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訓完了又開始犯蠢的二哥之後, 紀長澤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剛蒙蒙亮家裏人還沒起來的時候他就醒了,輕手輕腳的起床, 再輕手輕腳的出去。


    紀長澤從會說話開始就要求自己睡了,但紀家這麽窮自然也沒錢給他搞個新的屋子, 紀父和紀母最疼這個唯一的孩子,於是從發現他的確是認真這麽要求的開始, 紀父趁著幹活的空隙時間撿來那些碎塊磚, 一點點的壘起了一座“牆”。


    後來又自己上山砍了木頭做了一張小床放在那個被隔出來的“小房間”裏。


    雖然這個房間看著有點小了,但對於紀長澤來說已經很讓他滿足了, 他很認真的打理著自己的房間, 他的寶貝玩具們, 各種彈弓,還有他出去玩的時候撿的“寶貝”, 都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有專屬於自己的位置。


    而且紀長澤還有一個讓紀家人都不理解的習慣,就是每次有人要來找他的時候, 都必須先敲門, 等得到了他的允許之後, 才能進。


    紀家人都不太懂他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多規矩, 但因為紀長澤很受寵,長輩們也就寵著慣著, 按照他的要求這麽做。


    因為隻隔著一層並不隔音的“牆”,說話做事都要越輕聲越好。


    紀長澤熟練的維持著一點動靜不發出來的進度出了門,先到了院子裏的廚房裏燒水。


    他很喜歡幹淨, 對比其他家人五天不洗臉,一個月不洗澡來說,紀長澤就不行了, 他早晚都要洗漱,還無師自通的折了柳枝刷牙。


    大冬天的,洗臉肯定不能用冷水,燒水又廢柴,紀二對此頗有微詞,覺得他人小廢的東西還不少,紀父心疼兒子,就索性每次自己單獨多撿一些柴火迴來,打水的時候也額外多做了一個小木桶,專門來盛兒子的用水。


    他這麽一幹,紀二也就不嗶嗶了,但心裏可沒少嘀咕,小孩子家家的任性,長輩也跟著拎不清,有那個時間去打水撿柴火,用來休息或者睡覺該有多爽。


    後來紀長澤自己去山上找草藥,他年紀雖然小眼睛卻好使,哪怕前些年鬧災慌的時候山上被吃過一輪,現在許多經驗豐富的采藥人都找不到藥草,紀長澤每次上山也總能找到。


    他賣草藥的錢交給了王老太,小小的人一本正經的表示這就是他用水和用柴火的費用,惹得王老太又是抱著小孩心肝寶貝的喊了半天。


    從那之後,哪怕紀三不去自己打水撿柴火,家裏也沒人說什麽了。


    趁著水還在燒的時候,紀長澤到了院子裏,一本正經的按照村口那個唯一上過學堂的薛五爺教導的打起了五禽戲。


    紀長盈一向是習慣跟著紀長澤的作息走,沒多久也醒了,打著小哈欠小步小步出了門,看見正在打五禽戲的哥哥也沒多驚訝,徑直走到灶台麵前看了看火。


    等到確定不用加柴火後,才邁著因為穿得多而顯得格外胖嘟嘟的腿到了紀長澤跟前。


    “哥哥,你天天學這個,這個有什麽用啊?”


    “我也不知道。”


    紀長澤認認真真打完了一輪,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擦擦汗,學著薛五爺的樣子吐出一口氣。


    “薛五爺說,每天打一遍五禽戲對身體有好處。”


    紀長盈問:“那要是沒有好處呢?哥哥你不就是白學了?”


