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程堂主可否借你的軟索一觀。”

    程盈盈忙將軟索遞過,小慶德王接過細看,那軟索上有數道倒勾,勾下了黑衣刺客數片袖襟。

    小慶德王取下那倒勾上的小碎布,走遠數十步,段仁跟了過來。小慶德王將小碎布條遞給段仁,段仁細看幾眼,猛然抬頭:“是宮中的―――”

    小慶德王用力擊上身邊大石,恨聲道:“這老賊!”他猛然轉身:“傳令,召集所有人到王府!”

    江慈與程瀟瀟站在十裏坡下,眼見已是月上中天,仍不見衛昭到來,程瀟瀟急得有些跺腳。

    江慈上前將她挽住,微笑道:“你不用這麽著急。”

    “你又不知,教主他―――”程瀟瀟話到半途又停住。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做很危險的事情,但他本事那麽大,肯定能安然脫身的。”江慈平靜道:“他要是那麽容易就死掉,還怎麽做你們的聖教主,怎麽帶著你們立國。”

    程瀟瀟點頭:“也是,倒是我白著急了。可這心裏―――”

    黑影急奔而來,程瀟瀟身形縱前將衛昭扶住,衛昭卻一把將她推開,躍上馬車,江慈跟著爬上,衛昭喝道:“快走!”

    老林揚響馬鞭,馬車駛入黑暗之中,程瀟瀟望著遠去的馬車邊,那盞搖搖晃晃的氣死風燈越來越遠,終至消失,晶瑩的淚珠掛滿麵頰。

    六六、敲棋待君

    江慈轉過身,這才見衛昭肋下劍傷殷然,肩頭還插著一根黑翎長箭,無力靠於車壁上。

    她大驚之下忙撲過去將他扶到榻上躺下,衛昭輕聲道:“榻下有傷藥。”

    江慈忙俯身從榻下取出傷藥,見一應物事齊全,心中稍安。她隨崔亮多時,於包紮傷口也學了幾分,撕開衛昭的夜行衣,看了看劍傷,所幸傷得並不太深,便用藥酒將傷口清洗幹淨,敷上傷藥,包紮妥當。

    她再看向衛昭肩頭的長箭,不禁有些害怕,畢竟從小到大,還從未為人拔過長箭。衛昭睜開眼,見她麵上猶豫神色,將頭上麵具取下,喘氣笑道:“怎麽?害怕了?”

    車內,懸著的小燈籠搖搖晃晃,映得衛昭麵容明明暗暗,一時仿似盛開的雪蓮,一時又如地獄中步出的修羅。

    江慈咬咬牙,雙手握上長箭,閉上眼睛,道:“三爺,你按住穴道,忍忍痛,我要拔箭了。”

    衛昭右手卻猛然伸出,捉住江慈雙手,用力往迴一拉,江慈

    “啊”的一聲,隻見那黑翎長箭竟再刺入衛昭肩頭幾分。

    她有些慌亂:“三爺,你―――”

    衛昭右手如風,點上箭傷四周穴道,冷聲道:“快拔箭!”

    江慈控製住劇烈的心跳,用手握住箭柄,運氣向外一拔,一股血箭噴上她的前胸。她扔下長箭,用軟布用力按上傷口,不多時血流漸少,她努力讓雙手保持鎮定,敷上傷藥,但鮮血再度湧出,將藥粉衝散。江慈隻得再按住傷口,再敷上傷藥,如此數次,傷口方完全止血。當她滿頭大汗,將軟布纏過衛昭肩頭時,這才發現他已暈了過去。

    她有些虛脫,強撐著將衛昭身形扶正躺平,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望向他靜美的麵容、散落的烏發,還有額頭滲出的汗珠,在榻邊坐下,低低道:“你,就真的這麽相信我嗎?”

