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洋來這兒已經有些時候了,今兒還是第一次像模像樣地站在張得光山莊下麵的公路上,便引來對麵小賣點當門打麻將的村民們異樣的目光,並使他仿佛跟從前待字閨中的小姐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有些無可適從。正當他剛在猶豫自己究竟還該不該長時間站那兒的時候,陡見從城的方向過來輛白色轎車,隻一晃,又從前麵陡峭的山道上鑽進石包不見了,但他憑直覺感到應該是辜緣到了,因為這時候除了當地個別打野的麵包車外,幾乎就沒了別的車,更不會開這樣快。一定是的,他想:“除了他們這些車瘋子,還會有誰?”

    很快,車開過來了,如一隻失控的鐵馬。臨到跟前,隻見車吱地發出陣尖利的怪叫,然後泄了汽地癱在離石洋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不動了,隻有車後的氣流將路邊殘葉——嘩地卷來飛飛揚揚,更惹得公路對麵麻將桌上的人全帶了驚異的目光“唰”地一下朝這邊掃了來;與此同時,隻見四扇車門幾乎同時打開,裏麵的人全鐵青著臉——動作麻利地竄下車,筆直地立車門旁朝四周虎視,唯獨辜緣從駕駛室下來後將雙腳跨馬步用勁往地上一蹭,抬手用力一指,“嗨”的一聲朝石洋迎麵撲上來,臨到跟前的時候,更見他伸手抓住石洋胸口,將拳頭朝他頭頂奮力高舉,接著又“嗨”的一聲將拳頭在空中劃過道半圓,直到拳頭就要觸及石洋身體那一瞬才忽地收住,旋即展開手掌摟住石洋的腰,一陣瘋笑。

    起先,點上的每一個人都繃緊了麵部肌肉、屏住唿吸、全神貫注,等待著就要上演的一出好戲,結果卻發現來人全是石洋的朋友,隻好滿懷失望,掃興地玩起了麻將。

    來的四人當中,除了同石洋個子差不多的他不認識,別的三人過去和石洋關係都不錯,且都比石洋高一個頭,清一色平頭,身上收拾得一塵不染,給人一股逼人的邪勁。

    石洋和辜緣摟抱來像對蛤蟆,扭腰擺尾來到車前,石洋才朝他們打過招唿,誇張說::“走噻!上去噻!”

    楊紅聽見,隻在嘴角咧出一絲獰笑。帶著疑問的口氣擰了眉問他說:“石哥,沒啥子事嘛?”說話間,那股兇殺猙獰的表情仍會讓不知情的人見了不寒而栗。

    “莫得事!”

    石洋見他仍不放心,補充說:“真莫事!請你們來喝酒!——走走!上去再說!……”

    石洋帶他們往山莊走時候,就有種迴到從前的感覺。剛走幾步,發現辜緣沒能跟上來,便朝他喊:“嘿?走哦!……”

    “先上去!——狗日低!幾個娃娃還不跟上來!”說完見石洋還盯他,解釋說:“真哩先上去!等下我得把車開上來!”

    張得光陡然間發現石洋帶上來一群朋友就一反往日的萎靡,並滿臉堆笑朝他們迎上來,伸出仿佛讓狗啃過的手,一一地向他們發煙。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眾人竟對他毫不理會地一路說笑,跟石洋去了彩棚那邊,隻有跟在他們身後石洋不認識的那人還離他老遠就扯起嗓子朝他吼著說:“嘿——狗日的!這些都是我的哥!等下整點巴適的出來!”

    有了這句招唿,張得光感覺撈迴些麵子,擠眉眨眼間,迴頭朝剛從身邊過去的石洋他們望過一眼,調頭對他說:“王小龍!莫得事!你吩咐就是啦!”正在說,辜緣領上輛白色夏利車從外麵“唬”地開了進來,張得光看見,急忙又捏了煙朝他們迎上去。辜緣剛好打開車門,見來人手捏煙卷殷勤地朝他遞來,隻一愣神,冷冰冰盯他一眼——接了,麵無表情朝他點下頭,一路去了。張得光不便說啥,探頭朝車裏望望,見沒別的人,又才捏了煙往夏利那邊過去,意外的是,直到他近了車前都不見有何動靜;——這一迴,他大概總結了剛才石洋他們和辜緣給他的教訓,所以,就在他快靠近車跟前的時候突然拐個彎,假作無意地帶上那種狐疑表情先沿車的四周踱了一圈,但由於車玻璃貼了太陽紙怎麽也瞧不真切,正在琢磨,人已經又不自覺的勾了腰繞車轉了起來,最後,在“車老殼”跟前他止住步,透過駕駛室的玻璃,這一迴,他終於看清楚了;說是看清楚了,其實他還是沒能看清楚;因為,裏麵坐的人實在太多了;他隻來得及約約的估摸過一下就不便再往裏看,也不敢再往裏看了,因為這是忌諱;他隻發現——並感覺那裏麵坐的人——好像他一個也惹不起,卻又都不認識,於是隻好悻悻地去了一邊。

