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之色,卻未有絲毫反抗,雙手漸漸垂於身側。

    薄雲山目光遊離不定,又慢慢鬆開右手,阿柳不敢大聲咳嗽,壓抑著依於石壁前,低聲咳著。

    薄雲山再盯著他看了片刻,冷聲道:“走!”大步向洞外走去。

    阿柳急忙跟上:“主公,軍師還未―――”

    “少廢話!”薄雲山向北麵一座更高的山峰走去,阿柳不敢再問,隨著他披荊斬棘,曙光大盛,二人終尋到一處隱蔽的山洞,阿柳又砍下灌木將洞口掩住,薄雲山放下心頭大石,依著洞壁,閉目調息。

    阿柳立於他身側,望著他黝黑深沉的麵容,清秀的麵容上神情數次微變,終安恬一笑。

    待薄雲山睜開雙眼,他解下腰間水囊,又取出用樹葉包著的烤野雞,雙手奉給薄雲山:“主公。”

    薄雲山並不接,抬眼望了望他。阿柳會意,撕下一條烤雞肉放入口中細嚼,又將水囊木塞拔掉,對著水囊飲了數口。薄雲山終有了一絲笑意,接過水囊與雞肉。

    牛鼻山這一役,長風騎雖勝得漂亮,但仍有傷亡。自四月二十三日辰時起,便有傷員不斷從關塞方向抬下,送入後方醫帳。再過個多時辰,傷員漸多,醫帳內已無法安置,皆擺於露天草地之上。

    由於早有準備,小天等人前幾日又從晶州押了一批傷藥過來,藥材不缺,但人手明顯不足。軍醫和藥童們忙得腳不沾地,一日下來,竟連口水都來不及飲。

    江慈經過這些日子的學習,有了一些經驗,淩軍醫也對她頗為滿意,簡單的傷口便交由她處理。一日下來,上百名傷兵讓江慈累得筋疲力盡。

    但親眼看著傷員們能在自己手下減輕痛楚,聽到他們低聲道謝,江慈覺心情舒暢,勁頭十足,直忙到子夜時分,方在淩軍醫的嚴令下迴帳休息。

    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她又惦記著煎藥,重新迴到醫帳。淩軍醫正累得頭昏眼花,也不再說她,由她忙碌。

    接下來的兩日,留守牛鼻山的一萬名長風騎分批清掃戰場。由於天氣漸轉炎熱,淩軍醫燒了艾草水,給長風騎服下,讓他們將戰場上的屍身迅速掩埋。又在戰場附近廣撒生灰,以防瘟疫。

    清掃戰場的過程中,仍零星有傷兵被發現,陸續抬來醫帳。這些傷兵因發現較遲,傷勢較重,多數人醫治無效,淩軍醫也有些束手無策。

    江慈看在眼中,焦慮不安,她知早一些發現傷兵,這些人便多一分生機

    ,見自己經手的傷員們傷勢穩定,便向淩軍醫提出親上戰場附近尋治傷員。淩軍醫思忖片刻,同意了她的請求,並將一套銀針交給江慈,讓她在發現重傷員時,及時紮針護住心脈,再抬迴醫帳救治。

    豔陽當空,曬得江慈額頭沁出密密汗珠。她不敢除下軍帽,也不敢象身邊的長風騎一樣拉開軍衣,隻得忍著炎熱隨長風騎們在牛鼻山附近清掃戰場。

    當日激戰,牛鼻山東西兩側皆是戰場,薄軍雖大部被殲滅,仍有少量逃往附近山野,長風騎追剿,各有傷亡,林間溪邊,不斷發現新的傷兵和屍首。

    搜尋範圍逐步向北部山巒延伸,正午時分,江慈隨十餘名長風騎尋到了一處山林中。林間樹下,躺著數十名長風騎和薄軍,顯然是雙方追鬥至此,一番拚殺,齊齊倒地。

    江慈查看一番,知還有數人有救治希望,也不管是長風騎還是薄軍,統統在這些人胸口處紮上銀針,請同行的長風騎們抬迴軍營。

    長風騎們抬著傷兵離去,她仍未死心,俯身查看數迴,終發現還有二人尚有氣息。她撕開他們胸前軍衣,認準穴道,紮下銀針,護住其心脈,再直起身,才想起無人將他們迅速送往山下。

