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拳還禮:“素聞崔解元大名,在下南安府寧劍瑜。”同時細細打量了崔亮幾眼。

    二人客套間,幾名長風衛在旁嘻哈接道:“在下南安府寧劍瑜,小字西林,年方二十,尚未婚配―――”

    寧劍瑜劍眉一挑,捏拳如風,倏然轉身,長風衛們笑著跳開,坡上坡下一片笑鬧之聲。

    裴琰笑罵道:“都沒點規矩了!劍瑜快過來,見過衛大人。”

    寧劍瑜鬆開一名長風衛的右臂,神情肅然,大步過來。裴琰拉住他的手走至鬆樹下的衛昭身前:“這位是衛昭衛大人,三郎,這位就是寧劍瑜寧將軍。”

    衛昭麵上帶著淺笑,微微頷首。寧劍瑜目光與他相觸,正容道:“長風騎三品武將寧劍瑜,見過監軍大人。”

    衛昭淡淡道:“寧將軍多禮了。”又轉向裴琰道:“少君,咱們得等入夜後,再進軍營為好。”

    “那是自然。”裴琰笑道:“我與劍瑜年多未見,實是想念,倒讓三郎見笑了。”他又轉向寧劍瑜:“可都安排好了?”

    寧劍瑜左手銀槍頓地,右手行軍禮道:“是,一切均按侯爺吩咐,安排妥當。”

    夜風拂來,旌旗獵獵作響,暗色營帳連綿布於“牛鼻山”關塞西側。寧劍瑜早有安排,眾人趁夜入了軍營,直入中軍大帳。

    待裴琰等人坐定,隱約聽到關塞方向傳來殺聲,寧劍瑜俊眉一蹙:“這個薄雲山,最近不知怎麽迴事,總喜歡在夜間發動進攻。”

    “劍瑜詳細說說。”裴琰麵容沉肅,崔亮會意,取出背後布囊中的地形圖,在長案上展開。

    寧劍瑜低頭細看,“呀”了一聲,神情漸轉興奮,抬頭道:“侯爺,有了這圖,這仗可好打多了!”

    他手指在圖上小鏡河至牛鼻山沿線移動:“薄軍原有十萬人馬,攻下鄭郡等地後,又強征了約四萬兵員,除兩萬留守隴州,兩萬在鄭郡等地布防外,其餘十萬全南下到小鏡河沿線。在小鏡河受阻,他便將主要兵力往婁山調集,算上這段時日來的傷亡,他在牛鼻山東側應該有約七萬兵力。”

    裴琰問道:“薄軍有沒有從鄭郡一帶的婁山山脈往西突破的跡象?”

    “沒有,我派了許多探子,由南至北分散在婁山山脈沿線,暫未見薄軍有此行動,也未見桓軍想從那裏突破至隴州平原的跡象,估計,這兩方雖未聯手,但也心照不宣,各自以婁山山脈為界,相安無事。”

    崔亮

    道:“現在薄軍和桓軍都是看誰先拿下河西府,薄軍要突破牛鼻山,取寒州、晶州再西攻河西府,桓軍則得突破雁鳴山,方能南攻河西府。他們暫時還不會在婁山起衝突,這點雙方應該是很清楚的。”

    寧劍瑜點頭道:“是,薄軍現在主力都在這牛鼻山的東側。這裏初五開始下的暴雨,連著下了數日,小鏡河水位漲得快,我在下暴雨前便將高成殘部三萬人馬派到了小鏡河南線,讓黎徵統領。他是水師出身,又有夏汛,守住小鏡河不成問題。我將咱們長風騎原來守在小鏡河的人馬全迴調到了這裏。現下,這裏基本上全是長風騎的人馬,除去傷亡,還有五萬餘人。”

    “軍中糧草,藥物可還充足?”

    “能撐上一個月的樣子。”

    裴琰點了點頭:“與我估計的差不多,看來我們定的計策可行。”

    寧劍瑜的目光卻凝在圖上某處,眼神漸亮,猛然轉頭望向裴琰,裴琰微微而笑。

    關塞處的殺聲漸消,一個粗豪的聲音在中軍大帳外響起:“寧將軍,末將陳安求見!”

