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畢竟是青州城數得上名號的富戶大家。老夫人讓碧玉拿了庫房的鑰匙,直接從裏頭拿那些上等的藥材補品,統統用到杜如蘅身上,那點傷,還有流的那點血也就算不上什麽了。扣兒哄著小姐,總算對先前那個叫綠鄂的丫鬟所作所為有了大體的了解。也正是因為綠鄂,扣兒對眼前新來的這個碧玉也一直冷冷的。

    碧玉被老夫人分到少奶奶身邊,就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了。先別說大少爺的遷怒,就說大少奶奶身邊這個伶俐又忠心的陪嫁丫鬟,都不會讓她好過的。好在碧玉素來行得正,從不做那捧高踩低的事,讓杜如蘅一直跟扣兒說好話,扣兒總算慢慢對碧玉有了好臉色。

    扣兒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不會以為冷著碧玉。畢竟碧玉是老夫人那邊的人,若是迴頭跟老夫人說小姐什麽壞話,對小姐肯定沒什麽好處。何況蘇府的事,小姐知道得不多,自己就更加了,有碧玉在,總能幫上忙的。

    杜如蘅總算勸通了扣兒不要老針對碧玉,眼底的擔憂總算散了一些。她倒是真不怕碧玉惱羞成怒,迴老夫人那邊告狀去。若沒有碧玉幫著自己,她昨天風寒也沒人管,至於扣兒會不會迴到自己身邊,杜如蘅也不大肯定。何況碧玉那樣聰明,又怎麽會因為扣兒的一點為難就委屈了?

    她更擔心的,其實是扣兒。扣兒脾氣直,府裏時若非扣兒的賣身契沒有捏在手裏,如嬌、如媚恐怕早就將扣兒打發了。隻是這會兒不同杜家,再怎麽厭棄,自己總還算是爹爹的女兒,這兒可是蘇府,名義上她是大少奶奶,但其實算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

    別說是扣兒了,就是自己對著碧玉這樣的大丫鬟,都不敢抬什麽脾氣。杜如蘅隻擔心扣兒惹惱了碧玉,日後不好相處才是真的。

    碧玉多少也是理解杜如蘅主仆對自己的心思的。也正是因為扣兒的忠心,她會不待見自己也是對的。不過碧玉知道,老夫人既然將自己給了大少奶奶,那日後不管大少奶奶如何,她都是要跟著的,所以即便這會兒就算受再多委屈,她都得受的。

    她從沒想過要飛上枝頭,隻求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好。所以老夫人將她給了大少奶奶,碧玉也沒什麽不甘願的。老夫人對她有情,日後就算大少奶奶真落了勢,老夫人也會顧著自己一把,何況大少奶奶是個善心的,她總不至於落魄收場就是了。

    似綠鄂那般,碧玉是真不想的。

    扣兒雖然厲害,但心眼也不壞。漸漸相處下來後,也是真發現碧玉的好。兩個人

    伺候著杜如蘅,倒也慢慢融洽起來。

    老大夫再上門來替杜如蘅問診時,笑著點點頭,對老夫人說,“大少奶奶這傷好得極快,氣色也好了許多。至於額上那疤,倒是要一直抹藥,總能淡些掉,不仔細看是不會瞧出來的。”老大夫的話,讓蘇老夫人她們都鬆了一口氣。

    這姑娘家最重的就是臉麵。若是破了相,如何討夫君歡喜?而且又是傷在額頭,別人看見了哪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蘇老夫人到底是有些介懷的,聽見大夫說沒事,這心也就大安了。

    既然杜如蘅的身子調養得不錯,繼續住在老夫人院裏也是不妥當的。哪有媳婦有院子還賴在婆婆院子的?老夫人懶得見大兒子,也顧及著杜如蘅的傷,每迴來都直接叫人在院門口就打發了。

    杜如蘅也知道老夫人其實是惦念蘇子軒的,就讓碧玉收拾一下,帶著扣兒跟碧玉一同迴了梅園。

    蘇子轅收了帖子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譚先生這人,說來也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除非是他真看得上眼的,否則任你權勢多大,在他那兒也是半點說不通的。當年,蘇老爺還在的時候,兩個人交情不錯,收了蘇子軒做弟子,對他也是極看重的。

    隻是沒想到後來蘇老爺去的早,家裏沒人擔得起,蘇子軒作為長子,自然是要擔起蘇家的責任。譚先生隻問過蘇子軒是不是真舍得了,也就沒再勸。各人有各命,這是他慣來就信的,隻想著蘇子軒同自己師徒緣淺罷了。

    譚先生請了香拜過聖人,將蘇子軒逐出師門,從那之後就再也不見,而蘇子軒逢年過節送來的東西,也讓譚先生叫人送迴去。即便後來蘇子轅也拜在譚先生門下,譚先生也沒再見過蘇子軒一麵。