    石洋來了朋友,也給這裏帶來了人氣,所以,就總的而言,張得光打心眼裏還是高興,但也是不敢違拗地跟著就抖擻精神,去廚房換王笑梅,待王笑梅用托盤矜持地端來茶杯,辜緣他們見了便都擠眉弄眼,卻又不敢放肆的麵麵相覷,最後才用詢問的目光朝石洋望。石洋見了急忙介紹說:“哦!我們那位!都叫笑梅哈!笑梅哈!”眾人聽過,這才心領神會,卻又有些尷尬地打過串哈哈!過了。

    王笑梅大方地在每人麵前放好茶杯,小心地為他們倒上開水。

    王笑梅為他們摻開水的時候,仿佛他們每個人都在為剛才的尷尬找托詞,辜緣眼見當前的氣氛,靈機一動,打趣說:“啥子哦?革命不分先後!雖然笑梅比我們小!但嫂子就是嫂子!還有哈!石哥在家頭數老三!所以!我們就都該叫——三——三——三嫂子!”電影“抓壯丁”裏王保長說話的場景都見過,但因這眾人和王笑梅初次見麵,所以都不便和辜緣摻合,隻是經他這麽一攪,氣氛又熱鬧下來。

    王笑梅見了,大方地對眾人說:“啥子哦!就叫笑梅!”說完笑盈盈,去了廚房。

    “哦!當真?開始我還以為你出了事?我問你?你在手機頭說啥子你在這裏搞了個什麽山莊!是咋迴事?……”

    “這陣子咋講得清楚。這樣?等下喝過酒,帶你們去看了就清楚呐!不遠,就在前頭。是過去的學校。”石洋說到後麵,又補充一句。

    單良紅從來都是個不多說的人,他除了在外麵做事心狠手辣,在和對手談判時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莫多說”,所以朋友都稱他叫莫多說,並懼他三分,然而,他對待下麵的兄弟,除了威厲,還算得上謙和,因此下麵的兄弟也挺貼他。這時候的單良紅就是那副莫多說的模樣,隻等石洋提到學校後,才對剛才朝張得光說話的那位石洋不認識的人詢問說:“王爛龍,曉得不?”說完,才跟石洋介紹說:“王小龍——王爛龍。到了白沙,都曉得。”

    石洋聽了,調頭——牛頭不對馬嘴的對王爛龍說:“幸會!幸會!”

    “石哥!你說是前頭那歌(個)學校?”王爛龍說完,翻了翻眼皮,“你咋在那搞?河壩頭——水都沒球得!”

    “空了吹!石哥有石哥的道理!對球羅,爛龍?你是這兒管治安的‘110’,以後石哥就交給你羅哈!”

    王小龍有些靦腆的瞅石洋一眼,聳聳肩說:“球哦!還‘011’咧!我管球的治安!石哥!你別聽他龜兒子瞎雞巴扯!——歪的!”剛說完,旋即又獰了眉對石洋認真說:“莫得事!石哥就是我!我就是石哥!……”

    眾人一聽,哧地笑了。

    “哦,對呐。笑梅在這兒,黃雅蘭知道不?”

    “早拉豁啦。”

    “嗨!不說這些!今天來,就是吃酒!”辜緣發現說漏了嘴,歉意的把話茬過一邊。

    酒菜已經擺上了桌子,石洋領他們朝桌子那邊過去的時候,迴頭看看辜緣。辜緣明白他的意思,拍他肩頭說:“都是些小兄弟,不管。等下我就把他們打發走。”

    剛才石洋見那輛車跟上來,卻不見有人下車,心裏已明白了幾成。這會兒經辜緣再這麽一講,明白之餘,又多幾成感激。

    眾人都坐齊了,隻有天娃旁邊不見張得光,稍許,石洋對王笑梅說:“開始哇!——來!先把酒給各位大爺些摻起。”說完,躬身朝眾人點頭點。

    有的說:“自己來!自己來!”有的說:“嫂子摻酒,嫂子就要喝!”

