦也不樂意讓人靠近,連一路隨行的丫鬟也被趕了出去。她抱著雙膝坐在床榻上,雙眼呆滯著望著窗外的夜空,心裏充滿了絕望。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司馬道子、徐道覆、還有一直神出鬼沒的沐傾城……她想不明白他們想要幹什麽,她好像陷入了一個死局。


    明明阿裕就近在咫尺,可一轉眼就成了天涯。


    阿裕他現在哪裏,又在做些什麽?他會來找她嗎?


    她一概不知……恨透了這樣無能的自己。


    同一片天空之下,與她一樣絕望的還有劉裕。


    此時此刻,他正騎著碩壯的俊馬,打算連夜去壽陽找天錦,可他的馬剛跑到城門口就被謝琰堵住了。


    「讓開!」他勒緊僵繩,一身戾氣。


    又幹又冷的秋風,打城外吹來,吹得他衣袖鼓鼓,身下的坐騎似乎感應到他的情緒,不甘被鉗製住,躁亂摩蹉著前蹄。


    「迴去。」謝琰麵無表情。


    「那是天錦!」劉裕目眥欲裂,聲音從牙裏迸出來。


    「我知道,但你不能去。」謝琰一動不動,並未妥協。黑暗裏,他儼然就變成了一堵堅實的牆一樣。


    劉裕冷笑,「她不是你的妻子,你當然可以視若未睹,可我不能!再不讓開,我便不客氣了。」


    謝琰閉上眼,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不是她的妻子,可他也會心痛啊。他就那樣把她娶給了自己的親叔叔,心口就跟撕裂了一樣,毫無防備。


    事後,他卻還要像沒事人一樣隱忍克製。


    「這明顯就是司馬道子的詭計,你擅自行動,隻會自暴短處,得意的還是別人……」說著,頓了一頓,「你放心,我保證六叔不會動她。」


    「你憑什麽保證!」


    謝琰看著他狀似瘋狂的樣子,冷笑:「就算你現在去了也無濟於事,你以為司馬道子是什麽樣的人?你信不信壽陽現在就有他的人,他們會緊盯我六叔的一舉一動,你想去救她,焉知不會害了她?」


    劉裕緊握著僵繩的手,被風吹得生冷,連心也跟著冷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一樣。他雙眼通紅,卻銳利無比。


    他知道謝琰是對的。


    天錦是何時落入司馬道子手中的……可恨,他們同在山陰這麽久,他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然後,他就想通了關鍵。


    「襲擊歸香苑的那些水賊……」


    謝琰神色一稟,明顯也是想到了,「是王國寶。」


    沒錯,就是王國寶。


    他有琅邪王的手令,城防不會攔著他,他火燒了歸香苑,輕而易舉的就把天錦帶出了天錦……他們都被假屍蒙蔽了!


    「王國寶!」劉裕恨不捅死他。


    「迴去吧,我來想辦法。」


    劉裕十分不甘心,可終究還是不得不妥協。


    *


    天色依稀而定,星月無光,天空漸漸被破曉而出的金光染亮,沉寂的大地,慢慢復甦。


    一夜未睡,天錦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瞪著推門而入,捧著換洗衣物的丫鬟。


    「出去!」她的聲音幹澀而沙啞。


    兩名丫鬟十分驚訝,不由相視一眼,顯然是弄不清這位新夫人的脾氣,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出去!」天錦大怒,隨手抄起起榻上的枕頭扔過去。


    兩名丫鬟被嚇得連連後退,失措的抱著衣物出去。


    很快的,琳琅閣的動靜就傳到了郭氏的耳中。郭氏眉宇微皺,麵上不喜。


    「想不到,還是個有脾氣的。」


    開口的是個年輕貌美的貴婦,坐在郭氏身側,一身水青色的折枝紋綜裙,襯得肌膚分外白皙。她看上去比郭氏年輕一些,臉型是標準的美人鵝蛋型。嘴上明明說著不屑,神態間卻端莊嫻雅,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令薑所言極是,隻是這人據說是琅邪王送人,倒是不好管教。」郭氏附和一句,眉宇含愁,說著說著就垂下去。


    她口中的令薑是謝道韞的小字。


    說起謝道韞,便不得不提及謝家幾位長輩。已經故去的安西將軍謝奕,他是謝安和謝石的兄長,亦是謝道韞生父。


    謝氏世代為官,均是身居要職。謝安少時卻以清淡知名,無心官場,倒是十分喜愛遊山玩水,謝氏一族子女教導的責任就壓在了他的肩上。謝道韞就曾被謝安悉心教導過,她從小就聰慧,是謝氏家族有名才女,很受謝安的喜歡。


    她的婚事,還是謝安一手促成,夫家是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門當戶對。她嫁的人,是當代頗俱名望的書法大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王凝之此人不拘小節,與父王一樣,寫得一手好字。


    然而與王凝之處久了才知道,他並非是個才華高妙的人,夫妻二人的關係並不和美。謝道韞在王家過得鬱結,這迴出現在壽陽,便是出來散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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