    蘇子軒知道,當年自己是真叫先生失望了。可他那會兒是真的沒有選擇,雖然心底有些遺憾,但對譚先生的敬重卻是從始至終未曾變過。蘇子轅曾想要拉攏師傅與兄長,一次不覺得,兩次發現後,譚先生直接對蘇子轅說了這樣一句話,“你哥哥性子驕傲,再見我,也不會開懷,倒不如永不相見得好。”

    從那之後,蘇子轅才歇了心思,不做那些舉動。現在想來,師傅才是大智之人,也是最懂哥哥的人。蘇子轅想到嫂子的事,心念一動,或許趁著今日茶宴,他可以問問師傅該如何做才好。

    青麓書院的門人過來牽過蘇子轅的馬到馬廄喂草,蘇子轅理了理衣袍便徑自朝裏走。對蘇子轅來說,除了蘇家,他待得最久也是最熟稔的地方就是書

    院了。他隨著先生習文便一直在這書院裏,對這兒,蘇子轅是真心喜歡的。

    蘇子轅到的比約好的時辰要早許多,本來府裏就有那樣的煩心事。說他是逃也好,總之蘇子轅隻想早些離開家裏,看看先生這兒可還有什麽要幫忙的。

    譚先生下帖請的地方是青麓書院頂有名的鶴院。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青麓書院飛來幾隻白鶴,怎樣都不肯走。譚先生為了叫這幾隻白鶴自在,便專門向鄰人買了大塊田地,叫人挖出一麵湖來,種了些睡蓮,湖裏也放了魚苗在裏頭,那幾隻白鶴就這樣在青麓住了下來。

    這次老先生就是請人過來鶴院賞玩,當然,也是為了自己最得意的門生蘇子轅鋪好前程。蘇子轅聰慧,不會不知道先生的用意,所以蘇子轅找到老先生時,他正坐在涼亭裏,一把茶壺,兩隻杯盞,好整以暇,似乎就等他來。

    蘇子轅束手躬身行老師禮,老先生撫著花白胡子笑著衝蘇子轅點點頭,“清遠,坐下陪先生我品品,這茶如何。”譚先生最愛喝茶,這是人所皆知的事,也不知道這次老先生哪裏淘來了好茶,蘇子轅陪坐一邊,端起杯盞輕抿一口,心底訝然,又看了一眼先生,然後放下杯盞。

    老先生一直笑著盯著蘇子轅,看見蘇子轅的動作後,也不問什麽,隻是自己又喝了一口,然後眯著眼,神情愜意而享受。蘇子轅跟著老先生又喝了一口,直到一壺茶都空了之後,兩個人才重新開口說話。

    “怎麽樣,這茶比你們蘇家茶莊裏產的茶葉,哪個好吃?”譚先生眸光閃閃,倒是一點不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學究,仿若孩童一般。蘇子轅放下杯盞,“先生喜歡喝的,自然是好茶,不過外人不一定受用。”

    老先生聽了蘇子轅的話,收攏麵上的笑,點點頭,“清遠,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可知道要怎麽做了嗎?”就像老先生了解自己當年那個有緣無分的學生蘇子軒一般,他對這個從小就帶在自己身邊的學生蘇子轅一樣了解得很清楚。

    蘇子轅適合做那閑雲野鶴,而不該被那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在那裏,也不該為了蝸角虛名帶上麵具同人打交道。譚先生知道,蘇子轅是真的適合安靜地做學問,而不是鑽營功名,以他這樣容不得半點汙濁不平的性子,踏進官場隻怕前途堪憂。

    老先生的問,自然是好意,就好像當年他問蘇子軒舍得不舍得一樣,蘇子轅同他一母所出,即便性子不同,但骨血裏那股子韌勁卻是分毫不差的。

    “清遠何

    德何能,叫先生為清遠的事奔走。先生的好意,清遠受了。”蘇子轅的話叫老先生笑著歎了聲氣,目光落迴到湖邊那幾隻白鶴,“清遠啊,既然決定了,那就改變自己,去迎合那些人,或許謀個編修之類的文官,於你才是最好的。”既不辱沒了你的才華,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蘇子轅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一老一少師徒兩個倒是對著那片波光粼粼的湖一同發起呆來。直到蘇子轅想起家裏的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口。

    哪曉得老先生聽完蘇子轅說的話後,立馬眨了兩下眼,“你那新嫂子,可是青州城杜家的那個啞巴?”

    蘇子轅難得看見老先生這般激動的模樣,立馬點點頭,“嫂子閨名確是杜。”老先生聽到這兒,悵然一歎,“真是可惜了,杜夫人未嫁前倒是個奇女子,當是老夫生平所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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