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鄉上和組上都不再把石洋推到前排,石洋也保持自己中立的態度。這天,郝三總同王一火,還有吳丘禮一道上山來看他,石洋便借郝三總的名義把皮善人請了來,眾人剛見麵,皮善人便衝石洋開門見山說:“我給你說嘛,那天啊!你其實挨的是飛火。另外,那天的事我對你啥都沒說的,隻覺得你就不該說什麽寡婦村。看哇,現在他們就捏著這歌(句)話不放。還有,”他抿了抿嘴唇,又猶豫地幹笑幾聲,接著說:“不過你放心。從政策上,你有鄉政府為你撐腰,背後又還有郝三總和吳丘禮,——當然還有我也會為你說話。另外,你那些朋友也都還不錯。”

    郝三總和石洋他們都明顯的發現他剛喝過酒,隻好裝出饒有興趣的聽他往下講。皮善人發現後就打算把話停下來,可是,話既已說到了這份上,哪還刹得住,於是他轉了話題,約帶幾分愧色的朝眾人笑笑,自嘲的解釋說:“小石啊!你剛來!還不曉得這兒山裏的人有喝早酒的習慣。——哦!剛才我講到哪了呢?哦——對呐!其實你那些朋友都不錯!——那天,你如果至始至終都不開口就好呐!假若真要有什麽事,讓辜緣他們出來擋住該有多好?你想嘛?今後你還要在這鬼地方待,搞太僵了總是不妥哩。再說,那天還有鄉上和我們的人,你怕啥子嘛?——哦!我還要說啥子呢?——哦!對羅!這組上對你反應最大的就是在你用人上麵。他們說,我們組上的人再笨,下氣力的活總該做得來!你想想哈?——依我說啊!你合適的時候,最好還是喊上他們幾個,照顧照顧情緒嘛!當然,我不是說在用人的問題上要幹涉你,或者說,你有什麽不對。好啦,我得走球嘍,這——小石你是知道哩?我這幾天,天天都在這組上轉,剛才我是恰好從這兒路過……”

    “行嘛行嘛!總之以後小石就交給你啦!出了事,找你示問!”郝三總說。

    “哎喲啊!你他媽低!”王一火打趣的邊說,邊把他送了出去。

    皮善人快人快語,語重心長的一席話,確實觸動了石洋的神經,但自從那件事情發生過後,今天他還是第一次同他們在一起,又由於皮善人來去匆匆,竟搞得石洋本打算對皮善人講點什麽,最終卻啥也沒說上。

    王笑梅從一間將來準備用作餐廳的房間出來,見石洋和郝三總、王一火、吳丘禮他們盯皮善人的車開出大門後還在那裏神秘地相視而笑,便笑盈盈的向他們喊著說:“嘿!過來坐起羅噻!皮哥他咋走羅呢?……”

    “那門快啊?還說送了他就走!……”郝三總迴頭望王笑梅說:

    “走啥子走!快進去坐起哦!”石洋高興的幫王笑梅補一句。

    “小石,你不了解他!他就那德行!”

    眾人邊說邊走,很快在餐廳的圓桌邊坐下來。

    “你那個侄兒呢,快把他叫來?莫得他不好耍……”

    郝三總正在講小龍,小龍已一路嬉皮笑臉從外麵走了進來,一麵走,一麵向他們招唿說:“郝伯、王伯、丘伯!給你們請安羅哈!”

    “快過來坐起!前幾天才聽你媽說,說你上這來啦!——對哩噻!這就對哩噻!成天在外麵打打殺殺哩!——好啦好啦!倒酒!先走你舅舅哪杆(那兒)倒起走!”

    王笑梅一直在廚房裏忙碌,這會兒正端了菜來,剛跨進門,發現石洋正在向他們講述那場因為寡婦村的問題而引起的那場風波,自己便默言不語的將菜放了桌上,立在石洋邊上。石洋這時候正好講到興頭上,瞟過她一眼,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至於說到寡婦村的問題上,其實我當時隻是想提醒她們不要聚眾鬧事而已。你們也該知道,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事在外頭是時有發生的,而那天當時的情況就這樣,如果一方稍不冷靜,局麵就有可能出現失控。還記得就在前不久,我曾在一家雜誌上見過和我這兒相似的事。結果是一個村的人——該抓的抓,該殺的殺,真把好好的一個村弄成了寡婦村。不過我也得承認,當時我說那些話確也不是時候,現在不就讓她們捏住了話柄。當然,這話將來沒有機會算了。有機會,我還會向他們講明白。隻是!嘿嘿!對於我!——你們該咋批評,還咋批評。該咋教育,還得咋教育。——嘎!”