    裴琰一笑,作了個手勢,寧劍瑜忍住笑,道:“進來吧!”

    一名將領闖了進來,口中罵罵咧咧:“奶奶的熊!這個張之誠,沒膽和老子比個高低,盡派些小魚小蝦過來,還他媽的放冷箭,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江慈立於崔亮等人身後,聽這人說得太過粗魯,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隻見這陳安聲音雖粗豪,但年紀甚輕,不過十八九歲,身形高挺,雙眉粗濃,偏一雙眼睛生得極為細長,與他的身形極不相襯。他闖進帳內,直奔帳內一角的水壺處,也不用茶杯,拎起瓷壺一頓猛灌。

    陳安正仰頭灌水,似是感到帳內氣氛有異,轉過頭來,看清含笑立於長案邊的人,“啊”聲大叫,將茶壺一扔,撲了過來。

    長風衛童敏早有準備,身形前躍,接住將要落地的瓷壺,嘖嘖搖頭:“小安子,這可是寧將軍的心頭寶,你若摔壞了,拿什麽來賠他!”

    那邊陳安早已撲到裴琰身前,激動得手足無措,裴琰微笑著忽然握拳一擊,陳安不敢硬接,向後空翻,裴琰閃前,單手再擊數拳,陳安一一擋下,裴琰笑道:“不錯,有長進!”收手而立。

    陳安單膝跪於裴琰身前,半晌方語帶哽咽:“小安子見過侯爺!”

    八一、虛則實之

    裴琰微微而笑:“起來吧。”

    陳安站起,忽然

    轉過頭去。寧劍瑜哈哈大笑,向童敏攤開右手,童敏無奈,嘻笑道:“等下再解,可好?”

    寧劍瑜不依,上來左手抱住童敏的腰,右手便去解他的褲腰帶,童敏笑罵道:“小安子,年半不見,一見麵,你就害老子輸了褲腰帶。”

    寧劍瑜將他褲腰帶扯下,轉身笑道:“我說小安子見到侯爺必會落淚,童敏不信,倒是我贏了。”

    陳安轉過頭,眼角還依稀有淚痕,卻嘿嘿一笑:“童大哥,可對不住了。誰讓你們不帶著我。”

    童敏左手拎著褲頭,右腳便去踢陳安,陳安還招,童敏要顧及軍褲不向下滑,便有些手忙腳亂,裴琰搖頭笑罵道:“饒你們這一次,下次不能這麽胡鬧!”

    他轉頭向衛昭笑道:“這些小子,都是一起長大的,這麽久沒見麵,有些胡鬧,衛大人莫怪。”

    衛昭一笑:“素聞少君長風衛威名,也聽說過他們的來曆,想來這幾位便都是了。”

    裴琰點頭,望著在仍在追逐的陳安和童敏,微笑道:“他們都是我長風山莊收養的孤兒,自幼便跟著我,個個如同我的手足一般。”

    江慈聽裴琰這話說得前所未有的動情,覺得奇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裴琰似是有所感應,目光轉過來,江慈忙又躲迴崔亮身後。

    那邊陳安和童敏又互搭著肩過來,裴琰問寧劍瑜:“許雋呢?”

    寧劍瑜眼神微暗:“他一直在關塞上,不肯下來,說是要親手殺了張之誠,為老五報仇。”

    裴琰輕歎一聲,道:“既是如此,便由他去,他那性子,誰也勸不轉的,迴頭你悄悄和他說聲,我到了軍中,讓他心裏有個數。”

    又道:“人差不多都在這裏,大家聽著,我到了牛鼻山的事,除同來的人外,僅限今日帳內之人知曉,若有弟兄們問起,你們就故作神秘,但不能說確實了,可明白?”