    紀長澤伸手摸了一把最小妹妹的頭:“就算是沒有好處,那也沒有壞處啊,長盈你聽著,對自己有好處又隨手就能做的事,咱們能做就做了,你看我學五禽戲,就算沒用那也沒壞處,如果有好處,那就是賺了。”


    “反正,能多學點東西就多學點。”


    “為什麽?我以後是要嫁人的,學了這些東西也沒用,奶奶說以後我隻用會洗衣做飯,還有縫衣服做衣服照顧小孩子就行了。”


    聽著妹妹這麽奶聲奶氣一本正經的說著這種話,紀長澤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沒有人教過他,但他覺得紀長盈說的不對,很不對。


    “奶奶說的不對,她教你的那些,什麽洗衣服做飯照顧小孩子,全都是要去照顧別人的。”


    “長盈就是要去照顧別人啊,我看喜姐姐就是這麽說的,她說學會了這些,以後就能照顧好自己男人和小孩。”


    “反正就是不對。”


    小小的男孩哼了一聲:“我覺得你可以照顧別人,但是你得先把自己照顧好了,你學那麽多東西都是為了別人的話,那你到底是為了自己活著還是為了別人,要是為了別人的話,那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意思?”


    看紀長盈聽的懵懵懂懂,紀長澤伸手擼了一把她的頭發:“長盈,你聽奶奶的還是哥哥的?”


    紀長盈當即表態:“我聽三哥的,長盈最喜歡三哥了。”


    “好,你聽我的就不要信奶奶跟你講的那些話,我聽薛五爺說,洋人那邊可沒有三妻四妾,女的也能出來工作,你聽我的,我學會了本事教給你,以後你也工作去,自己掙錢,要是以後你找的男人惹你生氣,就把他給休了!就好像那個王瘸子休掉他媳婦一樣。”


    紀長盈聽不太懂,她咯咯的笑:“哥哥瞎說,女的怎麽能休男的,那都是男的休女的,你這樣說,要別人聽到的話,他們肯定笑話你。”


    好像也是。


    紀長澤挺想反駁的,但想想情況的確是這樣,於是他很鬱悶的閉上了嘴。


    小孩發現自己的想法與世人有著很大的不同,但他從小到大都蜜汁自信,於是現在他不覺得是自己想法錯了,而是很肯定的對妹妹說:


    “他們笑話我肯定是因為他們自己錯了但是又不知道,還記得上次我帶你去抓魚不,隔壁村的那個誰,叫什麽來著,趙小二,看見我們和其他人一塊迴來的時候就咱們倆外套濕了,就笑話我們來著。


    但是等到他知道我們外套濕了是因為裏麵放著魚,他就改成羨慕我們了。”


    紀長澤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個道理,腰杆都挺得直直的:“所以,那些人也和趙小二一樣,他們笑話我,是因為他們隻看到我們打濕的衣服沒看到魚,是他們錯了,等到以後,他們就知道我有多麽對了。”


    紀長盈還是聽不太明白,但見三哥說完了看著自己,立刻滿臉認真的點頭:“長盈聽三哥的。”


    紀長澤這才高興。


    雖然村裏的女人們都是那樣,小的時候從小就開始忙裏忙外幹活,長大了嫁人相夫教子,丈夫甚至可以決定媳婦的生命,所有人都說這是很正常的,女人就應該這樣。


    之前還有人跟奶奶說要給長盈裹小腳,說這樣的話以後她好出嫁,紀長澤見過裹小腳的老太太,遠遠地就能聞到臭味不說,走路也晃晃悠悠,穿上繡花鞋是好看,可他自從知道裹小腳是直接把腳指頭掰斷後,看見繡花鞋就覺得渾身寒毛直豎。


    那個勸說的人意思是,裹小腳可以讓男人更加喜歡,以後長盈也更好找親事,可紀長澤不明白,如果男人看見漂亮的小腳就喜歡的話,幹嘛不娶羊,羊的腳就特別小。


    好在那次不用他說,奶奶就自己拒絕了。


    理由是他們這些窮困人家,以後紀長盈也是要下地幹活的,如果變成了小腳,就不好幹活了。


    紀長澤看的出來,奶奶也覺得裹小腳是正確的,她隻是迫於無奈,覺得家裏太窮了不能少了紀長盈這個幹活的,所以才放棄給她裹小腳。


    她自己也沒有裹小腳,也是因為小時候家裏窮,裹小腳之後行動不方便,為此,她一直覺得是個遺憾。


    可紀長澤就是覺得裹小腳這是錯的。


    都是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憑什麽長盈是女孩子以後就隻能依附著別人過,就要裹小腳,把腳指頭掰斷討別人歡心呢?