    “蝦子!又來羅!誰教育誰啊!來!喝酒!……”

    “來!忙完羅哇,這下該你給各位大爺些倒酒羅哈!”

    王笑梅好看的做了個動作,興致勃勃的朝眾人大聲說:“來!使勁喝!喝完了!我給你們摻起!”之後便手提花瓶樣,將酒捏在手裏,待眾人喝過後,一一地為每人摻了。

    石洋發現王一火杯中留了一口,饒有興趣的對他說:“狗哩!留著養魚嗦?幹羅!幹羅!”

    “合適羅,這幾天上頭老有事兒。”

    “媽喲,你又不坐班!再說,你那辦公室裏麵不還有間臥室?……”

    “最近不一樣。部裏邊老下來人。對哪,我還想接你剛才的話勸你幾句。總之,那件事你還得多留些心眼……”

    石洋剛想接王一火的話,吳丘禮卻把話攔了說:“行了行了!說過的話就不要再羅嗦呐!”小龍見狀,便見縫插針的借了空隙,挽留的同他們打過一圈,郝三總卻起身說:“我看就這樣,既然王先生和吳丘禮都有事,順便我也就和他們一道迴所上哪!……”

    正在說,一個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嘿!這麽多大爺!……”

    眾人迴過頭,發現是辜緣和單良紅帶著兩個靚妹從外麵笑容可掬地走來,便差不多異口同聲的對他們說:“嗬——正合適!來來來!你們接著吹!辜緣,我和王先生他們正好有事剛準備走!就不陪你們羅哈!我們先走一步!就這樣!”說完便起身離去。

    一行人恭恭敬敬把郝三總他們送走,迴到桌邊後,辜緣才如魚得水地又同第一次上山來那樣自己先和石洋糊亂的樂過一通,隨後才將兩位靚妹從身後推上前來,一邊推一邊朝他們介紹說:“這個叫春梅,那個叫娜娜。”在介紹春梅的時候,辜緣特別補充一句,說是專為了來看自己,剛從攀枝花過來。

    酒桌上突然出現兩位陌生的靚妹,所以,無論氣氛有多高,對石洋他們而言,總會摻雜一些別的情感進去,特別是當石洋他們都看出來春梅和辜緣有那種嬋媛味來的時候,言語間的水份就更多,話也自然扯不上正題,除此之外,石洋和他們從來都隻是吃吃喝喝沒有過正經事。從前是這樣,現在亦是。唯一不同的,隻是因為石洋現在就要建成的山莊處在了這兒而使得他們雙方的情形有了微妙的變化。由於這樣的變化,仿佛使他們過去的距離突然間變成了一種相互依存並更加親密的關係;當然,這樣的變化對石洋來講一定是不希望的,卻又是沒有奈何的。

    不覺中,眾人都把話題轉到了辜緣和春梅身上,並使出充分的熱情來竭力表現他們對攀枝花的認知與關切;讚揚那兒的人,那兒的山,那兒的水,之後,他們又搜腸刮肚的把辜緣從頭到尾頌揚一番,並讓“川人”平日裏帶慣了把子的、粗魯的、不堪入耳的什麽雞巴話,這會兒竟也講得委婉動聽了,甚至連小龍這時候也不管什麽高矮,哥呀姐的一陣狂叫,總之,整個氣氛都在為他們歡欣鼓舞。熱鬧中,突然有人建議辜緣和春梅兩人像演戲那樣來一杯交杯酒,卻不想,春梅竟在眾人的一遍掌聲與歡樂之聲的慫恿下,毫不示弱地捏上酒杯率先站立起來,並見她紅了粉色的臉、揚了好看的媚眼、挺立山峰般的胸脯,很快將身子扭到辜緣的跟前,煽情地和他絞在了一起。一時間,使得整個本來就散發作激烈躁動的氣氛凝固了,並讓不知從什麽時候已等在外麵看熱鬧的王笑梅和隔壁剛請過來幫忙的娟子也同眾人一道,對他倆異口同聲的來了聲“耶”後,才又歸於剛才的熱鬧當中。在過後,眾人就全都喝彈了;特別是石洋,他那天連自己後來是怎樣收的場也全記不住了;他隻記得,他那天似有些“牆走我不走”的讓王笑梅扶著,口裏還不停的、模糊不清的對眾人高唿的說:“莫得事!辜緣!隻要老子把山莊搞好了!——老子!——二天!——還是個大爺!”然後就是晚上他同王笑梅睡在被窩頭的時候,他朦朦朧朧地一連說過好幾遍:“超哥愛美女,美女愛超哥!”