    “是。”帳內之人齊齊低應一聲。

    “你們都可以露麵,該幹什麽幹什麽。”裴琰轉向衛昭道:“我和衛大人卻不能公開露麵,說不得,要委屈衛大人和我一起住這中軍大帳。”

    衛昭淡然笑笑,微微欠身:“正有很多事情要向少君請教。”又道:“少君放心,我這次帶來的都是心腹。”

    裴琰揮揮手,其餘人退出,帳內僅餘寧劍瑜、崔亮、江慈及衛昭,江慈猶豫片刻,也跟著童敏等人退出大帳。

    她站在大帳門口,童敏一

    直跟著裴琰,自是認得她,過來笑道:“江姑娘―――”

    江慈忙道:“童大哥,這是軍營,叫我江慈吧。”

    童敏嗬嗬一笑:“也是,咱們長風騎的弟兄是守規矩的,可這裏還有些高成的人,萬一知道你是姑娘,可有些不妙。”

    江慈以往很少和長風衛們說話,這時卻對他們有了些好感,笑道:“童大哥,你們都是從小跟著相爺的嗎?”

    “是,長風衛的兄弟,很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夫人和老侯爺收養進的長風山莊,學的也是長風山莊的武藝。我是九歲起便跟著相爺,安澄更早,六歲便在相爺身邊,陳安稍晚些,十一歲才入莊,但最得相爺的喜歡。”

    二人正說話間,崔亮與寧劍瑜笑著出帳,見江慈站在大帳前,崔亮道:“小慈過來。”

    江慈向童敏一笑,走到崔亮身邊,崔亮轉向寧劍瑜道:“寧將軍,這位是我的妹子江慈,我想讓她跟著軍醫,做個藥童,麻煩你安排一下。”

    寧劍瑜本是心思縝密之人,一聽說江慈是女子,便知她隨軍而來,必是經過裴琰許可的,這後麵隻怕大有文章,便笑道:“這樣吧,我讓他們另外搭個小帳,江姑娘便住在那裏,明天我再讓人帶她去見軍醫。”

    江慈笑道:“多謝寧將軍。”

    寧劍瑜自去吩咐手下,崔亮在江慈耳邊低聲道:“長風衛自會有人暗中保護你,你安心住下,跟著軍醫,有什麽事,隻管來找我。”

    子時初。

    寧劍瑜和崔亮進帳,裴琰將手中棋子丟迴盒內,衛昭也起身,二人相視一笑,接過寧劍瑜遞上的黑巾,將麵蒙住,四人悄然出帳,帶著童敏數人往關塞方向行去。

    此時已是子夜時分,關塞處卻仍是一片通明,為防薄軍發動攻擊,長風騎輪流換營守衛著這牛鼻山關塞。

    一行人登上關塞北麵的牛鼻山主嶺,寧劍瑜道:“咱們現在所在位置就是兩個象牛鼻子一樣的山洞上方,東邊是峭壁,南邊關塞過去便是小鏡河的險灘段,這處河段號稱‘鬼見愁’,又是夏汛期間,再往西去有晶州的守軍守著梅林渡,薄軍是絕計沒辦法從這裏放舟西攻,所以他們現在重點還是和我們在關塞處激戰。”

    崔亮望向北麵:“按圖來看,往北數十裏便是婁山與雁鳴山脈交界處。”

    “是,所以薄軍除非從牛鼻山這裏通過,若是打北邊的主意,必要和雁鳴山北部的桓軍起衝突,還要越雁鳴山南下

    ,他們必不會這麽傻。”

    崔亮道:“宇文景倫也不傻,這個時候,不會和薄雲山起衝突。”

    “就怕他們聯起手來,先重點攻牛鼻山或是黛眉嶺,到時再瓜分河西府。”寧劍瑜略帶憂色。

    裴琰看了衛昭一眼,淡淡道:“薄雲山在隴州鎮守邊疆多年,殺了不少桓國人,他們兩方合作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再說,宇文景倫若將薄雲山引到了河西府,又得防著咱們往西抄他的後麵,他不會幹這腹背受敵的事。”

    衛昭負手而立,望向遠處奔騰的小鏡河,並不說話。

    寧劍瑜道:“侯爺計策是好,但薄雲山多年行軍,隻怕不會輕易上當。這些日子,他攻得極有章法,也不冒進,似是知道我們的糧草隻能撐上一個月,他玩的是個‘耗’字,想把我們拖疲拖累了再發動總攻。”

