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了一個時辰,大欽茂失魂落魄的走了。


    前些時日,他寫信給女兒大貞慧,問她在方重勇身邊如何,是不是受寵之類的話。


    結果收到了迴信,已經改名為羅莎的大貞慧在信中說與方重勇“甚為相得,人生大幸不過如此”。


    因此大欽茂認為此番搞定出兵的事情,應該還是挺容易的。畢竟這個局他已經布了好幾年,循序漸進已經鋪墊好了,不可能失手!


    然而,方重勇開出的條件卻有點嚇人。


    這位方大帥明確提出:若是要出兵,渤海國必須割讓“渤海國五京”中的“東京”龍源府,也就是琿春一帶的土地,包含了圖們江的出海口。


    當然了,名義上不叫割讓,叫“自治”。


    土地他要,人要不要無所謂,其地所有子民大欽茂都可以帶走。汴州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遷徙數萬人去那邊開荒,沒有任何難度。海船可以保證後勤,隻要不深入到內地,物資補給沒有任何問題。


    以傳統的陸權觀點來看,大唐控製這裏,無異於癡人說夢,力量投射鞭長莫及。


    但若是以海權的觀點來看,這裏是東北亞的重要港口,已經有成熟的航線。以海船為主的話,汴州軍不僅能控製海港及周邊城池,甚至還可以活得很滋潤。


    換言之,方重勇對東北亞的領土沒有野心,也知道力量不可能達到,他沒法滅了渤海國以後實控這裏。


    隻不過在這裏插一根釘子,以海路為支撐,發展海貿,這也是很大的一個局。


    其影響最起碼以數十年,甚至百年來計算。


    或者說,這是大欽茂奪取國主之位以後,方重勇安排的新地緣格局。大欽茂隻是其中的一個棋子罷了。


    人算虎,虎亦算人,方重勇可沒跟大欽茂講客氣,該算的賬,一筆一筆都寫在紙上,算得明明白白。


    這些事情,方重勇都是以書信的形式,當麵交給大欽茂的。白紙黑字說得明明白白,不玩文字遊戲,事後誰也不能抵賴。


    大欽茂無話可說,渤海國的土地分五京,也就是五座大城來治理,現在五京便去其一,被砍了一塊那還叫渤海國麽?


    他隻好說迴去考慮考慮,實在是不敢貿然答應。


    方重勇開出的價碼,正好在踩到了大欽茂的底線上。更過分一點,比如說把他扶持為傀儡,那樣大欽茂會直接拒絕。


    價碼開低了,比如說隻索要些財帛駿馬之類的,那樣汴州軍等於是在幫大欽茂打工。


    而有了龍源府,方重勇就不需要大欽茂親力親為幫他收集戰馬了。隻要汴州軍一部在龍源府屯紮,良馬就能源源不斷輸入中原。


    索要財帛那是一頓飽,控製龍源府那是頓頓飽。


    方重勇開出的價碼,顯示出他的戰略眼光遠超常人,落子又穩又狠,絕不會把力量虛耗在無聊的地方。


    當然了,大欽茂可以選擇什麽都不做,隻當一切都未發生。然後繼續在方重勇麾下打工,繼續在登州這裏虛耗時光。


    大唐國內有很多他這樣的“外國人”,已經接受了唐人的身份,有的甚至一輩子也未離開大唐。大欽茂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說到底,方重勇並未逼迫他去死,隻是明白無誤的告訴他: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迴到自己的居所後,大欽茂權衡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全盤接受方重勇給出的價碼。


    找汴州借兵,奪取國主之位,事成之後得到的財帛,可以用來籠絡親信,發展生產,穩定民生。


    不用交給汴州軍,方重勇也在信中保證大軍過處秋毫無犯。


    隻需要大欽茂將龍源府轉交給汴州這邊即可,並且,要以國書的形式走完程序。某種程度上說,這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如若不然的話,汴州軍在渤海國“中京”顯德府大掠三日,那隻是基操而已,搞不好王宮都會被劫掠一空。


    想到這裏,大欽茂似乎又不覺得難受了。


    方清這一刀切得很實在,該拿的拿,不該動的摸都不摸一下。


    狠是夠狠,敞亮也是真敞亮。


    ……


    大欽茂走後,方重勇就盤著腿,閉目養神。他相信大欽茂是聰明人,肯定知道利弊得失。


    雖然這位渤海國權貴隻能得到五分之四的國土,但那也比一根毛都沒有,要強得多呀!


    何去何從,方重勇認為明天大欽茂就會給出答案,因為這位飽經風霜的渤海國貴族,確實等不起了。


    正在這時,崔乾佑推門而入,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大帥,有何吩咐?”