    她試著拖起其中傷勢較重之人,可此人高大魁梧,極為沉重,拖出數十步,江慈便坐倒在地。

    江慈知以己之力,無法將這二人送迴軍營,隻能靜待長風騎迴來,便將其放於地麵,眼見他氣息越來越弱,心中焦急,忽然靈機一動。

    她站起身,微笑著雙手攏於唇前,大聲喚道:“徐大哥!”

    清脆的聲音在山野間迴響,卻無人迴應。江慈笑了笑,再喚:“長風衛大哥,出來吧。再不出來,我可要逃了!”

    一人從青鬆後步出,苦笑道:“江姑娘,徐大哥今日休息。”

    江慈微微側頭,笑道:“這位大哥,如何稱唿?”

    “小姓周。”

    “周大哥好。”江慈笑得眼睛眯眯:“周大哥,說不得,隻能勞煩您將這位大哥送迴軍營救治了。”

    周密並不挪步,江慈笑容漸斂:“周大哥,這兩位可都是你們長風騎的弟兄,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斃命眼前嗎?”

    見周密仍不動,江慈冷笑道:“我隻聽聞,長風騎的英雄們極重手足之情,兄弟之義,原來都是騙人的!”

    周密望向地上之人,眉間閃過不忍之色,但想起自己職責所在,仍有些遲疑。江慈想了想

    ,大聲喚道:“光明大哥,你也出來吧。”

    林邊青鬆樹枝微搖,一人縱身而下。江慈見正是那夜從河西軍帳中將自己救出之人,倍感親切,上前笑道:“光明大哥,您貴姓?”

    “宋。”光明司衛宋俊哭笑不得。

    江慈轉向周密:“周大哥,是由你送人迴去好呢?還是由宋大哥送人迴去較好?”

    周密抬眼望向宋俊,二人目光相觸,想起這數日來同隨江慈,互相防備,眼中俱閃過一絲笑意。

    江慈指著地上傷兵,急道:“你們別磨蹭,他傷勢較重,留一個人守著我,另一個快送他迴軍營,再拖下去,他性命不保。送完他再趕緊來接那一個。”

    周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宋俊,終上前將傷員反負於肩頭,轉身往山下走去。

    江慈迴轉另一名傷員身前,探了探鼻息,心中稍安。她想了想,取下腰間水囊,用布條蘸了清水,塗抹傷員已近幹裂的雙唇,動作輕柔,神情專注。

    宋俊看著江慈,忽然笑道:“看來,長風騎軍中,要多一名女軍醫了。”

    江慈並不轉頭:“宋大哥見笑,若真能成為軍醫,倒是我的福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的人越多,我積下的福氣也就會越多。”

    宋俊輕笑,正待接話,忽然麵色一變,縱身撲向江慈身側的一叢灌木,痛嘶聲響起,他從灌木叢中揪出一名少年。

    八八、恨海無涯

    江慈一驚,看清宋俊手中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身形單薄,五官清秀,但麵色慘白,嘴唇發烏,雙目緊閉。她忙接過少年細看,發現他竟是中了劇毒。

    她用小刀在少年右腕處輕輕割下,見滲出的血是黑褐色,想起崔亮所授,不禁搖了搖頭。

    宋俊彎腰問道:“沒救了?”

    江慈歎道:“中毒太深,隻怕沒救了。”

    “他是什麽人?怎會出現在這戰場附近?”宋俊自言自語道。

    江慈將少年放下,正待說話,那少年卻呻吟一聲,身子抽搐了幾下。

    江慈一喜,再在他腕間割了一小刀,放出些黑血,少年似是恢複了些精神,睜開雙眼,目光迷離,望著江慈。

    江慈柔聲道:“你家在哪裏?”