    馬車急速前行,江慈風寒未清,本就有些虛弱,先前為衛昭拔箭敷藥,極度緊張下耗費了不少體力,見衛昭氣息漸轉平穩,放下心來,依在榻邊睡了過去。

    馬車顛簸,許是碰上路中石子,將江慈震醒。見衛昭仍昏迷未醒,她掙紮著起身,將車內血汙之物集攏,用布兜包住放於一旁,又到榻下的木格中尋出一襲素袍。

    衛昭身形高挑,江慈費力才將他上身扶起。她讓他依在自己肩頭,慢慢替他除去夜行衣,替他將素袍穿上,視線凝在他的脖頸處。那裏,布著數個似是咬齧而成的舊痕,她不由伸手撫上那些齒痕,是什麽人,竟敢咬傷權勢熏天的衛三郎呢?

    衛昭微微一動,江慈忙喚道:“三爺!”

    衛昭卻不再動彈,江慈覺馬車顛得厲害,索性將他抱在懷中,依住車壁,想著滿懷的心事,直至眼皮打架,實在支撐不住,方又睡了過去。

    這一路,老林將車趕得極快,似是衛昭事前有過吩咐,他整夜都不曾停留,直至天大亮,車速方慢慢放緩。

    江慈從睡夢中驚醒,正對上衛昭微眯的雙眸,忙將他放平,道:“你醒了?”

    她俯身看了看傷口,見未滲出鮮血,放下心來,笑道:“還好。我比崔大哥差遠了,三爺別嫌我笨手笨腳才好。”

    衛昭看了看傷口,嘴角微微勾起:“你學過醫術?”

    “沒正式學。”江慈微笑道:“住在西園時,閑著無聊,向崔大哥學過一些,今日倒是用上了。”

    “崔-子-明?”衛昭緩緩道。

    江慈點點頭,又道:“三爺,我可

    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說吧。”衛昭端坐於榻上,合上雙眸。

    “你傷得這麽重,為什麽不讓小聖姑跟來,讓我這個犯人跟著,萬一―――”

    衛昭一笑,卻不迴答,慢悠悠吐出一口長氣。江慈知他開始運氣療傷,不敢驚擾於他,遠遠坐開。

    由玉間府往東而行,不遠便是香州。

    衛昭一路上時昏時醒,到後來,清醒的時候居多。昏迷時,江慈便把他抱在懷中,以免顛裂了傷口,他清醒過來,便運氣療傷,餘下的時間合目而憩,極與江慈說話。

    車進香州城,老林包下一家客棧的後院,將馬車直接趕了進去。車入院中,衛昭便命老林退了出去,小二也早得吩咐,不敢入院。江慈見衛昭在床上躺下,隻得打了井水,到灶房將水燒開,用銅壺提入正房。

    她走至床邊,輕聲道:“三爺,該換藥了。”

    衛昭任她輕柔的手替自己換藥、包紮,聽到她的歌聲從屋內到院中,聞到雞粥的香氣,又任她將自己扶起,慢慢咽下那送至唇邊的雞粥。

    衛昭吃下雞粥後麵色好轉,江慈心中歡喜,將肚皮填飽,迴轉床前坐下。見衛昭鳳眼微眯,望著自己,江慈柔聲道:“快睡吧,休息得好,你才恢複得快一些。”

    衛昭輕聲道:“我不需要好得快,隻要不死,就可以了。”

    江慈不明他的意思,卻仍笑道:“那也得睡啊。要不,三爺,我唱首曲子給你聽,以前師姐隻要聽到我唱這首曲子,就一定很快睡著。”

    衛昭忍不住微笑:“你師姐比你大那麽多,倒象你哄小孩子睡似的。”

    江慈微笑道:“師姐雖比我大上幾歲,性子又冷淡,但她心裏是很脆弱的,我經常哄著她罷了。”

    “那你唱來聽聽。”

    長風山莊內有處高閣,建於地勢較高的“梅園”,是登高望遠的好去處,這日春光明媚,裴琰在閣中依欄而坐,清風徐徐,他望著手中密報,微微而笑。

    侍女櫻桃跪於一側,將茶器洗過頭水,再沏上一杯香茗,奉於裴琰麵前。

    裴琰伸手接過,讓茶氣清香浸入肺腑,淡淡道:“都下去吧。”

    “蹬蹬”的腳步聲響起,安澄登閣,待眾侍女退去,趨近稟道:“相爺,他們過了香州,正往南安府而來。”