    裴琰點點頭:“薄雲山謀劃多年,早有準備,去年冬天還以防桓軍進攻為借口,從朝廷弄了一大批糧草過去,鄭郡等地向來富有,他的糧草軍餉,我估計可撐上大半年。”

    寧劍瑜沉吟道:“我們兵力不及對方,攻出去勝算不大,隻有利用地形之便,怎麽也得想個辦法誘薄雲山主動發起進攻才好。”

    裴琰笑道:“辦法是有,就看你演戲演得象不象。”

    寧劍瑜領悟過來,笑道:“又讓我演戲,侯爺好在一邊看戲。”

    裴琰大笑:“你是這裏的主帥,你不受傷,誰來受傷?!”

    濃雲移動,遮住天上明月。衛昭緩緩轉身,望向薄軍軍營,平靜道:“少君不可大意,薄雲山縱橫沙場二十餘年,手下猛將如雲。縱是上當,發起總攻,這一仗,咱們也無十分勝算。”

    “是。但形勢所迫,咱們得和他打這一場生死之戰,他耗得起,咱們耗不起,田策那裏,我估計守住一兩個月不成問題,但拖得太久,隻怕有變數。”裴琰轉身望向崔亮:“至於這場生死之戰能不能取勝,就要看子明的了。”

    崔亮望向關塞,心中暗歎,輕聲道:“這一仗下來,牛鼻山不知要添多少孤魂。”

    裴琰道:“子明悲天憫人,不願看屍橫遍野。可若這一仗咱們不能取勝,隻怕我華朝死的百姓將會更多。薄軍和桓軍的屠城史,遠的不說,上個月,成郡便死了數千百姓,鄭郡民間錢銀已被薄軍搶掠殆盡,十戶九空,若是讓他們拿下河西府,後果不堪設想。”

    崔亮低頭,不再說話。

    衛昭看了看崔亮,又望向東麵薄軍軍營,也未再說話。

    江慈終於能得單獨住一小帳,帳內又物事齊全,想是寧劍瑜吩咐過,還有士兵抬了一大缸水進來。她便在帳內一角搭了根繩子,掛上衣衫作遮掩,快速洗了個澡,又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名校尉過來將她帶到軍醫處。長風騎共有三名軍醫,皆是四十上下的年紀,主醫淩承道,麵容清臒、頷下無須。江慈進軍醫帳篷的時候,他正給一名傷員換藥,聽到校尉轉達的寧劍瑜的話,也未抬頭,“嗯”了一聲,待校尉離去,他將草藥敷好,右手一伸:“繃布!”

    江慈會意,眼光迅速在帳內瞄了一圈,找到放繃布的地方,又取過剪子,奔迴軍醫處,將繃布遞給淩軍醫,淩軍醫將傷員右臂包紮好,江慈遞上剪子,他將繃布剪斷,拍了拍傷員的額頭:“小子不錯,有種!”

    他也不看江慈,自去洗手,聽到江慈走近,道:“你以前學過醫?”

    “沒正式學,但看過別人包紮傷口,這幾日在讀《素問》。”

    淩承道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抬頭,上下打量了江慈幾眼,江慈知這位有經驗的軍醫必已看出自己是女子,遂笑了笑,輕聲道:“淩軍醫,我是誠心想學醫,也想為傷兵們做些事,您就當我是藥童,我什麽都可以做的。”

    淩承道思忖片刻,道:“你在讀《素問》?”

    “是。”

    “我考你幾個問題。”

    “好。”

    “人體皆應順應自然節氣,若逆節氣,會如何?”

    “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沉。”

    “嗯,我再問你,胸痛少氣者,何因?”

    “胸痛少氣者,水氣在髒腑也,水者陰氣也,陰氣在中,故胸痛少氣。”

    淩軍醫點了點頭:“《素問》背得倒是挺熟,但咱們這軍營,講的是搶救人命,療的是外傷,見的是血肉模糊,你能吃得了這份苦嗎?”

    “淩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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