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3日

    這個星期日是絕佳的行動時間,老師們的雙休日還沒有結束,學校氣氛一片輕鬆,真如我們所料,調查的熱情已經用盡。晚上就是學校戒備最薄弱的時候,我們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而且明天是星期一,要升旗,全校人都會到齊,對我們來說百益而無一害。

    傳單的內容已經寫好:

    待解的問題

    為什麽我們要當任人擺弄的傀儡,難道隻因我們是學生嗎?

    為什麽我們要像貨物一樣被人品頭論足,難道是為了那點少得可憐卻還要被人隨意克扣的分數嗎?

    為什麽我們被製度壓得失落痛苦的時候卻還要自欺地告訴自己那些東西是對我們是好的,難道我們沒有辨別好壞的能力嗎?

    為什麽我們竭盡全力的苦幹,得到的卻隻是那張隨處可以買到的獎狀和印章,難道我們一定要那麽虛榮嗎?

    為什麽連他們自己都不信的東西,卻要義正詞嚴地要求我們去相信呢,難道隻有聽話才算是好學生嗎?

    為什麽我們叫學生,而實際上是在“學死”——學會讓精神死亡,難道這就是我們該做的嗎?

    為什麽我們人品的高低是要由老師的紅筆來決定的,難道紅筆寫出來的字就是命運批言嗎?

    為什麽稱為領導的人說了一句廢話,我們就要為此而忙碌上一個月,難道我們是奴隸嗎?

    為什麽別人想利用我們做某些事情時總會說“借此機會去鍛煉一下自己”的話,難道我們不做那件事就不能鍛煉自己嗎?

    為什麽陳腐糜爛的東西始終會有人對它深信不疑,難道我們的心早已被腐化了嗎?

    為什麽他們常說的是,“沒有任何理由不做”,難道就沒有人明白,其實沒有任何理由,它本身就是叫你去做的一個理由嗎?

    我們像上次一樣坐車出去,但是在不同的地方複印,而且還買了牛奶、麵包、蚊香和煙。這些東西分別在不同的店裏購買,清單被我們撕掉了,這樣做雖然有點神經過敏,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不要留下任何證據,要做到密不透風。

    在一切準備周全,迴學校的公車上,我們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一種由自負引起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迴到學校,在下午到天黑行動之前的那段等待的時間裏,我們從容淡定,像極了007。

    夜晚漸漸降臨,冬天的夜晚彌漫著一股清冷。校道上的人匆匆趕往教學樓,這掩人耳目的晚自修我們當然不能錯過。

    同學們都還沉浸在假日的閑散中,下了晚自修也沒有人留下來自習。我們最後離開,輕輕把門拉上,並沒有上鎖,因為等一下還要迴來。接著我們迴去宿舍,高談闊論,對外宣揚今晚要去網吧通宵的事情。

    適當的時間,我們走出宿舍,來到教室的門口,發覺整棟教學樓一片黑暗,而我們就像是黑暗中的燭光一樣在盡力燃燒。推開沒鎖的門,融入到黑暗中,等待晚作息的鈴聲和樓下關鐵門的雜音。

    鈴聲響起以後,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居然沒有聽到樓道裏傳來的皮鞋聲,再一會兒,卻聽到了鎖鐵門的聲音。這說明了保安今晚偷懶,正中我們的下懷,一切進展得太順利了。

    鑒於經驗,我們知道一夜的時間很多,先不忙著發傳單,而是點上蚊香,抽著煙,小聲說起話來。

    我問他:“永哲,我們這麽做會有結果嗎?”

    “我也不太確定。”

    “既然很模糊,那為什麽還要做?”

    “你比較一下,不反抗的話就隻有被摧殘下去,但是如果反抗,即使失敗了,頂多也是照樣的被摧殘。這樣看來,不做和失敗的結果是一樣的,那為什麽我們不賭一局,雖然不一定成功,但也不一定失敗呀!這是一個賭局,賭y校的人心世道。”

    “可賭注呢?”我問。

    “就是學校的處罰,記過或者開除學籍,不過開除是最壞的打算,我們這麽周密的計劃,如果給抓到了,那隻能說是運氣問題了。小羽,你怕嗎?”

    “和兄弟在一起,有什麽好怕的。”我說。

    我們在黑暗中喝牛奶、吃麵包、抽煙、說話、談笑,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捧著傳單出去。

    我們躬著哆嗦的身體,如履薄冰地走過一間間教室,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傳單從門縫底下塞進去。從五樓開始,我負責上麵幾層,他則負責以下,這樣可以加快工作效率,縮短在冷風中奔走的時間。

    當我們完成任務,迴到教室門口會合時,刹那間,一道白光照到我臉上,緊跟著聽到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犀利叫喝聲:“誰?那個是誰?!”你知道嗎,突然間我的心跳幾欲停止,內心受到巨大的驚嚇,慌亂不堪,腦海裏一片空白,當即被永哲從肩膀上按下去,蹲了下來,走廊是我們的屏蔽。

    我迴過神來,瞪大了眼睛,說:“被發現了!怎麽辦?”這時那道白光依然在我們頭頂的教室的窗上來迴掃動,搜索著,並且伴隨著剛才的聲音:“那是誰?在上麵幹什麽?快出來!”聲音在寂寥的夜裏顯得格外的深遠與恐怖,還有著迴聲。

    永哲說:“別急,讓我想想!”我們背靠在過道的走廊上,他低頭沉思著什麽,我看著他,兩人甚至已經感覺不到夜晚的寒冷,手電筒的白光在一層層樓地搜索。

    幾分鍾過後,樓下的聲音多了起來,相信那人已經找來幫手,而且在討論著如何上來抓我們。

    永哲抬頭說:“小羽,沒辦法了,隻能下樓去了。跟他們說我們是由於在教室待得太晚,錯過了時間,不小心被鎖在裏麵,沒辦法隻能在這裏過夜。”

