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和七個騎士看到神眼都露出一種欣慰、喜悅、如釋重負的表情,七個騎士忙一齊上前行禮。

    清奇古貌的神眼象能看到外麵的一切似的,長歎說:“免了吧,不必多禮。”

    年齡稍長的騎士誠懇地說:“大師與姑蘇慕容世家一向交好,能得大師相助,大仇一定能報。”

    神眼說:“慕容世家當今七大高手都來了。”

    “是的。”

    “憑你們幾個也想報仇?”

    七個騎士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堪,一位年輕的騎士大聲說:“慕容世家一向‘以彼之道,還治其人’,一向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怎麽能不為慕容雪大哥報仇?”

    “話是不錯。”神眼冷哼一聲,譏笑說:“你們以為怡和錢莊是什麽地方,讓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白發蒼蒼、顫微微的老太婆昏蝕的眼中忽然閃出一片寒光,嘶啞的說:“我也知道這裏是龍潭虎穴,可是如果你的兒子死了,你會不會為他報仇?”

    神眼長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個老太婆就是慕容夫人,慕容世家目前輩份最大的人,也是阿黃的生母。

    阿黃生下來的時候實在太小太醜,可是又有那個母親願意拋棄自己的兒子?盡管他一生下來就少一隻眼睛。

    作為姑蘇著名的慕容世家的長子,阿黃在適當的時候將自動成為當家人,隻是當時有部分家族長老認為阿黃形象太差,不適合培養為慕容世家今後的繼承人,怕影響家族聲譽,試想,江南四大家族的當家人哪個不是玉樹臨風、相貌堂堂?

    可是,慕容夫人卻希望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順利成為掌門人。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阿黃學會家族的武林絕學“以彼之道,還治其人”。可是,“以彼之道,還治其人”在上一代掌門人在滇池意外身故之後,就失傳已久。

    盡管這個絕學刻在一個地窯裏,後來卻一直沒有人能夠參悟,過去都是上一代掌門人在地窯裏麵教下一代掌門人,言傳身教,如此薪火相傳。

    阿黃怎樣才能參悟這一武林絕學?

    慕容夫人一狠心,就將阿黃“雪藏”在家族的地窯裏,為了刺激他的潛能,故意讓他過著象狗一樣的生活,讓他受盡磨難。

    黃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讓阿黃參悟了“以彼之道,還治其人”,並以此擊敗慕容世家七大高手的慕容雪,一雪前恥。

    但是阿黃卻無法理解母親的苦心,一氣之下,離家而去。作為一個個又矮又醜的獨眼殘疾人,在沒有人瞧得上他的時候,胡老板收留並重用了他。

    “女為悅已者容,士為知己者死”。所以阿黃才甘願潛入錢莊十多年,隱姓埋名、忍辱含垢,“苟求性命於亂世”,直到壯烈死去。

    ※※※

    良久,神眼凸著慘白色的,既看不見眼珠,也看不見瞳仁的眼睛,用一種幾乎沒有情感的聲音慢慢地說:“你們還是走吧,從那裏來,迴那裏去。”

    “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心。”慕容夫人堅定地說:“可是,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空手迴去,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死也不怕?”

    “嗯。”

    神眼顯得有些痛苦而無奈,仿佛看到了一個不祥的結局卻又無法去改變,沉痛地說:“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你們死不足惜,可是慕容世家從此恐怕真要從江湖除名了。”

    “我也知道此行兇多吉少,所以想為慕容世家留下一點血脈。”慕容夫人慈祥地看著頭梳衝天辨的小女孩,說:“這是我的孫女天玲兒,也是我所見過的練武資質最好的人,我就把她交給你了。”

    “孫女?”神眼說:“難道阿黃有女兒?”

    “嗯。”慕容夫人說:“這是他和一個妓女所生的,一宵之後他就離開了,我立刻讓人將那位妓女接迴家,看她能不能懷孕。謝天謝地,真的懷上了玲兒。”

    “你一直派人跟著阿黃?”

    “是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神眼說:“阿黃知道自己有女兒嗎?”