    奶奶也是女的,可她幹的活就不比爺爺少啊。


    他想到了薛五爺教給他的一個詞:畸形。


    小腳是很好看,可那就是畸形。


    小小的紀長澤有很多事都不能理解,他雖然年紀小,但也有很多苦惱了。


    他苦惱堂哥總是那麽蠢,又蠢又毒,成天想著找他麻煩,苦惱為什麽很多事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錯的,大人們卻都深信不疑,苦惱薛五爺那裏的書太少,他現在隻能重複看上好幾遍。


    帶著這種苦惱,紀長澤帶著紀長盈洗漱完了,又熟練地開始做飯,正做著,王老太起來了,見到兩個小豆丁踩著凳子做飯,心軟成了一片。


    “都說了多少次了,你們不用幹這些,去去去,去玩吧,奶奶來就好。”


    紀長澤從善如流的跳下板凳,拉著妹妹的手說:“那奶奶,我們出去玩了。”


    他其實不覺得做飯辛苦,不就是把糧食放進鍋裏,倒水然後燒火嗎?這段時間又不用幹別的,他還能趁機迴憶一下薛五爺書裏的內容。


    家裏人從醒了到睡覺前這段時間基本都是忙忙碌碌一整天的,紀長澤小胳膊小腿的幫不上地裏的忙,就隻能想辦法幫著做一些家務事。


    而且,這樣會讓奶奶更加喜歡他。


    紀長澤挺想接著幫忙的,但因為今天想起了大人們好像普遍想法不正確,他臨時決定為了避免妹妹長大了也變成奶奶那樣,自己都覺得自己該天生比男人矮一頭,今天就教導一下妹妹怎麽做事做人吧。


    反正,長盈可以不聰明,但是絕對不能像是二哥那樣傻傻的。


    拉著妹妹的手出去了,一個背著竹筐的老頭路過,看見兄妹倆,他笑了,順口問了一句;“長澤長盈起這麽早啊。”


    紀長澤迴答的擲地有聲:


    “是呀,我和長盈幫奶奶做飯了,現在奶奶讓我們去玩。”


    “真是倆乖孩子,這麽小就這麽懂事了。”老頭誇了兩句才離開,紀長澤牽著妹妹的手看著他離開了。


    轉頭立刻抓緊機會教妹妹。


    “長盈,你看見我剛剛說的了嗎?”


    紀長盈乖乖點頭。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那麽說嗎?”


    紀長盈懵了一秒,遲疑著迴答:“因為我們幫奶奶做飯了。”


    “錯了。”紀長澤認認真真的解釋:“因為我們做的是好事,做了好事當然要讓別人知道了,這樣的話大家就會知道你很乖很懂事,以後如果你和人家吵架,別人都會覺得你這麽乖肯定不是你的錯。”


    “所以,你記住,以後做了好事一定要讓別人知道,知道了嗎?”


    紀長盈有些理解不能:“但是薛五爺不是說,做好事不圖迴報嗎?”


    “對啊,我們沒有圖迴報啊,我們隻是讓人家知道我們做好事了而已。”


    紀長澤越盤越覺得自己這個邏輯沒問題,他有些自豪的揚起小臉:“做壞事才要藏著掖著,就比如說二哥,我看見他偷二嬸錢了,你看,他就一聲不吭。”


    紀長盈驚訝;“二哥偷錢了嗎?偷東西是不對的,他今天以為我偷了雞蛋,還很生氣來著。”


    “對啊,所以說我們長盈不要跟他學,你看他,以為別人偷東西就這麽生氣,輪到自己下手那叫一個快,偷東西還不藏好腳印,看著吧,等到二嬸發現錢丟了,肯定要找,到時候決定找到他頭上去。”