    “這樣說行得通嗎?還有我們發的傳單。”

    “不管了,反正也收不迴來了,下去吧!等下他們一定會上來檢查,到時給抓到了更麻煩。至於他們會問為什麽,我們就隨機應變吧,總之一口咬定是因為不小心才給鎖在了這裏。”

    決定以後我們站起身,往樓梯走去。這時樓下的鐵門發出鐵片間摩擦的“吱吱”聲,果然有人上來了。我們盡量把自己的表情扮得平靜和無辜,我暗自佩服著永哲的沉著冷靜。

    下樓梯時每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表麵毫無變化,其實內心卻動蕩不安,想到等一下會和那些人見麵,然後會發生什麽,就有點不知所措。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害怕了嗎?我突然又想起在黑暗中對永哲說過的一句話:“和兄弟在一起,沒什麽好怕的。”永哲在我的身邊,我們並肩走著。

    黑暗中樓梯的轉角處,光線照到了我們的臉。那人是保衛科科長,他厲聲問道:“你們是誰?在這裏幹什麽?”

    “我們是學校的學生,不小心被關在了這裏。”永哲說。

    “不可能的事情。教學樓在關門之前不是有打鈴嗎?你們怎麽沒有聽到?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為什麽不早點叫管理員開門?”

    “真的,我們在看電視,沒有注意到鈴響。後來發現門關了,就想到今晚幹脆在這裏過夜算了。”永哲迴答。

    “在這裏過夜?你們知不知道教室裏都是近萬元的教學器材?要是出了問題誰負責?你們兩個夜不歸宿,要嚴加處罰才行。樓上還有沒有人?”

    “沒有了。”永哲說。

    “剛才被我用手電筒照到的是誰?”

    “是我。”我說。

    接著他還問了我們一些基本的情況。

    而後是幾十秒的沉默。微弱的燈光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當他拿出手機來打的時候,我才看到他滿臉的麻子。在學校,保衛科科長是出了名的頑固與難纏,他絕對會按學校的規定辦事,是製度的奴才,學校的工具。他姓劉,特征都長在臉上,因此同學們都私底下叫他劉麻子。

    劉麻子把我們帶到樓下,並且叫來管理員和三個紀檢部的成員,場麵漸漸熱鬧了起來,走廊的燈已經開啟。三個紀檢部的成員睡眼惺忪的樣子。在說明了具體情況之後,劉麻子要求他們上樓去,一間間教室地搜查,看看有沒有人藏匿和財物的損失。半夜接到這樣的任務,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充滿了殺氣。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裏一陣驚悚。上去搜查,那我們的傳單,還有沒喝完,吃完以及抽完的東西……想到這裏,那種驚嚇程度就像是一個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待槍決。我臉上若無其事,但是腳卻不禁地在發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我不能和永哲說話,劉麻子就在我們旁邊,我隻能和永哲對望一眼,但是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裏找不到默契。

    這夜,我們親眼目睹了所有的教室如何從一片暗淡一間間地亮起,漸漸變得燈火通明,那光線甚至照亮了半個校園,然後又一間間熄滅,周圍越來越暗,最後一切又迴到了黑暗之中。

    紀檢部的人下來了,抱著我們的東西,最讓人有挫敗感的是他們手裏的一百多份傳單。蚊香還在冒煙。

    劉麻子聽完報告,拿起一張傳單看了看,突然變得兇悍起來,憤怒地說:“這是你們發的嗎?”

    “不是。”永哲說。臉上依然鎮定自若。

    “不是?這些東西是在你們教室裏找到的,這怎麽解釋?你們大有問題呀!走,跟我去辦公室,這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劉麻子態度強硬。

    於是我們隻能跟著他走。當時我已經不知所措,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唯一能堅持的就是臉上清者自清的表情。如果他當麵問我,就一定會出問題的,幸好他沒有。

    我悄悄地用力捏了一下永哲的手腕,像在汲取著某些力量。

    y校的辦公大樓烏雲蓋頂,在裏麵工作的人都不是任課老師,但能操控任課老師,甚至比某些老師更可惡。說到辦公其實是名不符實的,當老師的還能算是為公眾服務,但這些整天坐在辦公室裏的人也能叫做廉正為公,實在值得懷疑。

    走進去就會發現,除了那扇玻璃門是透明的以外,裏麵的內容都是不讓人看到的。

    每層樓都有左右兩排辦公室,但門卻是常年合上的,落地的窗戶用的是磨擦玻璃,來訪的人望也望不到。他們進出的時候總是把門關得震天響。每當做學生的去到那裏聽到門“嘭——”一聲重重關上時,就會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以前我不明白,這裏本來安靜異常,而他們為什麽要整天關門。現在明白了,門內的事早已造成了他們心理的扭曲,所以要刻意製造這種先有敲門聲,然後再說“請進”的氣氛才顯得自己有尊嚴,這是多麽悲哀的事。當進去以後,我們收到的就是那些人冷落和鄙視的目光,他們說的永遠都是規矩、工序、章程,似乎隻有這樣才顯得自己有尊嚴和高人一等。

    銘兒,你知道嗎?這些人規個屁矩啊,門一關上,他們都不知會做出多少見不得光且卑鄙下流的事。

    就是這群品格低劣而自視清高的人,坐在辦公大樓的椅子上,門一關,窗戶一遮掩,搖身一變成了權威的領導者。

    大樓今年剛裝修過,條件更加優越了,因此他們的氣焰也更加囂張。當學生的想遠離這裏,當老師的想靠近這裏,此為最大的區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空水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異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異彩並收藏空水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