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她心中有了計較,便尋來竹簸箕,日日在院中用繩子拴了竹簸箕,捉了十餘隻麻雀,放於石屋邊暗養著。

    終於等到衛昭帶軍出發那日,淡雪梅影去了正圍子送別大軍。入夜時分,聽得正圍子方向傳來喧天的聲音,似有千軍萬馬齊齊奔走,江慈知機不可失。她換上淡雪的月落族衣服,背上包裹,將連日來捉到的麻雀裝入竹籠中,運起輕功,掩近院門,向外偷眼看去,隻見院門的大樹下立著兩名值守的星月教眾。

    其中一人焦燥不安地望向正圍子方向,口中恨恨道:“奶奶的,也不知這院子住的什麽人,害得我們不能上陣殺敵,還得窩在這裏!”

    另一人也有些憤憤不平:“洪堂主把我們安排在這裏值守,明擺著就是不想讓我們立軍功,咱們夢澤穀出來的,終比不上山海穀的人!”

    先前那人跺了跺腳:“唉,上戰場殺敵是指望不上了,索性迴屋喝酒去。”

    另一人罵道:“隻惦著你肚子裏那幾條酒蟲!再難熬,也得等老六他們送完大軍來接崗,現在這裏就我們兩人守著,怎麽走得開?”

    先前那人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

    江慈掠過院中積雪,在臘梅邊站定,撿起石子,遠遠地拋了出去。

    院門外,值守教眾一驚,奔至聲響地細看,江慈悄悄放出一隻麻雀,那教眾見是隻鳥兒,笑了一下,返迴原處。

    過得一陣,江慈再拋一顆石頭,待教眾奔來細看,她又放出一隻麻雀,如此數迴,那兩名教眾終開口罵道:“哪來的野鳥,如此讓人不得安生!”

    江慈知時機已到,拋出手中最後一顆石頭,聽到無人再奔至自己藏身處的牆外細看,運起真氣,攀上牆頭。見那值守教眾沒有麵向自己這方,她迅速翻牆而出,再在地麵輕輕一點,逸入院外西麵的小樹林中。

    五八、生死抉擇

    王朗此次發兵清剿,其決心和規模,遠超過衛昭事先的估計。

    流霞峰的激戰,已進行了數日。二、三都司的主力堅守於山圍之中,王朗派出的六萬兵馬久攻不下,王朗不顧傷未痊愈,親自上陣,輪番攻擊。

    衛昭未料王朗重傷之下還如此強攻,無奈下也得應戰,總得熬過今冬,待明春各方一起行事,方能緩過氣來。

    自華桓兩國合約簽訂以後,他便知形勢急迫,遂命教眾在桐楓河以北不斷挑起紛爭,又在朝中暗使計謀,才使華

    朝將桐楓河以北疆域轄權交予桓國一事拖至明春,就是不願月落山脈被一分為二,那時再想統一族人,難上加難。

    正因為此原因,他才不及等到明春,便於嚴冬返迴月落山,刺傷王朗,將族長暗算,推了少族長上位,逐步將兵權掌於手中。原本想著王朗受傷後,隻會小範圍的“清剿”,隻要自己率兵挺至明春,就可大功告成。

    但王朗卻在傷勢未愈的情況下,親率六萬大軍前來攻打流霞峰,實是讓他預料不及。

    他思慮再三,又與大都司等人反複商議,決定由他和大都司先率全族的主力五萬人馬前往流霞峰。讓王朗以為月落族的主力全集中於流霞峰,誘其北行攻打飛鶴峽。

    當王朗撤兵北行後,衛昭再率這五萬人中的兩萬精兵趕到虎跳灘,而大都司洪夜則率兩萬人馬布於虎跳灘下遊的落鳳灘,僅留一萬人留守流霞峰。

    衛昭又命堅守飛鶴峽的四都司在正月初八夜間假裝敗退,將王朗軍力引往虎跳灘。

    隻要衛昭所率人馬能在初八黎明之前趕到虎跳灘,當可布下雪陣,與四都司的人馬前後夾擊,給王朗以重創。

    而王朗大軍在虎跳灘遭到重創、北歸之路被切斷後,必想到東麵的流霞峰其實兵力不足,定會沿落鳳灘逃迴長樂城,到時再在那處,讓大都司與二都司的兵馬予以合擊,讓其徹底潰敗。