    紀長澤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這麽幹巴巴的說還是不夠有教導力,索性直接拉著紀長盈的手往薛五爺家走去。


    薛五爺是村裏唯一一個上過學堂的,按照村裏別人的說法,那就是有知識的,一般情況下他說什麽,別人都不會反駁,而是會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或者直接聽從。


    紀長澤就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死纏爛打的纏著薛五爺,讓他教自己念書。


    薛五爺當時問他為什麽想要念書,是不是也想要取功名做官,然後告訴他,現在大鄭已經沒了,到處亂糟糟的,也沒有科舉了,這種情況下讀書很可能沒大用,勸他去學武。


    他是怎麽說的來著,哦,對,亂世武將出。


    越是打仗的時候,對於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來說,讀書越是沒用。


    紀長澤不這麽覺得。


    讀書怎麽會沒用呢。


    他很認真的告訴薛五爺,讀書多的人,不讀書的人都會聽他的,他就是要多讀書,到時候他說他的想法的時候,人家才不會去笑話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麽。


    而且,既然現在學武合適,那他為什麽不能又讀書,又學武呢,到時候,能靠著讀過書讓人聽自己的最好了,如果這一招不行,他再把人打的聽自己的不就好了。


    薛五爺當時定定看了紀長澤好一會,然後突然笑出聲,大聲的笑了半天,紀長澤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身體有毛病的時候,他才恢複正常。


    從那以後,他開始教紀長澤寫字,給他看自己珍藏的寶貝書。


    紀長澤簡直是如饑似渴的從薛五爺那吸取著知識,隻可惜薛五爺說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教導他了。


    他聽到這話之後,就開始盤算著要怎麽才能接觸到讀過書的人,讓對方教導他了。


    所以紀長澤就很不懂為什麽堂哥紀柱子從小到大一直嚷嚷著要念書要學算賬,但又一直沒去學。


    說起來就是家裏窮,沒錢請人教。


    搞得紀長澤一直懷疑這個堂哥不是親生的,不然為什麽他這麽聰明,堂哥就一直蠢蠢的。


    還是說,每個人都可能會像是堂哥這樣蠢?


    那他以後還是不要生小孩了,萬一小孩子生出一個堂哥這樣的,他覺得自己能直接把自己的小孩打斷腿。


    “誒……”


    他重重歎了口氣。


    一聲輕笑從旁邊傳來:“我們長澤是怎麽了?一來了我這兒就歎氣,是在煩惱我的藏書太少了嗎?”


    是薛五爺。


    紀長澤抬頭,果然瞧見前麵正站在那望著自己的薛五爺。


    雖然村裏人都喊薛五爺,但其實他的年紀沒那麽老,據他自己所說他今年三十二歲了,可紀長澤覺得他看上去比村裏那些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要年輕。


    他認為這是薛五爺從來不下地的原因,村裏的小夥子從小就要下地,皮膚早就曬得黑沉黑沉,再加上吃的也沒有很好,個個都很瘦,到了夏天的時候大家夥一塊赤.裸著膀子幹活的時候,在紀長澤眼裏簡直就是一塊塊黑色的排骨在一起幹活。


    薛五爺就不一樣了,因為不怎麽曬太陽,他很白,皮膚看上去也光滑極了,他的五官很一般,但組合起來就是讓人看著很舒服,照著村裏人說的話,就是斯斯文文的。


    紀長澤一直覺得,村裏人給他這麽一個評判其實不是因為他的長相和氣質,而是因為他常年戴著一副眼鏡,對於不識字的村人來說,戴眼鏡就等於文化人了。


    薛五爺不喜歡穿大鄭朝的衣服,他穿的是洋人那邊傳來的衣裳款式,上麵是個白色襯衫,下麵是個七分褲,外麵穿著一件黑色風衣,他稱之為潮流,哪怕現在天氣冷的不得了,也要堅持把自己的腳踝裸露在冷風下。


