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日天在參謀部大帳裏,不安地走來走去。


    提審俘虜進展不是很順利。


    力德爾爺俘獲的那一島土匪被嚇破了膽,問什麽答什麽。可是這群新匪去過老巢的太少,說不清楚島上的賊人的安置,有的地方還相互矛盾。


    另一處強攻下來的土匪島也有俘虜,這群俘虜表現得正好相反,一個個寧死不開口。楊日天的辦法是不開口就砍了!連砍三人,楊日天隻好派楊六郎去提受傷的俘虜。


    讓楊日天焦躁的是,招供的土匪還吐露了一個重要情報,草原上又要打仗了。


    去年察哈爾韃子襲擊了科爾沁韃子,風傳今年科爾沁家聯合了愛新金國要來尋仇,草原上的遊牧民紛紛躲避,不少人躲進了狼山川。


    看來無論如何,得盡快收拾了眼前的老巢水匪,才能騰出手來做準備。


    力德爾爺一迴營就去補覺了,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唉!


    賈道士搖著羽扇,在參謀部裏晃來晃去閑得慌,腦子裏琢磨著爺率領水鬼夜襲土匪島的事,簡直能編成戲了!營裏倒是有“樂戶”,要不真的編一出戲?奉承奉承爺?


    地上隨便堆放了一個口袋,從袋口露出的好象是銀子!


    賈道士好奇地蹲下扒開口袋,裏麵不光有銀子,還有金子和不少細軟。


    抓住一個過路的老軍詢問,老軍參謀鄙夷地說:“這是狼山堂起獲的馬三財寶。你說馬三,這饑荒年月,臨死還守著這些沒用的東西,還不如一口袋糧食!”


    賈道士深以為然,金子銀子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真不如一碗幹麵來的實在。


    賈道士用腳撥了撥,一塊方石頭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石頭樣子很笨拙,雕著花紋,以前還可能鑲過東西,被人撬下去了。反過來一看,居然是篆字,原來是一方印。印上的篆字刻的是什麽,賈道士琢磨了半天也沒明白!


    石頭倒是好石頭。賈道士舉著石頭找到了楊日天。


    “楊總兵,這方印是我從馬三的口袋裏翻出來的,材質不錯,咱們鐵木還沒官印,我想先給爺刻一個,你看行不行?”


    楊日天看都沒看,“你覺得行就拿走!金子銀子不要動,迴頭給哈老財入庫。”


    楊日天反問賈道士:“道士,你說為啥爺抓迴來的俘虜一問就招,我抓迴來的俘虜咋就那麽死硬?”


    賈道士把石頭揣在懷裏,“爺的俘虜是沒經過戰陣抓迴來的;你的俘虜是一番血戰死了同夥抓迴來的,自然恨你。”


    楊日天恍然大悟,兩軍交戰,最後殺紅了眼的,都是因為親眼看著身邊的同袍臥在血泊子裏,道士的話有幾分道理。


    正好楊六押著受傷的俘虜迴來。沒想到這個土匪,象竹筒倒豆子一樣,一五一十全招了。


    楊日天疑惑地看賈道士一眼。


    賈道士象被人迎頭打了臉,低聲嘀咕:“這惜命的土匪,原也是有的。”


    可是後續凡是被治過傷的土匪,無一例外,全都知無不言。


    賈道士納悶了。


    接下來,怎麽處理這幫俘虜,又成了楊日天頭疼的問題。


    留著這幫土匪?還得管飯,營裏糧食本來就不多。


    砍了這幫土匪?是力德爾爺下令給他們治傷的,治好了再殺掉好像不劃算。


    隻有請示力德爾爺。


    孫一補了個覺,除了右腳麵還隱隱做痛,滿血複活。心裏惦記著戰事,就來到參謀部。現在的參謀部,已經成了默認的指揮中心。


    楊日天先說明俘虜問題,孫一也沒主意。


    優待俘虜是後世通行的做法,可那時糧食供應不成問題。眼下自己人還吃不飽,省下糧食給俘虜確實不妥。


    孫一試探著問,“要不,讓俘虜們幹點活換口糧?”