    崔乾佑不是傻子,方重勇深夜傳喚他,必定是有大事商議。


    “坐下說。”


    方重勇指了指麵前桌案旁的軟墊說道。


    崔乾佑小心翼翼的坐下,屏住唿吸,等待對方的下文。


    “你我相識極早,隻是境遇不同,歲月蹉跎,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


    方重勇忽然長歎一聲說道。他認識崔乾佑那年,自己才九歲而已。


    “是啊,大帥人中龍鳳,崔某眼拙了。”


    崔乾佑也跟著歎了口氣,他愣是沒想到,方重勇能有今日之成就。不過想想他爹方有德,崔乾佑也釋然了。


    有父如此,其子必不平庸。


    “本帥一直念著舊情,想大力提拔重用你。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本帥想得挺好,隻是如今身居高位,政務之事也是身不由己。


    無功則不能厚賞,否則部下必生私怨,這個道理,你是帶兵之人,也應該明白吧?”


    方重勇給崔乾佑倒了一杯酒,溫言解釋道。


    “大帥不必解釋,崔某一直都想立功,隻是苦無機會罷了。”


    崔乾佑麵色激動的抱拳說道,話都說這個份上了,要是他還不明白是怎麽迴事,那這幾十年真是白混了。


    “明日,本帥會組織一場操演。大欽茂麾下有些烏合之眾,人不多,是不是能打,也不好說。


    登州港的海船上,也有不少亡命之徒在當水手船夫。這些人平日裏桀驁不馴,時常在登州惹是生非。


    大事沒鬧出來過,小事幾乎天天都有。明日,他們會出一些人編成一軍,參與操演。


    你麾下的稅警團,一直沒試過水,折騰汴州那些大戶家的家丁也不算本事。


    明日,便讓本帥看看你和你麾下稅警團的本事。出五百人參與演武。


    某聽聞稅警團的兵員,都是在汴州招募的挑夫和打行之人,平日裏就好勇鬥狠,唯有軍法可約束。明天讓他們都出來活動活動,本帥不單單是要贏,崔將軍明白麽?”


    “得令!末將現在便去傳令!”


    崔乾佑一臉肅然抱拳行禮道。


    “告訴稅警團的那些丘八,明日隻許用棍棒,其他的百無禁忌。


    此次演武,本帥有重賞,就看誰也本事去拿了。”


    方重勇提醒了一句。


    聽到這話,崔乾佑頓時汗毛倒豎。


    百無禁忌是什麽意思,隻能說懂的都懂了。換言之,打死人,或者被人打死,他都是不追究的。


    打死人叫失手,被打死叫學藝不精。


    這就是實戰了啊!


    崔乾佑不明白方重勇為什麽玩得這麽大,但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對方給了機會,自己把握不住,那就真的沒辦法了。


    總不能事事都指望別人給你把路都鋪好吧?


    等崔乾佑走後,方重勇這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上位者辦事,真是很無情啊,慈不掌兵便是說的這個道理吧。”


    他喃喃自語道。


    不過幸好這是大唐,此時社會上無論男女老幼,都接受這樣的暴力價值觀,對武力極端崇拜。


    當初李怡在床上為什麽就可以那麽風騷?為什麽他身邊的小娘子對他都迷戀得不行?


    真以為隻是單純為了權勢?


    方重勇可不這麽認為。


    因為在這個時代,掌控武力和兵權的人,自身就是最好的春藥,沒有哪個女人可以抵擋得住這樣充滿暴力與血腥的魅力。


    大唐社會的強勢崇拜,已經將所有人都異化了。


    如果隻是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兵權的老登。那些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們,就算不得不委身於人,在床上也會皺著眉頭辦事,不會感覺到心靈上的順暢與愉悅。


    這看上去似乎很沒道理,但實際上卻又不斷被無數人踐行著。


    想到這裏,方重勇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一些人的快樂,果然是建立在另外一些人的痛苦之上。高高在上才能帶來超出預期的愉悅,操控他人的人生,才會覺得大權在握。難怪基哥會沉迷於此不可自拔了。”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這樣的世道讓他覺得悲哀,可是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妄圖改變者,反倒才是異類,不能被他人所接受。


    ……


    第二天一大早,登州蓬萊港就開始清場,並且是清理出一片很空曠又開闊的場地,雜物全部搬走,所有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稅警團的丘八們,則是被選出了五百人列陣於此。他們一個個都手持棍棒,列隊站好,穿著軍服身上沒有披甲。


    而海港的大船上,走下來一個又一個同樣手持棍棒的水手與船夫。他們這些人衣著各不相同,亦商亦盜,亦民亦匪。


    他們平日裏跑船難免在海上遇到搶劫的,或者遇到落單的船,想撈一筆的。


    搶人或者被搶,殺人或者被殺,對他們而言都是常事。


    今日有懸賞,這些人也就跟著出來了,主要還是給方重勇和大欽茂麵子,要不然得罪了這些大人物,以後也就沒法在登州與渤海國這條航線上混了。


    他們聽聞今日演武,隻是陪著“稅警團”表演表演,無論輸贏都有錢拿,一個個都躍躍欲試的。


    這種輕鬆活計可不好找!還可以名正言順的顯示一下身手!