    說話間,王笑梅已在每人桌前摻好酒,恰這時,張得光帶了笑,端上最後一道菜來了,石洋這才對眾人介紹說:“哦?這兒的老板!張得光!”說完才把張得光一一地介紹給他們。介紹到王小龍當門,因為石洋眼見他剛才同張得光打過聲招唿,話就拐了彎。他說:“王小龍是白沙的‘110’。所以,應該你們早熟悉呐?……”

    王小龍聽見,屁兒不抬,敷衍說:“曉得,曉得。”

    起先,張得光剛在眾人跟前遭過冷眼,這會兒就把自己平常的德行收斂了,等石洋把自己介紹完了,這才向他們客氣地點過頭,斂聲閉氣的坐了。

    石洋見人已到齊,重新發話說:“來!這莫得啥子兄弟不兄弟哩!都是一家人!來來!先整杯團圓酒!”說完,起身舉杯。

    辜緣說:“慢慢來,慢慢來。”

    楊紅說:“石哥!坐哈!你先坐哈!屁兒一抬,重來!”

    單良紅這會更不多說,隻在椅子上扁著他厚厚的嘴唇翻眼皮,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玩深沉。

    王小龍從開始就沒有說上幾句像樣的話,這時候可能一方麵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另一方麵也為了討好石洋吧?於是就端起杯子大聲對他,也是對眾人說:“來!石哥!不球理他們!這些蝦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哩!”

    張得光隻感覺自己像多餘的人,卻也不敢亂摻和,隻一個勁找王笑梅、天娃她們無話找話。

    石洋聽完王小龍的話,將酒杯捏在兩指間把玩,並讚許的朝他點了下頭才說:“這樣,我給大家來個開場白!聽清了哈!嘿嘿!——首先!我祝願大家都天天開心!——吃得好!喝得好!耍得好!睡得好哈!——來!雄起!”說完自己用勁將酒杯當空一舉,跟著朝當中抻了過去。

    眾人同時將酒杯伸當中碰在一起,齊地一聲大喊:“雄起!……”

    幾杯酒過後,眾人都嚷嚷說:“球呃!換了換了!杯子小羅麻煩!……”

    王笑梅和天娃急忙上廚房換來啤酒杯。

    辜緣瞅了短暫的空隙,悄無聲息地朝夏利車走了過去,迴來的時候,身後就跟了臉帶刀疤的人,此人的個頭同辜緣差不多,瘦削間看上去隻十八、九歲。兩個人一前一後,一路走,一路說著什麽。

    辜緣直接領來人到了石洋跟前,又抬手輕拍了石洋的肩頭,才嚴肅的對那人說:“這歌(個)是石哥!皮蛋,聽清楚了沒有!他是我的哥!——今後莫得我的招唿,哪個都不準到這來!”辜緣在向皮蛋介紹石洋的時候,是嚴肅認真的。介紹完,伸手朝桌上提過瓶剛打開的“全興”酒往皮蛋手上送去說:“來!給哥些摻杯酒!——先從石哥‘那幹’摻起走!摻完羅,收工!”

    皮蛋要不是臉上那道傷疤,怎麽看也不像刀口上舔血的人。

    皮蛋不悲不吭,恭敬地為眾人摻酒。

    皮蛋的酒摻得真好,——不是說他把每杯酒都摻冒了尖;再說,真要摻冒了尖,一瓶酒也不夠;而是一氣嗬成地將六隻酒杯摻了個一模一樣,讓石洋見了也隻感到驚奇,於是打趣說:“辜緣,你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我喝這麽多年酒,摻酒的人也見過不少。說真的!還沒見過像皮蛋這樣的酒司令!……”

    皮蛋恭敬的摻好酒,站在辜緣身旁兩撐當胸一合,約帶靦腆對眾人鞠恭說:“品全興!萬事興!各位哥老倌!慢慢用!”說完轉身緩緩朝壩子去了。跟著,壩子裏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皮蛋摻酒的時候,桌子上出現了短暫的寧靜,而這樣的寧靜會讓跟前每一個人都伸出種邪乎的滿足效果。

    辜緣要的就是這個,於是手拿酒杯當中一晃,對眾人說:“來來!小兄弟!不管他們!喝酒!”