    當衛昭和大都司率領的五萬人馬趕到流霞峰,這處的激戰已進行得十分慘烈,二、三都司的人馬傷亡較重,見聖教主和大都司終率大軍趕到,山圍子內一片歡唿。而此時,王朗手下頭號大將徐密正率萬餘人如暴風驟雨般地奔上山坡,攻向石圍。

    衛昭看了一眼迎上來的二、三都司,也不多話,右手一攤,蘇顏會意,遞上弓箭。

    衛昭大喝一聲:“先鋒軍,隨我來!”

    他猿臂舒展,手抱滿月,背挺青山,彎弓搭箭,身形躍出石圍,卷起一帶雪霧,手中勁箭如流星般逐一射出。“當當當”連聲巨響,盾牌破碎,利箭激起漫天血雨,徐密身邊士兵紛紛倒下,徐密左右揮舞長矛方才避過他這一輪箭勢。

    不待徐密收招,衛昭彈出背後長劍,劍氣如同月華瀉下,瞬間穿破數名華朝士兵的胸膛,無數血絲濺起,衛昭素袍染血,越顯猙獰。他一路衝殺,帶著先鋒軍千餘人左衝右突,將徐密的萬餘人衝得陣腳大亂。

    遠處華朝大軍之中,王朗臉色略顯蒼白,見那道白影如鬼魅般將自己的手下殺得

    無還手之力,不由皺了皺眉:“此人便是蕭無瑕嗎?”

    他身邊一人答道:“應該就是此人。”

    王朗輕歎一聲:“倒是個人才,可惜―――”他將令旗一舉,號角聲響,徐密的萬餘人如潮水般後退,數千名弓箭手上前,箭雨滿天,射向石圍前的衛昭和先鋒軍。

    衛昭忽然大喝一聲,震得所有人耳中一痛,趁這一刹那,他提劍逸出十餘丈,劍氣冷煞悲狂,自華朝箭兵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再喝一聲,身形如箭,躍向半空,落下時雙手握劍斬下,如劈波斬浪,雄渾的劍氣似水波一圈圈蕩漾開去。箭兵後正急步退後的徐密手中長矛嗆然落地,口中狂噴鮮血,向後飛出十餘步,倒於雪地之中。

    石圍內外,兩軍將士,親眼目睹他這如山如嶽的一劍將徐密斬殺,瞠目結舌。待華朝官兵反應過來,衛昭已反身而退,如孤鴻掠影,自箭兵肩頭疾點而過,落迴先鋒軍陣中。

    先鋒軍訓練有素,舉起盾牌,護著衛昭迴到石圍之後。此時,石圍後的月落族人才發出如雷的喝彩聲,而華朝官兵則士氣受挫,默然迴撤。

    衛昭傲然立於石圍之上,劍橫身後,斜睨著敵陣,喝道:“王朗奸賊,我月落族人將血戰到底,誓雪前恥!”他接過蘇顏遞上的彎弓,箭如流星,劃破長空,直奔王朗帥旗。

    王朗麵色微變,右掌猛然擊上旗杆,旗杆向右移出數尺,白翎箭帶著風聲自旗杆左側唿嘯而過,嚇得帥旗後的士兵紛紛低頭。

    王朗盯著那孤傲的白色身影看了一陣,微微而笑:“也罷,先讓你得意兩日!”他將手一揮:“收兵!”

    衛昭自石圍上躍下,月落族人看著他的目光便如敬慕天神一般。他素袍之上血跡斑斑,那上麵染的,都是仇敵的血,這血跡,讓月落族人振奮不已。

    衛昭將弓遞給蘇顏,向大都司洪夜道:“估計王朗入夜後會悄悄撤出主力趕往飛鶴峽,隻待他一動,咱們也出發。”

    大都司點點頭,衛昭又轉向二都司:“王朗必會留一部分人馬在這處虛張聲勢,你也留些人應應景。其餘的人,都於初八夜間趕到落鳳灘,與大都司一起阻擊王朗。”