    紀長澤不知道薛五爺是什麽時候來到村子裏的,他隻知道對方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在了,當時他一歲前的名字都是棍子,紀長澤很不喜歡那個名字,因為每次王老太喂雞的時候都要拿著一根棍子去攪拌一下才喂。


    剛剛學會說話,他就口齒不清的要求改名字。


    而且還要有文化,聽著好聽的。


    紀三夫婦疼這個兒子,也沒覺得他是小孩子瞎胡鬧,抱著他到了薛五爺這,當時薛五爺正躺在搖椅上,搖椅前麵是個火盆,他身上披著一條毛毯,右手拿著一個煙鬥,一下一下抽著。


    聽到紀三的話,他笑了一聲:“小娃娃這麽小就知道臭美了?行,我給他取一個。”


    一個像是村口那個成天躺著曬太陽的老大爺一樣的人。


    這是紀長澤對薛五爺的初次印象。


    薛五爺的確很像是老大爺,他有著與年輕人完全不同的耐心,那天哪怕他取得名字這個才一歲的小娃娃都不喜歡,滿臉不高興的搖著頭表示不要,他也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對方聽。


    後來,小娃娃先選了長,又選了澤。


    於是,紀長澤這個名字就新鮮出爐了。


    後來,紀長澤三歲的時候,紀二夫婦又生了個小堂妹。


    家裏大姐姐已經出嫁了,二哥紀柱子每天都待在自己的世界,小堂妹就喜歡上了跟著紀長澤,每天搖搖擺擺的跟在他屁.股後麵喊過過。


    當時的紀長澤剛剛纏上了薛五爺,學會了認自己的名字,他覺得小堂妹那個“英子”的名字實在是太普遍,村裏十個小女孩裏麵有三個都叫英子,於是自己翻找著薛五爺的書,給小堂妹起了個長盈的名字。


    盈,是盈盈一水間裏麵找的字,他覺得這個用作名字實在是太美了,小堂妹最好長大了也像是這個名字一樣美美的,畢竟聽說女孩子們都是很愛美的。


    但現在紀長澤後悔了。


    他覺得他不該給妹妹取名叫長盈,應該叫長聰的。


    要什麽美貌,作為人,聰明才是最重要的,看二哥,那麽傻,想也知道以後他會把自己的人生作死成什麽樣子。


    “誒……”


    他又歎了口氣。


    已經把他們帶到自己住處的薛五爺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笑著問他:“你今天是怎麽了?怎麽一直在歎氣?村裏應當沒人鬥得過你個古靈精才對吧。”


    “誒,你不懂。”


    紀長澤小大人一般的坐在凳子上,先試了試熱水,覺得暖手剛剛好,就遞給了旁邊乖乖學著他坐著的紀長盈讓她暖手。


    自己再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裏,再一次重重歎氣。


    “五爺,我好擔心。”


    當初紀長澤是想要拜師的,但薛五爺拒絕,直接表示自己不想擔起當老師的責任。


    於是,紀長澤就直接叫五爺了。


    薛五爺讓他這副憂慮的姿態給逗笑了:“你小小年紀已然能掌控人心,有什麽好擔心的?”


    “還不是我二哥。”


    紀長澤懷揣著對自己以後孩子會不會也像是二哥這樣傻乎乎的憂慮,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腦的倒給了薛五爺。


    “二哥的想法我不明白,他想要讀書識字,成為一個正經讀書人,好以後能去當大戶人家的下人。”


    薛五爺點頭:“你是不明白為什麽你二哥想要做奴嗎?你二哥是農戶出身,吃過的最豐盛的美食也不過是每年過年的一點雞蛋,他見到的人全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他走過最遠的路也隻是去縣城,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選擇想要成為下人,也很正常。”


    紀長澤搖搖頭:“我不是不明白這個,我知道二哥其實除了沒見識人又蠢蠢的而且還一肚子壞水還總是看不到,我不會和他計較的,我隻是不明白,他既然想要成為下人,知道成為大戶人家的下人要讀書識字,那他為什麽不去學呢?”