    眾人剛舉杯,單良紅橫插一杠說:“狗日的辜緣,打砂槍!……”於是有人建議說:“哎呀!碰起麻煩!過電!”剛說完,已有人端上酒杯“咚咚”往當門敲的說:“對對對!過電!”。終於從人才在一遍“過電”的附和聲中,盡性的將酒一飲而盡。

    張得光的酒量實在有限,幾杯酒過後,知趣的去了廚房,隨後開始在桌前和廚房間添湯熱菜的一趟趟往返。又喝過一陣,石洋見眾人的酒意已掛了臉上,這才見好就收的叫收拾,很快,一群人在他的帶領下隨著一串馬達轟鳴聲響過,山莊又歸了往日的寧靜。迴來的時候,石洋站在山莊下麵的公路上又同他們聊過一陣,辜緣才說:“媽喲!石哥!來了這麽久,今天才打招唿!萬一出了啥子事?嗐!不球說羅!就這樣,走球羅!”

    伴隨著一陣馬達聲的怪響,辜緣從駕駛室將頭手伸出窗外,朝石洋招招手,將中間三個手指彎迴手心,很自然地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往耳傍一晃,醉醺醺對他說:“還是那句老話,有事你打我!分分秒秒!……”

    石洋從公路迴到上麵,漆黑的山莊已是一片靜寂,隻有自己的房間亮著燈。

    王笑梅見他醺醺的迴來,心痛的說:“鑽鈴子哇,背時!”說完催他上了床。

    第二天石洋幹活的時候手上就總感覺不來勁,過後他沿著昨晚上喝酒的過程返複在大腦中過了幾遍,這才相信昨晚上的酒確實喝過了頭,以致搞得他今兒疲邋歪歪。接下來他又將昨天叫辜緣他們上來喝酒的事在腦子裏仔細的揣摩過一陣,揣摩中他不禁發現,——昨天他們在對待張得光的態度上,仿佛就像和自己早安排好了,一切都進行得那麽自然,以至讓他滿意的認為應該是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地;可是,在達到這樣的目的的背後,又讓石洋隱約地感到某種擔憂;但是,事情既然已經做了,擔憂又有什麽用?再說,昨天的事無論怎樣講,總是給了張得光一點顏色,並從某種程度上——也給這兒的人們展示了一種自己的能力。所以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昨天的事就會在這兒的山裏傳開。

    石洋想了這些,也盡管他發現自己昨天所做的事有些欠妥,心裏卻總是愉悅的。

    中午王笑梅送飯來,見他臉色難看,就勸他迴去休息。他卻打趣的對她說:“這個你就不懂哇,隻要中午我不迴去,量他們也不敢呆久了……”

    王笑梅說:“我還是來幫忙吧?……”

    “不行!”

    石洋語氣很堅決,說完後,開始端起碗在壩子裏東走走,西瞧瞧地邊吃邊看,邊看邊思索,並在思索中滿意的朝王笑梅身上瞧。

    石洋發現,這時候的王笑梅仿佛比以前更好看了。最有趣的是,他還驚奇的發現,當一個女人一旦成為了戶外的一個自然組成部分;特別是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大自然就又給她增添了一種魅力,並使她顯得更加神聖,不再像平常那樣隻是一件放在城裏或室內的飾品了。

    現在的她,在石洋眼裏就是這樣,盡管她作為他的女人,在這裏隻是一個個體,隻是一個部分,在不知不覺中,竟又失去了她自身的界限,她仿佛吸收了周圍景物的精華,與這裏的一切都融為一體了。

    王笑梅充滿愛憐的看著石洋,心裏卻五味俱全,愛恨交加。自從她這次上山來,心裏就一刻都沒有輕鬆過,有時候她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是她知道,若真那樣的話,單從她個人的感情上也是割舍不下的;再說,她們已經足足在一起七年了,哪是能說走就走的呢?但是,她還是決定要迴去一趟,這是王笑梅今天在給石洋送飯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的。

    王笑梅打算趁現在給石洋送飯來的機會能再說服一次石洋,讓他同意自己迴去向父母挑明她們這麽多年的秘密。她實在受不了再這樣不明不白地和他呆下去了。她甚至擔心老這樣下去,將來石洋一旦把山莊改造好了後,又迴了黃雅蘭的身邊,如真這樣的話,自己不就太冤了。再說,她這次到這兒來,也僅是向家裏扯了謊,呆久了是不行的。此外,這一陣,他很多時候都在這樣想:“我跟了他這麽多年,自己就在全家人跟前做了這麽多年騙子。”當然,王笑梅的這些想法也不為別的,最多僅能說明她一直以來,都在心中鬱積了一個結罷了。

