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國慶的前幾天,黃雅蘭從過去的公司收了一筆久違的欠款。說黃雅蘭收了一筆久違的欠款,還不如說是石洋收了一筆久違的欠款,因為,早先的公司從來都是石洋的,黃雅蘭隻是以老板娘的名份把公司兜著;後來還是因為石洋的幾個甲方朋友朝他發雜音,說什麽老拿他公司的發票向廠子裏邊要錢,心裏總感覺有那麽點不踏實。

    石洋剛聽見那些話的時候心裏還並不在意,他甚至還在心裏興災樂禍的這樣認為,——你既然敢吃錢,就該擔點事兒,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隻是後來石洋把那樣的話聽多了,才發現是那麽迴事;原因是——自從他自己辦公司以來,犯法的事兒雖然沒敢做,麻雜雜的事卻沒有少做。就因為這些,後來他才咬咬牙,用黃雅蘭的名義,在公司的原址上又辦了個公司執照。

    石洋還記得,起初那一陣,兩套班子一套人馬,雖然操作起來多費些事,心裏的感受卻總要比以前踏實了許多,更有種新鮮感。隻是後來因為時間長了,帳目上難免有搞來絞起的時候,並常搞得外麵的客戶和他自己的職工們都怨聲載道的,在這樣的情形下,又經石洋兩口子的再三考慮,最後才決定讓人上稅務所把前麵的執照給銷掉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石洋的生意照樣做得紅紅火火,並照樣成天陪上他的新老客戶在外麵該咋耍還咋耍,該咋吃還咋吃,直到有一天石洋迴公司叫黃雅蘭拿錢的時候,她說:“哦,洋洋,花錢得省著點哈。現在的公司姓黃,不姓石——喔!”

    石洋聽過這話當時心裏就咯噔噔的直打顫,感覺就像吞了個生硬的家夥頂在胃裏怪怪的。也就在那時候,石洋的心裏才有了些警悟,並讓他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想:“會不會是我和王笑梅的事,讓她給察覺了呢?”隨後石洋對黃雅蘭細心的觀察了幾天,也收斂了幾天,卻沒有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後來日子長了,心頭的那種警惕就又放了下來,卻也有些微妙的地方,那就是當他在叫黃雅蘭拿錢的時候總不如從前那樣表現得自信,反過來,倒有了那種在向她伸手要錢的味道。總之,釋然了釋然,變化還是有的,隻因為他當時正同王笑梅處在熱戀中沒心思靜下來細想,後來日子一長,一切都又同從前一樣的顯得自然而然,仿佛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

    一晃幾年過去了。前幾天,當石洋知道了黃雅蘭收到那筆錢後,心裏確實是振奮過一陣子。想想也是,遠的不說,隻說眼下這半年裏他自己在圖書批發市場上,——也就是在黃雅蘭跟前過過的那些忍氣吞聲的日子吧,那真是讓他頹喪透了。這下好了,總算收了一筆久違的欠款;盡管這筆錢既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她;卻不管怎樣講,這筆錢總是到了她或他們的手上。想想當初,假若石洋當時真要硬了頭皮的將經過法院收迴來的那近百萬的現款捏在手裏。再硬了心腸的把外麵欠著的拖上一陣子的話,他又何至會搞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呢?

    現在石洋記起這些心裏就會忍不住的要恨起自己和王笑梅來。他甚至有很多時候都在心裏這樣想:“那時候我的桑塔納差不多都成了我們兩個的花車和纏綿的溫床了,迴到公司或家裏的時候,我除了伸手叫黃雅蘭拿錢——還是錢。漸漸地,從前家裏的那種歡心的日子便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迴憶,女兒也不如從前開朗了。在後來公司的生意就開始攥都攥不住的往下落。”石洋想過這些,有時候也會在心裏為自己找點理由;即他當時在生意上的不順手,應該是跟國家長期的政策調控有關的。隻是當他每一次在這樣為自己找理由的時候,終究還是得承認這樣的事實。那就是他自己在這些年裏確實糟蹋了公司不少的錢。究竟糟蹋了多少呢?……

    一般講來,每次當石洋想到這樣的問題上,就不願意再往下想了。不過有時候他也會在心裏問問自己,隨後再搖搖頭,懷著那種苦澀的表情喃喃地對自己說:“唉!沒個準啊!”