    隨著氣候一天天的轉暖,春天隻在眨眼間就過去了一半,從前校院裏的梧桐樹,這時候也已經枝葉茂盛。滿山遍野的花草、樹木,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植物,還有很多很多的昆蟲,在經過了冬日的寒冷過後,現在已在春天陽光的沐浴下已經吸足了大地裏適合它們的養分,開始在春天明眉的陽光下、在和煦的春風中已悄悄地展開了它們的風姿,將山區裝點得萬紫千紅。連學校後麵的那條白沙河,這會兒也不再像前一陣那樣的哀傷了。那些冬天裏飛走了的鳥兒也飛了迴來,成天盤旋在石洋他們的頭頂上,並嘰嘰喳喳地朝著他們不停地鳴囀,看上去該是在對他們說著它們這一路的故事,同時,又仿佛是在向他們預報著這裏將要來臨的喜訊。

    山莊的改造已漸漸地接近尾聲,從外麵看進去,一天一個樣。

    一切都在無聲地向這兒過往的人們預示著一個新的山莊即將在今年的季節來臨之季誕生,並以嶄新的姿態迎接生意的到來。與此同時,它除了會給在這兒的人們眼前增添一道靚麗的風景,還會給這兒帶來歡聲笑語,並通過這些歡聲笑語,使這兒的人產生出新的希望和遐想。

    看上去,一切都是這樣的,也應該都是這樣的,可是,一個更為嚴峻的事實這時候卻早已擺在了石洋的麵前;——他早已山窮水盡了,而這時候正是該他大把大把花錢的時候;別的暫時不提,僅眼前的工人他就打發不走,而這些工人裏麵,還不包括他隨後從隔壁請過來幫忙的娟子她們一家子,而眼皮底下的這一潑工人又不同於他年前找來的老武他們,——眼前這一潑可是他自個兒在勞務市場上找來的,事情幹完後不給錢一定是打發不走人的。就這樣,接下來石洋又將往後還需要產生的費用又挨個的算了一遍,並一直算到他將要挨到開業那天為止所需要產生的費用。石洋最終算的結果是,少說還差三萬,這還沒有加上臨到開張那天他所需要產生的和那些不可預見的費用。

    郝三總這一陣大概已經體察到了石洋的隱情,漸漸地來得少了。王一火和吳邱禮,還有辜緣、單良紅他們卻一天比一天來得勤,而且不再像過去那樣一道來,而是各自帶上一幫人來。

    對於這些現象,石洋其實一直都看得很清楚,特別像辜緣、單良紅他們這些看起來好像從來都是在靠血盆裏“哈”飯吃的人一旦把人粘上了,不來吃才怪,然而他們真正的生成方式,——無論從過去,還是在現在,從來都是憑借自己過去——或殺過人,或坐過幾次班房,才得以在他們那個自認為是自己的圈子中立足,並因此為榮的;而事實上他們卻又全都是早已讓政府將膽給拈沒了的人,憑借的僅是行為裏偽裝出來的那種所謂的粗野,並把它無限誇大,才得以維持;有的甚至憑借自己一張白臉,像如今的“鴨子”那樣依附在個別有點小財的富婆身上;更有甚者幹脆就依附在——比如一些在窯子裏,靠出賣靈魂和肉體的女人身上過日子。——這也罷了,最讓石洋生氣的是最近他們上來的口味愈來愈高,就像他起先剛送走的王一火;雖然他單位在成都,家卻在都江堰;又因為他前不久剛從領導的角兒一下子給落了下來,對權力的渴望和覬覦的欲火還沒有完全熄滅;還因為他從來都認為石洋和他有著掏不完的心肝;而事實上卻僅僅是因為石洋發現他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和他一樣落泊的人而不願意在他的傷口上灑鹽,所以石洋才在陪他聊的時候依著他,並圍繞諸如權力爭鬥方麵的話題展開;然而,更多的則講的是關於外麵那些女人們的鳥事。打個剛才的比方,剛才王一火說:“不管怎樣說,你過去總算輝煌過一陣。隻憑現在小你二十歲的、人又生得那麽漂亮的王笑梅,你就是現在立馬趴在地上了,都一定比我劃得戳(來)!”