    少年緊抿嘴唇,並不迴答。江慈右手撫向他的額頭,少年卻突然嚎叫一聲,猛地抓向江慈手腕。

    江慈收手不及,被

    少年用力扯下一截衣袖,宋俊忙過來將少年按住。少年不停掙紮,過得一陣,忽然身軀劇顫,似是見到不可思議之事,喉間“啊啊”連聲,右手掙脫宋俊,指向江慈的右腕。

    江慈愕然望向自己右腕,這才發現少年指著的是當日在月落山,淡雪梅影送給自己的那兩個銀絲手鐲。

    她自卷入裴琰與衛昭的風波之後,所遇之人除了崔亮,不是利用便是虐待,唯有從淡雪梅影二人身上得到過一些溫暖,在月落紅梅院的那段日子,也是她過得較為輕鬆的一段時光,故她一直將二人所送銀絲手鐲戴於右腕,不時看到,心中便會一暖。

    她腦中閃過淡雪所說之話,想起淡雪的阿弟便是被送入薄公帳中,再細看少年容貌,忽然醒覺,急忙上前將少年扶起,將淡雪所送手鐲取下,遞入少年手中。

    少年顫抖著舉起手鐲細看,兩行淚水潸然而下。他望著江慈,喉間發聲,極輕,極嘶啞,似是從地獄中發出的聲音:“你是誰?為何會有―――”

    江慈心中猜測得以證實,眼見少年命在頃刻,心中一酸,淚水滴下,點頭道:“我是淡雪的朋友,手鐲是她送我的。你是不是她的―――”

    少年極為激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宋俊,撲過來抓住江慈雙手,顫抖著問道:“我阿姐她―――”

    江慈覺他的雙手燙得如火燒一般,顧不得自己眼中不停盈滿,又落下的淚水,將他上身扶住,取出銀針,紮入他的虎口、人中數處。

    宋俊在旁細看,疑道:“江姑娘,你認識他?”

    少年卻愈見激動,他左手將銀鐲子攥緊,右手卻緊抓住江慈的右腕。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江慈肌膚,喘氣道:“阿姐,阿姐―――”

    江慈手腕劇痛,卻仍輕聲哄道:“阿弟,阿姐很好,她時時想著你,你撐住,我先請人幫你解毒,再想辦法送你迴去。”說完便欲俯身將少年背起。

    宋俊忙道:“我來吧。”便去抱起少年。

    少年卻突然狂叫一聲,神情極為癲狂,咬上宋俊右腕,宋俊沒有提防,被他咬下一塊肉來,極度疼痛下左掌擊向少年胸前。

    江慈驚唿,眼見宋俊左掌就要擊上少年胸膛,破空之聲響起,宋俊麵色一變,急速向右翻滾,一塊石子自他身邊彈過,嵌入前方樹幹之中。

    宋俊大驚,看這突襲之人射石之力,顯是一流高手,他翻滾間拔出靴間匕首,下意識接住來襲之人數劍,這才看清對手是一名文

    士裝扮的中年人。

    “閣下何人?”宋俊鬥得幾招,便知自己不是對手,沉聲道:“一場誤會,在下並非真心傷他。”

    中年文士冷笑一聲,劍招忽然變得詭奇古怪,偏劍氣如勁風狂飆,擊得宋俊有些站立不穩。但他終究是光明司的高手,並不驚慌,右手匕首架住對方連綿不絕的劍招,左手五指撮成鷹喙狀,竟是一套鷹拳,右防左攻。

    中年文士“咦”了一聲,顯是未料到宋俊竟會“左拳右劍,一心二用”,身形閃騰間點了點頭,劍招再變,如波浪般起伏,宋俊被他這幾招帶得身形左右搖晃,卻看到對方破綻所在,心中暗喜,左手鷹勾拳化為虎爪,搭上中年文士右腕,喝道:“閣下―――”

    話未說完,一個白影如鬼魅般落於他身後,駢指戳上他頸□道,宋俊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中年文士便欲挺劍刺向宋俊胸膛,白衣人迅速抓住他的右腕:“四師叔。”

