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李廣抹了抹額頭,“武智遠,你吃了嗎?”


    好韃子武智遠憨厚地迴答:“被愛新金國的探馬追殺了半天,幹糧和水囊都跑丟了。”


    尕李廣從皮護胸的口袋裏掏出一塊鍋盔饃、幾顆奶疙瘩,遞給他,“吃飽些,晚上我派人送你們過河去總部。”


    尕李廣心裏打定主意,如果重新上山,利用山頂的對講機把情況報給總部,需要兩天時間。如果趁夜直接渡過黃河,走陸路迴到樹林子老營隻需要一個晚上和半個白天。


    武智遠接過鍋盔和奶疙瘩,眼裏冒著興奮:“將軍,是不是大明朝出兵了?”


    尕李廣怔了一下,板著臉迴道:“不該問的不要問。”


    武智遠連聲稱是,咬了一口鍋盔,忍不住抬頭試探著又問:“將軍,到了大營,有賞錢沒有?”


    尕李廣不高興了,“你不是好韃子嘛?怎麽就知道惦記賞錢?”


    武智遠趕緊解釋,“將軍息怒,我沒別的意思。還不是因為說的好好的工錢明國就是拖著不發。”


    一句話勾起了尕李廣的傷心事。他在明朝當兵兩年,就壓根兒沒見過餉。


    守口夷人要是半年一年的不見餉,他們會鬧一鬧,明朝文人美其名曰“討賞”。把守口夷人逼急了,他們就會生事,監守自盜地翻過沒人值守的邊牆搶掠一番。大明朝廷最後隻好就範。


    可憐的明朝邊軍連“討賞”的資格都沒有,敢鬧事就是造反,所以大家最後隻好真的造反了。


    武智遠吃著東西,尕李廣向他大倒苦水,大罵朝廷不是東西,欠餉不發讓大家沒活路。


    武智遠本來還奇怪這隊明朝人馬穿著同邊軍不太一樣,會不會是假冒的明軍,現在一絲一毫的懷疑也沒有了。


    開始武智遠同尕李廣一起罵明朝拖欠工錢,罵著罵著就成了武智遠寬慰尕李廣,“將軍小心些說話,你不同於我們守口韃子,要是被人給上官舉報了去,怕是對將軍不好。”


    尕李廣出夠了氣,拍拍武智遠的肩頭,“你確實是個好韃子。”


    韃子的叫法,在明末邊牆內外很普遍。韃子一詞本意確實有些貶義,隻是叫的人多了,也就失去了貶義,普通百姓書寫的時候,也寫作“達子”。


    好韃子武智遠也自我寬慰:“賣密的賞錢想來上官不會拖欠太久。罷了,即便是上官不給賣密賞,我也不會責怪到將軍頭上。”


    賣密,就是出賣情報。明朝朝廷有向邊外遊牧人收買草原情報的傳統。


    “我們不同於其它明軍,你去了就知道了。”尕李廣道,“你隻管一五一十地稟告,說不定能賞你五十畝地呢。”


    鐵木營已經立了規矩,除了最初五個鄉的原始百姓可以分到一百畝田地和一百畝草場,後加入鐵木營的人隻能分五十畝田地。


    武智遠哈哈一樂,“能有二錢銀子就不錯了。真要是明國當官的答應賞我五十畝地,那就是敷衍我呢,我估計我孫子的孫子都討不來。”


    尕李廣也不說破。


    鐵麽營的存在現在還是機密。無論是愛新金國,還是察哈爾,都可能是鐵木營的敵人。斥候隊除了複合材料的頭盔和護胸,其它裝扮和明軍都一樣,就幹脆謊稱明軍。


    武智遠指天指地地保證另兩個俘虜也是好韃子。他們原本就是大明金國治下的哈喇沁遊牧人,被愛新國搶去又逃了迴來。目前察哈爾和明朝已經講和,察哈爾接替大明金國給大明守邊,大明每年支付“額賞”八萬一千兩給察哈爾的林丹,兩家共同對抗愛新金國雲雲。


    當下“大明朝”斥候隊同三名“好韃子”合成一股,一起吃了飯,商量好趁傍晚天亮走出山穀,派兩名斥候和武智遠騎“好韃子”藏在穀口的三匹馬先到黃河邊,然後利用斥候隊藏匿在河邊的羊皮筏子連夜渡河迴總部報信。其他人則留守青山嘴見機行事。


    一路無話,眾人等取了馬匹來到穀口。【零↑九△小↓說△網】


    由於三名好韃子曾遭到愛新金國探馬的追殺,尕李廣出山穀的時侯異常小心。他把十二人分成三個伍,每伍四名斥候一名好韃子,前中後三伍互相掩護。


    果然前伍的斥候發現穀外有兩名遊騎。


    這兩名遊騎頭上的帽子同樣帶著紅纓子,但是其它打扮同韃子迥異。兩人不停地在穀口徘徊,想進穀又不敢進。


    武智遠立刻認出,這就是追殺了他們一路的愛新國探馬!


