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同別的其它地方一樣,從來都和石洋的生活扯不到一塊,從前那一忽兒的印象,隻是同平常過路客那樣,在同它擦肩而過時留下的。

    石洋醉醺醺在山道上一路盤旋,小龍坐在旁邊低了頭一點一點的打盹,車到白沙的時候,石洋老遠瞧見前麵分岔的道邊一棵老樹幹上釘有一塊讓蟲蛀得不成樣了的指路牌。石洋沿著路牌指的方向往右邊給了腳油,車很快從朝上仰著的白沙街上穿了過去。又走過一段路,石洋叫醒了小龍。

    小龍還在醉,這會兒艱難地睜開惺忪的醉眼揉過幾下後,又不知所措的朝窗外呆望。

    車沿著彎溜溜陡峭的山道,在白沙河的邊兒又走過一陣,小龍忽然提醒石洋說:“慢點,要攏了。”

    石洋鬆了點油門車就慢,一會兒功夫,石洋透過車老殼的玻璃老遠地瞧見右邊一道陡坎上有幾叢樹枝掩映的綠蔭背後,隱約露出一處紅白相間的拱形彩棚,憑經驗,他知道那裏應該是這兒的一處山莊了,因為,這樣的去處在如今早已經成了——大到城市,小到旮旮旯旯,凡有條件的,都會騰出地方來做上這樣的彩棚為他們招引生意。

    又經過幾處和剛才相似的地方,石洋見小龍還沒喳腔,心裏便擔心起他當真酒喝高了,正在猶豫,前麵陡坎上又出現一處和前麵相似的建築,車到離它還剩百來米的時候,石洋發現它下麵有一條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雜草叢生中給人很少有人從那兒經過的映像。建築也約顯陳舊,特別是那坎兒頂端邊沿上的一溜用樹幹釘就的圍欄更讓人充滿了蒼涼之感。

    石洋正在猶豫,小龍突然醉意朦朧地朝他甩出一句:“就這上麵。”

    此時,車剛好臨近山莊下麵的小道。石洋雖然醉是醉,手腳卻一點都不含糊,隻見他陡地猛給一腳油,車擦著旁邊那個寫有“九蔭山莊”的木牌,經陡峭的狹道叮叮咚咚一陣劇烈晃動過後,卻不知怎的,車又迴了原來的路。石洋見了有些茫然,停下來迴頭一望,這才發現那條道原來是它媽的個兩頭低中間高的一段岔子,山莊就立在它的頂端,從他剛才過來的方向往上去,是條根本就調不了頭的“迴頭彎”,若真要那樣進去,就隻能在它的頂端讓車停下來用車屁股對準大門後,倒進去才行。

    無奈之下石洋隻好讓車調了頭,忽地又來了個百米衝刺地猛給腳油,隨著吱地一聲響,車穩穩的停在了園子中央,跟著,一條瘋了樣的狼狗不知從什麽地方忽地一下串了上來,圍著車一陣狂吠。

    張得光還是過去的賊樣,他隻當是來了客,很快從一扇門裏帶上滿臉諛笑朝這邊快速迎上來,並一麵走,一麵從嘴裏發出唬唬聲驅趕狼狗,臨到了跟前,卻不見車上有何動靜,於是他凝了神,擺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猶豫的、喃喃的,讓本來就生得夠小的雙眼眯成了縫,然後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窗往裏瞧,最後當他把石洋認出來,且把他給認準之後,臉一下就豁朗開了,並異常激動的朝他吼起來:“啊呀——洋洋!——嗨嗨嗨!洋洋!是你嘛?快下來!——快下來噻!……”

    石洋從車上下來,隨手把車門往後一丟,跟張得光朝前麵的彩棚走去。

    小龍臉上掛著幾絲怪異的笑,醉熏熏跟在石洋後麵東張西望,在他們後麵跟著的,是那條還沒有完全罷休的狗。

    石洋一邊走一邊同張得光誇張的開玩笑說:“謔!張總!整對羅啊!幾年不見,當莊園主啦!”石洋嘴上這麽說,眼裏卻瞧不上這山莊的模樣。

    “哎呀!洋洋!不要洗我的腦殼喲!惱火!”說完,他扯上細嗓門朝裏麵高喊一聲:“天娃!快來給——你石伯他們泡茶!”