    少年咬下宋俊一塊肉之後,愈發癲狂,雙目通紅,喉間聲音似哭似笑。江慈顧不得看宋俊與那中年文士相鬥,撲過來拔下少年虎口中的銀針,紮入他麵頰右側,耳下一分處。少年漸漸平靜,眼神卻越見朦朧,他仰望著江慈,眼角淚水不停淌下,過得片刻,低聲喚道:“阿姐,阿姐―――”

    江慈心中難過,知他已有些神智迷亂,索性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低聲哄道:“阿弟,你別怕,阿姐在這裏―――”

    少年再喚幾聲“阿姐”,江慈隻是點頭,哽咽難言。少年卻忽然一笑,江慈淚眼望出去,覺那笑容似山泉水般純淨,又如玉迦花般秀美。

    少年顫抖著伸手入懷,取出一個銀手鐲,與淡雪所送手鐲合在一起,遞至江慈麵前。他唇邊帶笑,緊盯著江慈,眼睛始終不曾眨一下,似是彌留之前,要將阿姐的容顏深深刻劃在心間。

    江慈伸出右手,少年將手鐲放入她掌心,卻又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瘦弱的身軀不時抽搐。山風吹來,卷起他淩亂的頭發,有數縷沾上他唇邊烏黑的血絲,發與血凝成一團,竟看不清哪是血絲,何為烏發。

    江慈淚水如珍珠斷線一般,白影走近,在她身邊默立片刻,慢慢俯身,要將少年從她懷中抱出。

    江慈猛然抬頭,看清那張戴著人皮麵具的臉,再看清他的身形和素袍,疑道:“三爺?”

    衛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欲將少年抱起。少年卻仍緊抓著江慈的手腕,衛昭用力將他抱起,少年也不鬆手,

    帶得江慈向前一撲。

    淳於離過來,眉頭微皺,揮劍砍向江慈手腕,衛昭袍袖急速揮出,淳於離向後躍了一小步,不解道:“教主,得殺了這小子滅口!”

    衛昭語氣斬釘截鐵:“不能殺她!”

    淳於離隻得收起長劍,過來細看衛昭懷中的阿柳。他伸手拍著阿柳麵頰,急道:“阿柳,你怎麽了?薄賊呢?!”

    阿柳卻不看他,隻是望著江慈,眼中無限依戀之意。

    衛昭迴過神,右掌輕擊阿柳胸膛,阿柳噴出一口黑血,喉間嗚咽,吐出口長氣,終望向衛昭和淳於離。

    淳於離看他情形,知他活不長久,心中焦急,喝問道:“薄雲山呢?我不是讓你守著他的嗎?”

    阿柳迷茫的目光自他和衛昭身上掠過,又凝在江慈麵容上,喃喃喚道:“阿姐!”

    衛昭默思一瞬,望向江慈:“你來問他,薄雲山在哪裏?!”

    江慈接過阿柳,依然將他抱在懷中,輕撫著他的額頭,替他將淩亂的頭發撫至耳後。

    阿柳逐漸平靜,江慈又抬頭看了看衛昭,見他望著阿柳,麵具後的眼神似有些悲傷,心中一動,終低頭在阿柳耳邊低聲道:“阿弟,告訴阿姐,薄雲山在哪裏?”

    阿柳身子微震,似有些清醒,盯著江慈看了一陣,又望向一邊的淳於離。

    淳於離上前,掐住阿柳的人中:“阿柳,教主來了,你快說,薄雲山在哪裏?!”

    阿柳“啊”了聲,猛然自江慈懷中坐起,原本蒼白的麵上湧現血色,茫然四顧:“教主,教主在哪裏?”

    衛昭在他麵前緩緩蹲下,握上他的右腕,徐徐送入真氣,柔聲道:“阿柳,我是教主。來,告訴我,薄雲山在哪裏?”

    江慈從未聽過衛昭這般語氣,望著他微閃的眸光,若有所悟,心尖處一疼,轉過頭去。

    阿柳得輸入真氣,逐漸清醒,抬起右手指向北麵山巒,喘道:“他對軍師起了疑心,想逃,我沒辦法,隻得催動他體內之毒,爬下山來找軍師―――”

    淳於離迅速上前將阿柳背上,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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