    “不知道。”

    神眼招唿天玲兒:“你過來,讓爺爺看看。”

    慕容夫人露出高興的笑容,一疊聲地催促:“玲兒,快去。”

    天玲兒瞪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神眼親了親她的臉,然後開始輕輕地撫摸她的骨胳和經脈。

    ※※※

    在荒蕪的江湖道路上,神眼隻是一個沉沒在荒草中的名字,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名字都談不上,但是在相劍行業卻絕對是如雷貫耳的名字。

    一位眼不能視物的瞎子,拿什麽來相劍?

    神眼用的是“心”,以心來相劍,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他曾對一位最得意的弟子說:“劍能通靈,就象是人,你必須要付出你的心血和情感,它才會為你展示最美麗最壯觀最多情的一麵。”

    神眼不僅善於相劍,更善於相人。他認為一把無論多麽好的劍,在凡夫俗子手中跟一把廢鐵差不多,劍不僅僅在於名貴,更在於用它的人。是人在用劍,人才是劍真正的主人。

    他的表情變得非常莊重,象是在做一件需要沐浴更衣、焚香禮拜後才能做的大事,神眼沒有眼卻有手,當然是用手來摸,以一種虔誠的信徒才有的耐心,非常仔細、非常的慢的撫摸,就象一位調情的高手在輕輕撫摸一個少女的全身。

    神眼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越來越鄭重,仿佛一位最虔誠的信徒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虛無縹緲的世界裏。

    他最後露出一種非常驚訝的表情,好象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有這樣好的資質?”

    “怎麽樣?”慕容夫人得意地說:“我沒說錯吧。”

    神眼點點頭:“玲兒隻要稍加培養,一定會在今後的江湖中大放異彩,慕容世家後繼有人啊。”

    慕容夫人的眼睛濕潤了。

    “其實,阿黃的資質也很好,隻是你用的方法不對。”神眼說。

    “為什麽不對?”

    “你用痛苦的磨難確實最大限度地激發了阿黃的潛能,使他參悟了‘以彼之道,還治其人’的家傳絕學。”神眼說:“可是錯就錯在這裏。”

    “請先生指正。”

    “‘以彼之道,還治其人’是一門博大精深的武功,修習的人要有寬廣的胸襟,可是,你讓阿黃心中充滿了恨,即使他參悟了其中的使用方法,卻不能領悟其精髓,自然不能將‘以彼之道,還治其人’的威力發揮到淋漓盡致,發揮到極限。”

    神眼說:“如果阿黃將其發揮到最大的威力,那麽死的人不可能是他,你們也不用千裏迢迢地趕來報仇了,真是天意弄人啊。”

    慕容夫人深深一禮:“受教了。請先生一定好好培養玲兒,慕容家的希望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我會的。”

    ※※※

    慕容夫人又變成了顫微微的老太婆,將沽好的酒遞給小秋:“年青人,你的酒。”

    小秋這時才想起是來買酒的。

    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神眼在叫他:“小秋?”

    小秋吃驚地看著神眼,不知道他是真瞎還是假瞎:“我又沒說話,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當然知道。”神眼露出神秘的笑容:“我雖然看不見,可是隻要我見過一次的人,就一定認得出來。”

    “哦,你是怎麽認得的?”

    “聽。”神眼說:“瞎子的聽力總是非常好的。”

    “聽?”小秋說:“我根本沒有說話啊。”

    “你說了。你的心跳在說。”

    “心跳?”

    “是的。”神眼說:“一般人的心跳大同小異,可是練武的人不一樣,往往氣息均勻,無論長短、次數都會因人而異,形成一定的規律。比如,你的心跳就是一刹那剛好十分之一下。”

    小秋不得不佩服。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聞?”

    “用鼻聞?”

    “是的。”神眼解釋說:“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有極其細微的差別,有的象蘭花一樣清香,有的象梅一樣幽香,還有的人有體臭、汗臭、狐臭,隻要你認真分辯,就能聞出來。”

    “有道理。”

    “一個瞎子雖然眼不能視物,可是上蒼還是會給他一些機會,讓他了解外麵的世界,你說是不是?”神眼說:“所以上蒼還是公平的。”

    ※※※

    天玲兒眼珠轉了幾下,忽然問:“爺爺,你知道天空是什麽顏色嗎?”

    神眼說:“當然是藍色。”

    天玲兒歪著頭,說:“請問,爺爺,藍色是什麽樣子?”

    神眼怔住了。天空的顏色他也是聽別人說的,從來沒有見過,他怎麽能描繪出藍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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