    石洋說:“算呐,我要有你那份差事。一頭成都,一頭都江堰。革命家庭兩不誤!……”——這是一種情況。應該說,對方大概還喝過點兒墨水,講起話來好歹要斯文些。辜緣他們的話讓石洋聽過後心裏就真的更不舒服,甚至是難受了。他們說:“說真的,我要是像你這樣,老子每天不泡她十個、八個哩才怪!唉!石哥啊!人生真的很苦短啊!別等到你到時候想搞都搞不動球呐!……”

    這些石洋都得一一的去應付,和他們相互調侃;這種調侃,恰如石洋剛才請他們吃迴鍋肉一樣,旁邊總要放上一碟泡菜,用來調和味口。

    石洋現在的心情好不心煩,可是,除了要在各個方麵迎合他們的口味外,還得挖空心思陪他們消耗時間。

    有很多時候石洋在讓他們給吃麻木了的情況下、在萬般無奈的情形中,自己隻好拿前麵學校出那檔子——背時的事情來安慰自己,並在心裏產生幻覺的這樣想:“他們能這樣上來吃吃我也好。這樣就能讓這兒的人瞧瞧,咱石洋還是有點兒來頭的!……”

    石洋還記得,上次辜緣去春梅家裏的時候,曾找自己借過三千塊錢的事。那迴石洋聽過後就犯了難,隻是當他記起上次辜緣在自己那裏借過的一仟塊錢不也還了的時候才借了他,讓他沒有想到的卻是事後他人雖然從攀枝花迴來了,錢的事卻再也沒有在他跟前提過。那陣子石洋心裏就想:“天啊!三仟塊!”

    ——就在前幾天,辜緣又一次同單良紅來了,那天大概是因為石洋和辜緣的心裏都壓著那三仟塊錢的事,一陣酒攪過之後辜緣就不行了,再後來他就吐了個一塌胡塗。

    石洋瞧著他臉頰上剛才還燃燒的紅光,經過一陣嘩啦啦地現場直噴過後,他就像在微弱的餘燼中無望地熄滅下去的火焰那樣熄滅了。他的臉色慘白如死,幾乎不像是一個活人。從餐廳出來的時候,他堅持要自己走,石洋強不過,隻好瞧著他衰疲無力地蹣跚,但他隻蹣跚著,卻沒有倒下!

    石洋心裏一天比一天急,該想到的法子都想了,也使過了,最後隻好厚了臉的找了黃雅蘭。

    黃雅蘭這時候大概還念著點她們昔日的舊情,不忍心見他在關鍵的時候就此倒下,所以才三兩仟的加起來,大約已給過他有萬把塊錢了。按說,憑她們現在的情形,她能做到這一步,對他也挺不錯的。這次也是因為她,石洋才終於把那幫民工給打發掉,卻不想,一樁事情剛了,一樁事情又起,更讓他生氣的是,當他迴過神來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和過去了好幾天。

    這一迴石洋總結了上次的教訓,所以他這一次沒有去興師動眾,更沒有去找組上的人說什麽。和組上的人有什麽好說的呢?

    他認為這次不同上一次,上次他們是借學校衝鄉上去的,而這次的矛頭是直指自己而來,而且他們這一次的一切全都是在悄然中進行的,以至當別人動手幾天之後石洋才如夢初醒。再說,他也找不著他們,也莫有理由找他們,因為,他和他們,乃至村上,都和他沒有在合同上發生過任何關係,總之,假如他自己真要去了,一切都在想象當中,——除了說錢,沒別的。後來石洋拿定了一個主意,你既然是悄悄的支招,我就給你來個裝糊塗;我隻當是水管斷了那樣的自己接上就行了;斷了,再接;隻要讓我給逮住了,老子就給他來個暴打;就這樣讓事情挑明了後,再把這張牌遞給鄉上或派出所。然而,這隻是他的一種想象,石洋可不是那樣傻的角色,他認為,我既然遲早要把招支過去,不如直接去鄉上,像上次後來那樣,自己先來個坐山觀虎鬥。——有了這些想法,他這迴甚至還在心裏為自己深感慶幸。這裏,我們不妨站在石洋的角度來為他想想,因為,對方真要等到他開張那天才把水給他斷了,那才真讓他難堪,而事實是石洋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認為這兒的人終究還沒有把事情對他做絕,或者說,這兒的人對他多少還有點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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