    “才兩個人就把你們攆得到處跑!”,尕李廣不滿地罵了一句,心裏卻暗暗懊悔,很可能是剛才的銃聲把愛新國探馬吸引來的。


    尕李廣吩咐三個伍散開,形成一個簡單的包圍圈。


    尕李廣衝武智遠一扭頭,“去把他們引進來。”


    武智遠先有些畏懼地看看穀外,再看看穀內埋伏的斥候,一咬牙翻身上馬。


    伏在馬背上,武智遠剛出穀口,一撥馬頭就往迴跑。


    武智遠身後立刻響起清脆的馬蹄聲。


    武智遠在前,兩名金國探馬一前一後,三匹馬魚貫而入山穀。


    最前麵的武智遠剛剛跑過一顆巨石,石頭後麵唿的站起一名斥候,手持三眼銃對準隨後的兩名金國探馬。


    前麵的探馬毫不畏懼,催馬揚刀直奔斥候而來。


    後麵的探馬勒住馬韁,張弓就是一箭。


    這麽遠的距離,箭矢就是能夠到也沒什麽威力。斥候根本不予理會,死死地盯住前麵趕來送死的愛新騎兵。


    兩百尺,一百尺,七十尺,五十尺,愛新騎兵的眉毛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十尺,斥候發現愛新金國騎兵高舉的馬刀刀刃上被磕掉了一個明顯的豁口……


    斥候堅決地按下電門。


    “轟!”


    愛新國騎兵穿過一團硝煙,連人帶馬載倒在地。


    “噗”


    一支箭矢沒入斥候前胸。


    斥候不解地看一眼插在胸前的箭矢,再抬眼看看射箭的愛新國探馬,這距離明明有四百尺,怎麽可能?


    就在射箭探馬發出第二箭的時候,一左一右殺出兩匹戰馬。


    馬上兩名斥候緊貼馬身,順著馬肚子伸出兩隻黑洞洞的銃管。


    射箭探馬毫不猶豫,撥馬迴頭就往穀口衝。


    穀口立即浮現出一左一右兩支三眼銃,交叉的火力正好攔住射箭探馬去路。


    射箭探馬仿佛不認識三眼銃一般,直直地向兩銃之間的空檔衝去。


    ————————


    參考資料


    遊牧人討賞


    鑒於明末崇禎年間朝廷的經濟情況,明朝連自己邊軍的餉都發不出來,朝廷拖欠遊牧人的守邊軍餉、金汗的守邊軍費、以及馬市貿易款稀鬆平常,往往一拖數年。


    對於遊牧人來討要工錢和要貨款,明朝一律稱之為“討賞”。


    對於給欠款打折扣,講條件,明朝一律稱之為“講賞”。


    魯迅評曰:“唐朝大有胡氣,明則無賴兒郎。”


    入木三分!


    有道是付不起工錢,就不要雇人嘛!


    明朝兵部題奏裏記錄了大量討賞事件。


    如:


    兵部署部事右侍郎宋等崇禎四年五月九日題,據宣府巡撫沈塘報,“插酋夷使擺布解生等於本月初三日申時出口緣係已經具報外,複於初四日各夷進口講賞求索無厭,本職再三力勸、略許餐酒。來夷尚未隨意,即於本日出口,今於初五日巳時,又據龍門所守備李懷新稟稱,今有夷人擺市解生等一十七名複來進口到城,即據來夷說稱,且不言迎風之賞,先要下北路沿邊各堡先年夷酋敖目、毛乞炭、阿洪、鎖那等一十七台吉舊例賞物。見有收獲各夷原遺舊日領賞夷人引領質對等語,且稟到職”。


    ———可見遊牧人“討賞”之艱辛。五月了連去年的“賞”都拿不到。


    兵部崇禎五年二月二十日行稿。據宣鎮監視王坤題,據撫夷守備尹來春稟稱,“插使田宰生等說稱,王子要親從獨石邊外沿邊前來張家口講討賞物。……。本月十四日夷人討賣密說,插酋差人每哨調去夷人二十名,要往南朝作歹。又說,各解生十六日俱不進口。”


    兵部崇禎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行稿,據監視宣鎮太監王坤題,“二月十六日達賊,原係十五日夜止有三百餘騎。從大白陽堡邊鎮胡台東空拆牆二丈進境,撲搶小村堡、黃土坡堡、李家營堡民餘施有寧等馬瀛騾牛共一百四十五匹頭隻,楊士元羊二百八十一隻。本堡操守閻天允辰刻聞烽教場號召,小白陽堡操守寧致中身先士卒,飛騎來援間,該路參將龐永祿帶領坐營馬世榮、千總武魁、把總黃朝梁、軍丁齊至,合營故行,前追賊夷,殿後勁兵相敵。陣亡把總管一員黃朝梁,軍丁王申等八十名,民餘楊振其等以十三名,重傷千總關一員武魁,軍丁韓應登等六十八名,民餘李萬有等五十六名,射死操守寧致中下馬一匹,軍丁王其等下馬七十三匹,鐵炮數位。於本日午時出口去”。


    兵部崇禎五年三月一日塘報,據監視宣鎮太監題,“據前因看得,插酋西來,誌在挾賞。先以部夷內犯,旋而躬駐近邊,聲言索要六季之賞,而撫鎮禮至前,信宿北去,更不知來往果何如也。”


    兵部崇禎五年三月二十日題,據宣鎮太監王坤題,宣府總兵官董繼舒報降夷事,“今插酋恐各家會合勢眾,於崇禎五年二月二十三四、將銀米約有二三萬,給賞各部夷人,有賞二三十兩,有賞一二十兩,有賞米麵等物,俱賞完,帶領夷人約有數萬,星夜前往好兒趁、古爾班啞不哈”。


    ————可見林丹親自“討賞”不成,改為“挾賞”。林丹汗命人拆掉兩丈邊牆,入邊劫掠。之後林丹分發各部賞錢,前出迎戰愛新金國和科爾沁聯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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