    楊日天道:“好我的爺啊,要是咱有糧,不管是迴陝西還是在草原上,隻要一聲招唿,身家清白的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哪裏輪得上土匪!”


    楊日天說的是實情,孫一沒辦法反駁。


    但是殺俘孫一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孫一隻好又建議,“要不驅逐出去?”


    楊日天思索片刻,“隻能如此。這草原上,落了單的人也就是死路一條,早晚而已。”


    賈道士直搖頭:“不一樣不一樣,但凡有一線生機,人都是要闖一闖的。要是老巢的土匪知道了投降還可能有活路,怕是絕不會死守!”


    孫一心下一動。


    對呀,優待俘虜還有瓦解敵人士氣的作用。


    一邊的悶蛋開了腔,“放土匪走,這幫人肯定還會結夥作亂。”


    賈道士道:“那就把匪首砍了,嘍囉分批放走如何?”


    孫一主意已定,道:“這樣吧,審問一遍,罪大惡極的殺掉,罪不致死的驅逐,被土匪擄來沒做過太多壞事的可以留下。”


    楊日天不同意,“拷問俘虜敵情都不容易,要是拷問自己的罪行,這幫土匪恐怕沒有人會招供。”


    賈道士附和,“人心如此。到時候肯定是人人都說是被逼無奈落的草,沒有人會承認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孫一笑笑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官府逮捕了甲、乙兩名嫌犯,但沒有足夠證據指控二人有罪。於是官府分開囚禁嫌犯,分別和二人見麵,並向雙方提供相同的選擇:


    若一人認罪並作證檢控對方,而對方保持沉默,此人將即時獲釋,沉默者將判監10年。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則二人同樣判監半年。


    若二人都互相檢舉,則二人同樣判監5年。


    你們猜最後結果如何?”


    楊日天想都不想,“要是我肯定不招!”


    賈道士搖了搖扇子,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好說,不好說。”


    孫一笑著說,“結果是兩人都檢控對方!這是一個著名的心理博弈的例子!叫做囚徒困境。不信你們可以試試。”


    囚徒困境是後世博弈論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反映了個人最佳選擇並非團體最佳選擇。雖然困境本身隻屬模型性質,但現實中會頻繁出現類似情況,比如價格競爭、軍備競賽、公共財產保護等等。


    賈道士平常算命打卦,其實就是在琢磨人心。心下越尋思越覺著爺說的有道理。爺說這叫“心裏博弈”。“博弈”一詞用的極好!“心裏”就俗了些,誰會用“心外”想事?這鬥心思,正是自己的強項!自從當了爺的謀士,任何正事沒幹,不妨拿這些俘虜一試!


    當下賈道士請令:“貧道願意去試試!”


    賈道士琢磨人心確實有一套,他先讓俘虜們各自交代一件別人的罪行。要是哪個俘虜敢說不知道,當時就先治傷後砍頭!都已經是土匪了,連一件別人的罪行都不知道,肯定是頑抗胡說。


    然後把同一罪行的幾個同夥單獨審問,用的就是囚徒困境。


    若有人認罪並作證檢控同夥,而同夥保持沉默,立刻把沉默的同夥送去“先治傷後砍頭”——沉默的同夥已經有兩個人指正了,肯定不是冤枉的。而檢控作證的立刻免罪;


    若二人互相檢舉,則二人正常論罪;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則二人各“鞭打十下了事”。


    出乎賈道士意料,結果沒一個俘虜保持沉默,全都積極揭發同夥。


    賈道士心下稱奇,暗暗下定決心:日後就鑽研這心戰之法!


    孫一和楊日天按照俘虜罪行大小,定下等級,準備殺幾個,驅逐一批,還有一些訂下刑期在軍中服刑,期滿或立下軍功,可以入籍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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