    王笑梅想起這些心裏就難受,讓她最難受的——是這些年裏她媽曾無數次叫她去見過的那些對象了,——那時候她才真的叫難啊!說去呢?心裏就打鼓!要說不去呢?又強不過她媽!去了後,遇上形像差的還好說,撇撇脫脫的給個理由就把對方打發掉了。要遇上對方條件好,又是她媽托人介紹的,就不那麽好對付了;得惺惺作態,用心拒絕,同時還生怕對方撿了自己的便利。她記得曾經與自己保持關係最長的,是一個過去剛從部隊轉業迴來的人,——她那時候想甩掉那人才真的叫難啊!那人三天兩頭上她家來,對她父母——左一聲媽、右一個爸的叫,聽得她心頭直發慌。那關係和她一直保持了促有半年,到後來連她自己是怎樣把別人給甩掉的都記不得了。——可是,當這會兒她到了學校,瞧見石洋那樣堅韌不屈的勁頭,她除了愛他,心痛他之外,自己還能說什麽呢?

    很多時候王笑梅常在心裏這樣想:“像他這樣曾經也該算有過點兒成就的男人,一朝倒下後還能夠做到現在這樣,恐怕真的是少之又少了?你瞧他那麽辛苦和不屈的勁兒,我還能說啥子呢?難道說我還要去傷害他嗎?還要去增加他的痛苦和焦慮嗎?”就因為這些,所以,王笑梅心裏很明白,自己所愛的這個男人,看起來那麽溫存,內心裏卻是即頑固又倔強。

    這麽多年來,正是因為石洋有這樣一種精神,才使他以這種精妙的情感壓倒和戰勝了她。最後王笑梅啥也沒說,陪他吃過飯,收起油膩膩的碗筷後,無聲地走了。

    石洋獨自站在壩子中央瞧著王笑梅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和她想著同樣的問題。他想:“她這樣的要求有啥錯呢?和她爭了這些天,這些年?說道底,還是自己不敢去麵對她的父母。唉!七年啦!到如今還跟她爭什麽?別真要像她倆說的那樣,自己兩頭都想要,到頭來卻一頭都要不到。若真那樣,我同眼前的張得光又有什麽兩樣呢?”想過這些,石洋仿佛豁然間什麽都明白了,“還想什麽呢?既然愛她,就應該順著她點。好了,等晚上迴去,給她個驚喜吧?”

    石洋剛想過這裏,不知怎的,心思又忽地轉到黃雅蘭和女兒的身上。

    這麽多年來,王笑梅雖然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石洋,更使他在私欲上得到了滿足,但是,在個人問題上,他又沒能完全消除對家庭的依賴。石洋在很多這樣兩難的時候常會伸出——並渴望能有個什麽機會,像上麵所講的那樣能把自己那些奇怪的想法講出來同她們勾通一次,哪怕僅一次;然而,他更清楚,——這樣的事情可能嗎?過去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現在哪還會有什麽可能的呢?但是,在這個問題上石洋又是一個不死心的人。他很多時候都這樣認為:“我這種在旁人眼裏看來是根本不可理喻的做法,其實恰又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他們隻是在強大的,或社會、或家庭、或所謂道德的強壓下,望而卻步罷了。”——石洋有時候甚至在心裏痛苦的這樣想:“不是說,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不沾腥的男人?像這樣的事莫說中國,在國外的現實生活中,更是屢見不鮮!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嘛!為什麽在今天的中國就不行呢?——哎!依我說,這可惡的婚姻法,真的該改改了。”

    石洋突然讓什麽東西灼了一下,低頭一瞧,是煙屁股燙了手指,煙頭落了地上。他無奈地咧了咧嘴,掃過一眼一切都亂糟糟的過去的校園,又重新從煙盒裏掏出隻煙來點上,很快又陷入沉思:“他媽的張得光,究竟在裝蒜呢?還是真糊塗?這麽多天都過去了,怎麽說也該緩過神了吧?隻是由我怎麽看,就他媽的個窩囊。”

    接下來的日子裏,石洋和他們一天一天的幹活,很少意識到他自己在這所過去的學校裏是何等的淒涼和悲哀,更完全不去考慮命運對他是否公平還是不公平,全憑毅誌和幻想支撐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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