    同昨天晚上一樣,石洋在不該醒的時候又醒了,身邊卻沒了妻子,隔壁女兒唿唿的睡得正香。他輕輕地側了下身,卻再也不能入睡,最後隻好簡單的披了外衣,輕輕地去了客廳後,開始來迴地踱起了步子。

    他顯得有些煩躁,外麵和先前一樣的靜,偶有幾隻貓傳來哇哇的叫,聲音聽來是那樣的淒涼。那聲音聽起來有時候讓人感覺來得十分遙遠,恍然間又仿佛在他身旁。

    石洋自個兒靜靜地站在種有許多花卉的陽台上,順手從兜裏抽出煙點上,思路隨著燎繞的絲絲煙兒又想到了黃雅蘭今兒竟不向他打聲招唿就徹夜不歸上來。他想:“過去裏那是沒有的事啊!”繼而他又想:“我是什麽時候同她住到一起的呢?記不清了,反正是結婚前吧。自從她和我上了床後,她除了偶爾上她父母家裏去住上一晚外,像今天這樣不打聲招唿就在外麵過夜的事還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想到這裏,石洋心中免不了伸出許多疑竇,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如今兩口子既然已經離了婚,誰還把誰鉚得住呢?於是他從這件事的邊兒把思路繞了過去,繞到了他眼下最關心的——錢的事上來。

    石洋發現,自從那筆倒毒的欠款收迴來後,確切的講,是從他自己的公司倒閉之後直到現在,他自己仿佛都長時間的處在昏昏噩噩的狀態中,即窩囊又別扭。

    石洋這會兒決心要為自己找一條出路了。這是他臨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決定的。石洋不這樣想不行啊,因為他已隱約的感覺到,因為這筆錢的事兒,他和她之間一定會有件什麽事情會發生。發生什麽呢?其實這會兒石洋的心裏早已有了答案,這答案就是他自己眼下這種仿佛寄人籬下的日子實在不願——也不想再過下去了。他想:“‘牛’一把吧,這可不是個活法?長此下去,我一定會在黃雅蘭的跟前更不是人。倘若將來有一天我真要在生意上把她給抽了起來?……”

    這麽多年來,石洋朝思暮想的都是,怎樣才能使自己能夠徹底的擺脫過去那種,人前低三分的、懊喪的、無人問津的處境。前頭那幾年石洋眼看就要對了,卻沒料到為了一個心愛的女人又一下給摔了下去。如今他經過這幾年的努力,在圖書市場上又看到和重新點燃了他從前的那些希望。可是,問題出就出在——用石洋最近的話說就是,她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

    其實,石洋對黃雅蘭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當中最簡單的理由便是他們倆如今在法律上已失去了依托,因此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想:“不是剛收了一筆錢嘛,何不逼她拿出部分來,讓自己到外麵去幹點別的,這樣的話,既可以將自己獨立出來,又不至把家庭徹底的搞垮,也省得自己成天在市場上看她的臉色。”

    眼下對石洋看來,這是他在家庭的問題上唯一能夠維持現狀最好的辦法了,若不然,他認定自己一定會活活的讓她給逼死的,逼不死,也得活活的給嘔死。之外,石洋最擔心的是,假若黃雅蘭有那麽一天真硬了心,自己起碼還有點點錢或一個攤子捏在手裏,到時候他牛不牛不好說,糊亂地過過日子,大概應該還不成問題。

    外麵依然同先前一樣的靜,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哭泣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淒涼,哭泣中還能夠聽得見她好像在對站在她身旁的人說著什麽。同時,另一個男人沉悶的聲音在對她兇狠地狂叫,隨後這聲音就漸漸的消失了。

    石洋剛聽見外麵那個女人帶著那種痛心的聲音哭泣的那一忽兒,身子打了個激淩,隨即他仔細的判斷了下聲音的來處後,那顆懸著的心才又迴到了原來的位子。

    他稍稍籲上口氣,來到女兒的房間,見女兒還是同先前一樣睡得香香的甜,於是他將女兒的被子往肩上拉拉,再悄悄的迴到客廳後,打算把剛才的思路重新拉迴來,卻因為剛才外麵發生的那一幕已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隱痛,並使得他本來就充滿了愁緒,又亂糟糟的心境再也不能靜下來思考了。東邊的天這時候已經開始發白,沉睡了一夜的成都這座城市已漸漸地開始恢複了生機,樓下的清潔工嘩嘩掃地的聲音有節奏的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一個熟悉而又高昂的聲音如同西方的傳教士那樣將聲音拖得老長:“打——牛——奶——啦——”

    門外的樓道上,外出打工的人和到外麵買早點的人咚咚的上下著,再一會的工夫,沉睡了一夜的成都這座即古老又現代的城市就完全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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