    二都司麵色沉肅:“謹遵聖教主吩咐。”

    天上雲層閉月,衛昭素袍假麵,帶著兩萬精兵在無邊無際的雪夜疾行。

    據暗探傳來的消息,入夜後,王朗便悄悄將主力後撤,直奔飛鶴峽。衛昭再派蘇顏趁夜前去

    探營,確定王朗主力已撤走,便即刻和大都司各帶兩萬人馬,分別趕往虎跳灘和落鳳灘。

    由於月落山脈山高林密,積雪頗深,駿馬名駒也無法在這雪夜奔行,故這次設伏於虎跳灘,全軍並未騎馬,隻是步行前往。

    這兩萬精兵是衛昭自各圍子派來的士兵中挑選出來,由蘇顏等人集中訓練了十日,方才投入這次決定性的戰役之中。

    四周雪林冰山白茫茫一片,精兵們士氣如虹,戰意昂揚。衛昭卻有些擔憂大都司率領的兩萬人馬能否守住落鳳灘。王朗身經百戰,即使在虎跳灘潰敗,大都司的兩萬人馬也不一定能敵得過他,隻希望二都司能真正聽從號令,將流霞峰的部分兵力抽出來馳援落鳳灘,方有勝算。

    他身形飄逸,在雪夜中疾行。蘇俊、程盈盈跟在他身後,二人均黑巾蒙麵,背後強弓利羽,蘇顏則位於後軍隊末。兩萬人在雪地裏宛如火龍,隨著這白色身影向北蔓延。

    當天空露出曙光,衛昭在一山穀入口停住腳步,族人中最熟悉地形的翟林走過來,恭聲道:“稟聖教主,過了這個山穀的一線天,再上天柱峰,就是那條閣道了。”

    衛昭點點頭:“既已到閣道口,大家都歇歇吧,一個時辰後再出發,爭取日落前全部通過閣道,明早一定要趕到虎跳灘。”

    蘇顏傳令下去,士兵們也都有些疲倦,但仍陣容整齊,用過幹糧後,或坐或靠住樹幹,合目休憩。

    衛昭端坐於峽穀口,凝神靜氣,吐納唿吸,半個時辰後猛然睜開雙眼,躍上樹梢。

    蘇俊等人知有變故,齊齊抽出兵刃,衛昭落下,壓了壓手。不多時,數十人自南麵的山坡奔到峽穀口,當先一人青紗蒙麵,身形婀娜,正是留守山海穀的小聖姑程瀟瀟。

    衛昭看著程瀟瀟跪於麵前,道:“山海穀出事了嗎?”

    程瀟瀟的聲音有些顫抖:“稟教主,族長和山海穀都安好,隻是,江姑娘逃走了!”

    衛昭雙眼一眯,轉而笑道:“她倒是有本事,居然逃得出山海穀!”

    “江姑娘是於大軍出發那夜,趁亂逃走的。屬下帶人沿足印搜尋,在一處山崖邊發現了江姑娘的靴子,不知是掉落山崖還是另尋路徑逃走,其後便未再發現她的蹤跡。屬下知她關係重大,前來稟報。屬下辦事不力,請教主責罰。”

    衛昭淡淡道:“算了,等大戰結束,我自有辦法把她抓迴來。”

    雪峰起伏,山間樹枝凝成晶

    瑩的冰掛,銀妝素裹。寒風拂過山野,吹得江慈有些站立不穩。

    她一夜奔逃,看不清楚路途,隻是依據天上星象,向北而行。她知衛昭正率軍向東前往流霞峰,而那處戰事激烈,自己若選擇東歸華朝,肯定兇多吉少,隻有北過桐楓河,越國境,由桓國境內迂迴南下,才是上策。

    她在雪地山林間穿行,所幸謀劃多日,穿足了衣物,也帶了足夠的水糧,一時倒也不愁,隻是當黎明來臨,迴頭見雪地中兩行長長的足印,才知大事不妙。

    這時曙光大盛,她也看清自己竟已奔到一處山崖邊,山崖下是深深的穀溝。江慈想了想,將腳上的靴子脫落下來,將山崖邊的積雪弄成抓滑跡象。又從背上包裹之中取出備下的繩索,遠遠拋出,卷上崖邊一棵大樹,雙手運力,借繩索之力斜飛上樹幹,再將繩索拋向遠處的另一棵大樹。如此在樹間縱躍,待筋疲力盡,方下到山腰處。