    “他說,是因為念書要交錢,家裏沒有錢,他念不來書,然後就把沒能去念書怪到家裏人身上,充滿怨懟,可我也沒錢,五爺你一開始不教我,我就偷偷學,在你看書的時候坐在你旁邊偷看,我還自己跑去現場偷聽縣城裏學校老師講課,那時候沒有人教,我還是學會了很多字。


    他苦惱的是,沒有錢可以讓他去找個老師專門教導他,但念書識字又不是必須要花錢才能學,隻要想學,偷著學,聽牆角,雖然辛苦了一些,但總能學會的,就算是他想不到去縣城裏麵偷偷聽課,後來五爺你開始教我,村裏人都知道的事,二哥不可能不知道。


    為什麽他不來找五爺,求著五爺也教他,或者,他也可以拜托我教他,如果奶奶同意的話,我也會不嫌棄他蠢笨教他的。


    可他一樣都沒做,他隻是成日裏哀歎家中窮困,沒錢送他去念書,成日裏唉聲歎氣,他為何這樣做,難道他不想要念書,不想要成為大戶人家的下人了嗎?”


    紀長澤在家裏很少說這麽多話,因為很多事他在腦裏麵過上一遍就能明白的差不多了,但這一次,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薛五爺低頭,看著正偏頭望著自己的小孩。


    他從小愛幹淨,把自己拾掇的整整齊齊,此刻正滿眼不解的等著他解惑。


    他耐心的迴答:“你二哥想要去做大戶人家的下人,是真心的。”


    “但他隻是想做,卻不想為知付出一些辛苦,他是想識字,但他卻不想忍受認字的苦,他未必不想找我來教導他,但他又放不下身段來求我教他,他也未必不想偷聽學堂講課,同樣的,他也還是不願意放低身段去做這種在他認為很丟臉的事。”


    紀長澤聽明白了,又沒明白。


    “但這沒什麽丟臉的啊,上課的老師發現了我,還誇我好學,還讓學校的學生都要跟我學習呢。”


    “他認為的丟臉,是他自己認為的,你二哥敏.感,多思,偏偏又自視甚高,他每天坐在門口,不是發呆,是在幻想自己未來的生活有多麽的美好,他才十幾歲的年紀,這樣想很正常,但如果二十幾歲,三十幾歲,他還是這樣的性子,以後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紀長澤撇撇嘴:“我總是忘記二哥十幾歲,他看我的眼神,經常讓我覺得他好像活了幾十年一樣,不過是虛虛度過,毫無建樹的幾十年,真不知道他明明沒什麽本事為什麽每次還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真討厭。”


    薛五爺沒把這話當真,紀長澤討厭紀柱子,他是知道,實際上,紀柱子那個孩子的確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他總結道:“一個高傲的人未必會讓人討厭,但一個又沒有本事又高傲的人必然會讓人喜歡不起來。”


    “而一個有本事卻又謙遜的人,大家都會很歡迎他。”


    “所以,長澤你要學會隱藏你的高傲,不要變成你最討厭的人。”


    紀長澤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五爺看出來了嗎?我也不想的,可他們都沒有我聰明,他們的想法我好幾次聽了都想翻白眼,為什麽大家都這麽笨,為什麽明明擺放在眼前的事他們卻還要視而不見,上一次,有個算命的騙子來村裏,村裏那麽多人居然信了他所謂的算命。”


    “因為他們沒有知識。”


    薛五爺把小孩抱在了膝蓋上,讓他坐好,對他說:“知識是很重要的,有了知識,才能更好的思考,因為心中充滿了知識,所以在一件事發生的時候,你首先考慮的是它對不對。


    但這裏的其他人心裏沒有知識,他們不識字,不知道太陽為什麽會升起,不知道飛機為什麽可以飛在天上,也不知道那個騙子伸手下油鍋隻是往油鍋裏麵加了東西,他們沒有知識在後麵撐著,於是隻能相信別人的謊言。”


    “哦。”