    裴琰握著茶盞的手在空中停住,眼中露出笑意:“哦?走得倒快。”

    安澄也笑道:“衛三郎還真是不要命了。”

    “他哪有那麽容易死?”裴琰悠悠道:“這麽多年,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小小年紀入慶德王府,在那個混世魔王手下存得性命,又能如願被送入宮中,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你當他是那麽容易就死的嗎?隻怕,傷到幾分幾寸,都是他事先算計好了的。”

    “看來,程氏姐妹當是他的人無疑。”

    裴琰點頭:“嗯,玉間府這出戲,三郎是一箭三雕啊。”

    安澄想了想:“屬下隻想到兩隻。”

    “說來聽聽。”

    “第一,自然是刺傷小慶德王,嫁禍給皇上,小慶德王縱是不反,也定會與嶽藩暗通聲氣,讓嶽藩放心作亂;第二,衛三郎要裝成是為決小鏡河受的傷,逃過皇上的懷疑,可皇上精明,定從傷口看得出大概是何時所傷,傷到何種程度,衛三郎在玉間府‘行刺受傷’,正是二月初六,日子差不離。”

    裴琰笑道:“你想想,這出戲,讓程盈盈假裝‘救’了小慶德王,再加上小慶德王的風流稟性,程氏姐妹要暗中影響玉間府數萬人馬,在那裏興風作浪,怕也不是太難的事情吧?”

    安澄搖頭歎道:“衛三郎為了將天下攪亂,可算是費盡心機啊,甚至不惜以命搏險,令人生畏。”

    “嗯。他處心積慮,利用姚定邦這條線,將薄公逼反。這三個月又一直假裝成在隴州調查薄公,薄公這一反,他自然便隻有假裝是決小鏡河時受傷落水,才能釋皇上的疑心。”

    安澄卻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讓人決了小鏡河,讓薄公一直南下,打到京城,豈不更好?”

    裴琰微微一笑:“我早猜到他要派人決小鏡河,還讓劍瑜小小地幫了他一把。”

    安澄等了半天,不見裴琰繼續說下去,知這位主子秉性,不敢再問。

    裴琰再想片刻,道:“他們一直是三個人嗎?”

    “是。一個趕車的,身手稱得上是高手。衛三郎和江姑娘始終在車中,他們晚上有時投店,有時也趕路。”

    裴琰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安澄跟他多年,聽他冷哼之聲,心中一哆嗦,遲疑片刻,小心翼翼道:“相爺,算算行程,明天他們便可到達南安府,您看―――”

    裴琰慢慢呷著茶,看著春光底下疊翠的山巒,看著那漫山遍野開得燦爛的杜鵑花,平靜道:“讓人將‘靜思亭’收

    拾收拾,明天,我要在那裏,好好地會一會衛-三-郎!”

    尚是二月,春陽便曬得人有些暖洋洋的著不上勁。山野間的杜鵑花與桃花爭相開放,燦若雲霞,美如織錦。春風徐過,花瓣落滿一地,妃紅儷白,香雪似海。

    由香州一路往東而行,這日,便進入了南安府境內。

    馬車緩緩而馳,春風不時掀起車簾,露出道邊的濃濃春光,江慈卻再也無心欣賞,坐立難安。

    衛昭傷勢有所好轉,已不再昏迷,他斜倚在榻上,盯著江慈看了良久,忽道:“你怕什麽?”

    江慈一驚,垂下頭去。

    衛昭見她雙頰暈紅,手指緊攥著裙角,問道:“還是不想迴少君那裏?”

    江慈壓在心底多時的傷痛被他這一句話揭起,眼眶便有些濕潤。衛昭看得清楚,笑了笑,坐到她身邊,低頭凝望著她:“少君早就等著我將你送迴去。他還不知我正要將你送迴長風山莊,我得給他一個驚喜。”

    江慈抬起頭來,哀求道:“三爺,您能不能―――”

    衛昭合上雙眸,靠上車壁,江慈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淚水便簌簌掉落。

    衛昭有些不耐:“少君有什麽不好?別的女子做夢都想入他相府,你倒裝腔作勢!”