    江慈在山腰處休息了一陣,知尚未完全脫離險境,隻得再打起精神,往密林中行進。

    密林中,雪及沒膝,江慈長靴已除,隻餘一雙薄薄的繡花鞋,雪水自鞋中滲入,她雙足漸感麻木,也隻得咬牙繼續向北而行。

    夜幕降臨,四周高峰峻嶺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風嘯過耳,宛如鬼哭狼嚎,她不由有些害怕,擦燃火褶子,尋來一堆枯柴,點起火堆,才略覺心安。

    這夜,她便靠著火堆邊的大石邊合目而眠。由於聽淡雪說過,這月落山脈有野豹出沒,心中害怕,便睡得極不踏實,數次驚醒,見火堆將滅,又重新拾來枯柴,待天蒙蒙亮,用過一塊大餅,重新上路。

    如此行了兩日,這日黃昏時分,江慈趕到了桐楓河邊。

    桐楓河兩岸,白雪皚皚,但由於已是正月,河中凍冰開始消融,大塊的積冰在河麵上緩緩移動,江慈原本想從冰麵而過的想法就此破滅。

    無奈下,她隻得沿河岸而行。行出不遠,她眼神忽亮,隻見前方一道索橋,如雨後長虹,飛架於桐楓河南北。橋上竹纜為欄,橫鋪木板,寒風刮過,索橋輕輕搖擺。

    江慈大喜,飛奔上索橋。她不去低頭看橋下積冰和著河水移動的可怕景象,運起輕功,沿竹欄穩步而過,終到達了桐楓河之北。

    此時天色已黑,江慈過得桐楓河,便心安了幾分,正欲點燃篝火,忽聽遠處傳來人聲,麵色一變,急速攀上索橋邊的一棵大樹,將身形隱於樹冠中。

    不多時,人聲越烈,夾雜著甲

    胄和兵刃的輕擦聲,漸漸聲音越大,竟似有上萬人馬正往這桐楓河北岸河灘邊的密林之中集結。

    江慈大驚,初始以為是衛昭派兵來捉拿自己,轉念一想,衛昭即使要捉拿自己,不可能這般興師動眾,遂按住驚慌之情,隱於樹梢,望向樹下。

    再過一陣,人聲漸漸清晰,一嗓門粗豪之人喝道:“董副將有令,全體原地用糧休息!”

    上百人在江慈藏身不遠處的樹下坐定,用著幹糧並開始閑聊。

    “總算順利趕到這虎跳灘,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等蕭無瑕一到,咱們可有一場惡戰。”一人似是那董副將,也是這萬千軍馬的為首之人。

    “是啊,星月教主可不是吃素的,又帶了兩萬人馬,雖說咱們在這設下了埋伏,也不知能不能順利將他擒下。”

    一人笑道:“他蕭無瑕再厲害,咱們占據著地利,隻待他一過河,便斬斷索橋,他逃都沒有地方逃!”

    “吳千戶說得是,咱們隻要能將他困在這虎跳灘前,待王將軍全殲落鳳灘的月落人,定會迴援我們,那時,他就是長了翅膀也逃不出的!”

    “哈哈,蕭無瑕再神勇,也絕想不到是誰把咱們放過流霞峰,又是誰告訴我們秘道,直奔這虎跳灘的!”

    一人笑得有些淫邪,撞了撞旁邊之人的肩膀:“唉,你說,傳聞中蕭無瑕貌美無雙,要是能將他擒下,也不知是哪位將軍有福氣享用!”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山海穀大把漂亮姑娘,隻要此戰得勝,咱們便可直搗山海穀。王將軍都應承了,隻要大夥能攻到山海穀,屠穀三日,至於姑娘們,大夥盡情享用,就怕你應付不來!”

    數百人哄然大笑,言語漸涉下流,樹上的江慈緊緊閉上了眼睛。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出逃,竟會撞到這驚天的陰謀。聽他們的言談,衛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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