    紀長澤還是有點不高興:“為什麽大家不都識字看書?我不想看他們再被騙了,像是被愚弄的猴子一樣,耍猴人想他們怎麽做,他們就怎麽做,我討厭那些耍弄他們的人。”


    “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接受了不會識字的命運,他們沒有錢,也沒有精力去學習,普通人家要供養出一個讀書人是很費錢的,他們的家人支撐不起這麽多的錢,他們隻見到了識字的壞處和辛苦,見不到不識字一輩子ui更加辛苦,所以我們國家大部分的人都不識字,長澤,我知道你聰明,但你以後絕對不可以仗著自己聰明,就去像是你剛剛說的那樣,像是耍弄猴子一樣的耍弄不識字的人,知道嗎。”


    “我知道的,他們又沒有惹我,我幹嘛去耍弄他們。”


    小孩悶悶不樂的;“可是五爺,你上次說,洋人普通百姓也會識字的,而且是很多,為什麽我們的國家不可以這樣,我們現在被洋人欺負,是不是就是因為大家都不識字,都不夠強。”


    薛五爺沉默了幾秒。


    然後才說:“我們的國家,以前也曾經強盛過的,隻是她經曆了太多了,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等到以後,我們會把洋人趕走,國家會重新強盛的。”


    “好了,既然那些書你都看完了,今天我來教你我們國家的曆史吧,她曾經也是美麗的,強大的,你學了就明白了。”


    薛五爺就這麽讓紀長澤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像是教導自己的小孩一樣,語氣平和的說起了他們國家的起起落落。


    “上一個朝代,也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個朝代,是大鄭,其實,它的衰落不是猛然的,而是一點點,一步步,像是一個陷阱一樣,慢慢的,慢慢的,它就不再強硬了。”


    “洋人打進來的時候,很多百姓其實都很難以置信呢,在百姓們的眼裏,他們一輩子沒有了解過外麵,他們知道外麵有洋人,但,那可是蠻夷啊,怎麽會把我們強大的國家打倒呢,可其實,在我們關門過著自己日子的時候,外麵的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蠻夷們強大起來了,他們有很多個國家,他們有大炮和□□,他們將鴉片送到了我們的國家,後來,開戰了,我們輸了,直到現在,我們的國土上都還停留著其他國家的人,他們侵占了我們的土地,財寶,殺死我們的親人,好友。”


    薛五爺說著說著,突然頓住,紀長澤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圈紅了。


    他猜到了。


    “五爺,你的家人也被那些人殺了嗎?”


    “嗯,是啊。”


    薛五爺的聲音很平淡,但卻莫名的讓紀長澤感受到了憤怒與恨意。


    他說:“當國家被欺淩的時候,被國家庇護的人們,又怎麽可能逃得過去呢?”


    “那五爺,我們不報仇嗎?我可以幫你的,你不是說我很聰明嗎?”


    幾乎是一瞬間,紀長澤的腦海裏冒出了各種各樣的報仇方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坑人這麽熟練,反正,說起坑人他瞬間精神。


    “不用了,我已經報仇了。”


    薛五爺笑著著摸了一把他的頭,雖然是笑著的,語氣卻還是帶著點悲涼:“但是我報了自己的仇也沒用啊,我們的國家裏,還是有很多人在被那些侵略者欺淩,我們隻能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把他們趕走,不然的話,最後,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這句話紀長澤沒有學過。


    但是他猜得出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於是他沒有問,當然了,別的問題他還是很想要問的,但他感覺到,五爺好像此刻並不是很方便解答他的問題。


    於是他安安靜靜的坐在五爺的腿上,聽著他開始倒著講述國家的曆史。


    這個國家曾經美麗而強大,但現在,她傷痕累累,備受欺淩,這就是紀長澤學習到的。


    才七歲的小豆丁原本的生活都隻是討厭的二哥和每天漫山遍野跑著玩,但此刻,在聽了五爺的話之後,他坐在那,腦海裏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國家受傷了,為什麽他不可以幫助她重新好起來呢。


    既然她曾經美麗而強大。


    以後也一定可以重新強大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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