    石洋聽他這樣吼,心裏就美滋滋的想:“看來,他還沒把我過去給他的好處全忘啦!”

    來到棚子下麵,張得光熱情地拉過把帶靠背的竹椅放石洋屁股後麵,又勾腰將自己生得細長的脖子伸直,尖嘴朝上麵吹吹,這才讓石洋坐了,而小龍卻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因為醉呢?還是正在犯著別的什麽迷糊;隻見他隨手拉過把椅子剛坐好,又側身讓雙腿蹺扶手上讓自己舒服地窩成個漏鬥後,開始習慣地將雙手拳做一團,朝頂棚作揖的、有滋有味的咬起了指甲。他一邊咬,一邊旁若無人的四處瞅瞅,還時不時朝他們睃一眼。

    天娃給他們泡茶的時候,張得光對他介紹說:“哦——這個是你石伯!快喊聲石伯!哦——還有!等下你去把冰櫃裏——那個雞,那個魚,那個蛇,還有上次我在山裏頭整的那個麂子肉,——全部拿出來解凍!……”

    石洋本來不喜歡過於熱情的人,這陣子聽他稱自己是他侄兒的石伯心裏就更不自在,卻礙於他的熱勁頭不便說啥,正在猶豫,又記起臨來時自己二姐說的話,——去吃他龜兒子一頓漂勺,心裏才又感釋然,之後就用心的,也是百無聊賴的由他挖空心思陪自己聊,卻不想,正當張得光的話剛談到興頭上,小龍卻突然悶聲悶氣的開了口,他說:“張總……”小龍在說話間眼睛直視,嘴咂巴咂巴過幾下,後麵的話又咽了迴去。

    就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竟聽得張得光仿佛讓針給紮了似的瞥過小龍一眼,旋即又陪了笑幹咳過幾聲,才慢騰騰對他說:“龍二爺!你別著急哈!你舅舅在!等下陪你喝幾杯!咋樣?”

    石洋發現張得光同小龍說話,以及用小眼珠兒瞧小龍的時候都表現出種怯生的模樣,心裏也猜不透,於是隻好裝沒看見。

    又吹過一陣牛,石洋估摸天娃大概該張羅得差不多了,便把話岔了一邊說:“哦,張得光。叫你姪兒停下來。酒還沒醉醒呢!”石洋說到這裏把話鋒一轉:“聽說你在這裏搞了座山莊。多年不見了,上來看看。呆一下就走。”

    張得光聽石洋說要走,急得他忽地把臉拉下來,態度堅決的說:“洋洋!漏湯的話不要說!你哥!我兄弟!多年不見呐,咋說也該整幾杯噻!……”

    張得光陪石洋已喝了些時候,外麵的天早已經黑了。在這過程中,石洋發現他還和過去一樣,在和人交談的時候眼睛裏老會閃爍出一種異樣的光;——這光好似山莊外邊的河下麵那些波光中折射出來的反光;或者說,更像是從通往地獄的那座建在半山腰、令人毛骨悚然的山門裏射出,顫動在自己臉上的鬼火一樣,碧藍碧藍,讓人膽怯。在這樣的情況下,石洋表麵上雖然還對他客客氣氣,臉上的腮梆子仍然還讓肉啊什麽的塞得鼓鼓的,心裏卻在想:“這個陰險的張得光多半又在我身上用心的挖掘了。”——而事實是,在此時的張得光的眼裏,石洋就是他踩在腳下的這塊山莊,並以今顯露出一些讓他為之鼓舞的跡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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