    江慈狠狠抹去淚水,怒道:“我不是裝腔作勢,他相府再好,與我何幹!”

    “他不是為你動了心嗎?還為救你而負傷,以他之為人,可算極難得了。”衛昭靠近江慈耳邊,悠悠道。

    江慈搖頭,語氣中有一種衛昭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哀傷:“不,我從來不知,他哪句話是真話,哪句是假話,更不知,他到底把我看作什麽人―――”想起那難以啟齒的草廬之夜,那夜如噩夢般的經曆,想起這馬車正往長風山莊方向駛去,江慈雙手互絞,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衛昭盯著她看了許久,道:“你真不想迴去?”

    江慈聽他語氣似有些鬆動,忙抬起頭:“三爺。”

    衛昭掀開車簾,遙見寶林山就在前方,又慢悠悠地將車簾放下,平靜道:“可我得將你送迴去,才能體現我的誠意,才好與他談合作的事情,這可怎麽辦呢?”

    寶林山南麓,由長風山莊東麵的梅林穿林而過,有一條石階小路,道邊皆是參天古樹,沉蔭蔽日。沿小路而上,山腰處有一掛滿青藤的岩壁,岩壁前方空地上建有一八角木亭,名為“靜思亭”。

    站於靜思亭中,寶林山南麵的阡陌田野風光一覽無遺,又正值春光大好之時,裴琰一襲深青色絲袍,負手而立,遙望山腳官道,隻覺春光明媚,神清氣爽。

    安澄過來稟道:“相爺,他們已到了三裏之外。”

    裴琰迴頭看了看石幾上的棋盤,微笑道:“可惜相府那套‘冰玉棋圍’沒有帶來,這套棋具配三郎,還是差了些。”

    春風拂過山野,落英繽紛,鬆濤輕吟。陽光透在裴琰的身上,讓他雙眼微眯。他望向山腳官道,遙見一騎車駕由遠而近,停在山腳,不由微笑。

    寶林山下,馬車緩緩停住。

    老林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主子,到寶林山了。”

    衛昭戴上麵具,轉頭望向江慈。江慈手足無措,隻覺心跳得十分厲害,猛然拿過衛昭的青紗寬帽戴於頭上。

    衛昭將身上素袍撣了撣,站起身來,右手伸向車門,卻又停住,慢慢坐下。

    浮雲,自南向北悠然而卷。

    裴琰負手立於亭中,微微而笑。

    六七、瞞天過海

    馬車靜靜地停在寶林山下,春風拂過,車簾被輕輕掀起。

    江慈覺自己的心似就要跳出胸腔,強自平定心神,才醒覺衛昭竟未下車。她掀開青紗,見衛昭正盯著自己,眼光閃爍,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輕喚一聲:“三爺。”

    衛昭不答,放鬆身軀,緩緩靠上車壁,右手手指在腿上輕敲,目光卻凝在江慈麵容之上。

    靜思亭中,裴琰微微而笑,凝望著山腳那騎馬車,春日的陽光讓他的笑容看上去說不出的溫雅和煦,風卷起他的絲袍下擺,颯颯輕響。

    馬車內,衛昭閉上了雙眸,風自車簾處透進來,他的烏發被輕輕吹起,又悠然落於肩頭。

    衛昭身側,江慈將唿吸聲放得極低,右手緊攥著裙邊,盯著他緊閉的雙眸。

    鳥兒從天空飛過,鳴叫聲傳入車內,衛昭猛然睜開眼來。

    馬車緩緩而動,沿官道向北而行,裴琰麵上笑容漸斂,眉頭微皺。

    春風中紛飛的桃花被馬蹄踏入塵土之中,和著一線灰塵,悠悠蕩蕩,一路向北,消失在山坳的轉彎處。

    安澄不敢看向裴琰有些冷峻的麵容,小心翼翼道:“相爺,要不要追―――”

    裴琰搖了搖頭,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慢慢微笑:“三

    郎啊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水迢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簫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簫樓並收藏流水迢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