    稅警團嘛,一聽就知道不是正規軍,專門收稅的皂吏而已。類似機構其實在大唐高宗時期就有了,主要是巡視河道的,屬於徭役的一種。


    所以這些水手船夫們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壓根沒當迴事。


    臨時搭建的觀禮台上,大欽茂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官家,演武已經準備就緒。”


    他看上去有些激動,不複昨日的淡定。因為今日演武是為了什麽,大欽茂心中再清楚不過了。


    這種心情,就和方重勇前世去買新房是一樣的。


    沒買之前,想的都是房價貴死,開發商都該去死之類的,恨不得房子白送才好。


    買了以後,關注點就到了房子質量如何這方麵了。


    因為買都買了,再去想自己付出了多大代價,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今日方重勇安排演武,就是讓大欽茂來“驗驗貨”的。


    畢竟,這可是“割讓”了龍源府換來的軍隊啊!如果實在是看不過眼,那自己不是虧大了?


    想到這裏,大欽茂不由得感慨方重勇辦事就是地道。


    先給自己驗貨,讓他看看不久後會去中京顯德府奪權的軍隊,到底怎麽樣,能不能打。不能打的話,現在交易還沒完成,所以不作數,反悔還來得及,大欽茂也不吃虧。


    如果得到了認可,那就是這樁買賣已經做成了,大家誰也別嫌棄了,此事就此塵埃落定,不必再反複折騰。


    “那就開始吧。對了,雖然沒用刀劍,但是演武也是戰陣,兵兇戰危不似兒戲。萬一有什麽折損,本帥可不負責賠錢啊。”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他身邊眾將都眼神不善的看向大欽茂!


    “無妨的,無妨的,正該如此。”


    大欽茂連連擺手,他麾下那些烏合之眾也在裏麵。隻不過大欽茂也知道,自己用錢雇傭來的那幫人,也就保證他的人身安全罷了。


    要想靠這些人奪取渤海國國主之位,那真有點小瞧渤海國了。渤海國武德再怎麽拉跨,也不是一支小規模的雇傭兵就能橫著走的。


    砰砰砰!


    三朵煙花在空中炸響,演武正式開始。


    兩邊的方陣緩緩靠近,才不過行進了數十丈而已,登州船隊裏麵拚湊出來的隊伍,就已經開始散亂不堪。


    大欽茂看了連連皺眉,他曾經也想過,求得方重勇的首肯,然後自己在登州雇傭一些人,訓練他們一番,迴國奪權。現在看來,這些草台班子確實上不了台麵。


    稅警團並非汴州最精銳的銀槍孝節,但是那也絕非這些烏合之眾可以比的。


    正當大欽茂愣神的時候,兩邊已經開始接戰了。然後,在觀禮台上的他,就看到稅警團中一個丘八,掄起棍子,砸向對麵之人的腦袋!


    好像木棍敲西瓜一樣,那人的腦袋就直接“炸裂”開來,鮮血四射。


    整個人瞬間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不是吧!


    大欽茂嚇得一股寒意從背脊直衝頭頂!這隻是演武而已啊!


    大唐果然是武德充沛!


    他在心中暗暗警醒。


    “不要啊!”“救命啊!”“快跑啊!”


    烏合之眾們如同被趕的鴨子一樣,大叫著哭嚎著,掉轉頭往海船所在的方向奔逃。前麵的踩後麵的,後麵的撞前麵的,亂成了一鍋粥。


    似乎隻是幾個唿吸之間的功夫,登州船隊那幫人就已經潰不成軍,在他們身後追擊的稅警團丘八,如同猛虎下山一樣,舉著棍棒,好似殺神一樣揮舞著。


    鮮血不斷在場上迸射出來!單方麵的,窮兇極惡的敲打,那場麵十分殘忍且可怖!


    “汝看我麾下軍士,雄壯否?”


    方重勇偏過頭,麵帶微笑詢問大欽茂道,後者已經嚇得麵色發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挽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攜劍遠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攜劍遠行並收藏盛唐挽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