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之間,一位涅槃授首殞命。


    周宣跌落在地,十指攥攏,怔怔看著這一幕。


    墜落在地的劍刃沒有彈起,仿佛粘滯在地麵,時域再次展開,寧奕來到了周宣麵前,這一次……整座太遊山地界,隻有他和太遊山主二人,不受時域凝滯之力的影響。


    “恩怨因果,自結成環。”


    寧奕平靜道:“將軍府二十年前的前朝仇怨,我放不下,所以今日報了。你若記恨我,不妨再修行二十年,我可以等你。”


    “寧奕……你既辦公事,要讓太遊山出兵北伐,又報私仇,殺我師尊……”


    周宣聲音沙啞,道:“這般霸道,不怕遭報應麽?”


    寧奕置若罔聞,冷冷地道。


    “霸道……當年太遊山在東境追殺我的時候,難道就不霸道?難道沒想過今日?”


    他俯瞰周宣,道:“不殺你,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說完這一句,寧奕便懶得再說什麽。


    他彈指點碎虛空,牽馬離開太遊山。


    時域破碎。


    劈裏啪啦,劍刃碎片如落雨垂落,空之卷門戶消散之後,整座太遊山地界,才緩緩恢複正常。


    大勢在上,兩界戰爭,容不得聖山退縮藏私。


    寧奕殺太遊山太宗主,看似折損大隋實力……但實際上這一舉動,乃是“殺一儆百”。


    若在太遊山碰壁,接下來的其他幾座聖山,絕不會討到便宜。


    寧奕這趟“拜訪”,可不是來做客的。


    他要得是聖山絕對的表態!


    ……


    ……


    龜趺山。


    一縷潔白雲彩,懸掛龜趺山山頂之上。


    龜趺山主李玉道,坐於山頂大龜石碑之前,他神情平靜,衣袍隨風飄搖,看著眼前那扇擊碎虛空倒映而出的門戶。


    寧奕牽馬緩緩落在山巔。


    “你來了。”


    李玉道看著寧奕,神情複雜,此刻卻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東境三聖山,互為盟友,彼此之間消息靈通,太遊山剛剛經曆之事……已經傳入李玉道耳中。


    事實上,寧奕行蹤並不算是什麽秘密。


    他踏入太遊山地界的那一刻——


    大隋四境諸座聖山,便都生出了相對應的感應!


    “嗯。”


    寧奕向著李玉道身旁的灰袍老者微微頷首。


    “老朽也曾參與了二十年前天都血夜的剿殺……”


    灰袍老者眉須及地,低垂眉眼,低聲笑道:“僥幸與裴旻交手,寧山主若要報仇,便對老朽一人動手即可。”


    龜趺山被律令敕清,方圓五裏,已是空無一人。


    弟子們收到了不得踏入祖地半步的命令,他們不敢違令,但也不是傻子,此刻山巔之外,祖地禁製陣紋之前,已經有許多龜趺山弟子聚集,他們遠遠望向雲霧繚繞的山巔方向。


    看到了山主,老祖的模糊身影。


    這位龜趺老祖,並沒有像太遊山太宗主那般躲起來……而是直接了當地站出來。


    這一次,寧奕沒有出劍。


    他聲音很輕地開口,道:“徐藏師兄以前對我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聞言。


    龜趺老祖一怔。


    “原諒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有時候會害了自己。所以千萬不要做一個仁慈之人。”寧奕聲音雖緩,但語氣堅定,道:“所以……徐藏的劍道裏,以德報怨是最不可取的信條。”


    “……如果換他今日來踏聖山,那麽當年天都血夜的每一位入局者,都會被殺死。太遊山那位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說到這裏,寧奕頓了頓,“但我……跟師兄不太一樣。”


    “這是天都詔令。”


    寧奕揮手,將天都的遺詔叩出,飛掠在龜趺老祖和李玉道麵前。


    待兩人神念掃過之後,他再次揮手,詔令飄搖而迴。


    寧奕道:“太遊山的事情,二位想必已經聽聞了。四境聖山,包括蜀山在內……都必須不遺餘力地馳援北境,龜趺山七境以上的弟子,即日起便盡數前赴北境吧。”


    他不是在和龜趺老祖商量。


    而是通知。


    老祖聽出了話中意味,沒說什麽,沉默片刻後問道:“這一點,龜趺山答應了……還有呢?”


    “鏗鏘”一聲。


    細雪被寧奕推出半縷鋒芒。


    寧奕道:“龜趺山護體之術,舉世無雙,但這一劍……想必也足夠送前輩歸去。”


    此言一出。


    李玉道麵色蒼白三分。


    他已經預感到了……寧奕來龜趺山要做什麽,可是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無法阻攔。


    他被老祖以神念壓製住了,無法動彈。


    灰袍老人,看到劍芒出鞘的那一刻,卻是出奇的平靜,他雙手抬起,撕開了自己的灰袍,露出了裸露在外的胸膛,那裏一片血肉猙獰,甚至可以聽到撞擊有力的心跳聲音。


    原來這裏的肌骨已經破碎過一次,重組之後,極其薄弱,像是一張隨時可能撕碎的薄紙——


    龜趺山所謂的護體罡氣,很久之前便被擊得粉碎。


    這位老祖胸前,留下了一道猙獰可怖的劍傷。


    傷口已經結痂。


    可這二十年來,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作痛。


    龜趺老祖一隻手並攏成刀,對寧奕微笑,緩緩做了個十字交叉的動作,眼中甚至湧現出三分略帶疲倦的釋然。


    看著寧奕推出劍鞘的刺目劍芒,老人恍惚迴想起天都血夜的那一日。


    諸位聖山山主,合力圍攻裴旻。


    圍殺之下,裴旻隻是一劍,便將他罡氣擊得破碎!


    這一劍,險些將他殺死……僥幸存活之後,他悟道涅槃,點燃道火,其後的二十年,便常常迴想起那一日。


    裴旻的那一劍,成為了心中揮之不去的光。


    若是有朝一日,能選擇自己的死法……死在那樣的劍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出劍吧。”


    老者緩緩閉上雙眼。


    咯噔一聲。


    他皺起眉頭,沒有預料中的撞擊感,沒有疼痛,什麽都沒有……風聲在山巔唿嘯,睜開眼後,那個持雪白傘劍的黑衫年輕人,如一團飄絮飛墨,立在山崖之前。


    寧奕沒有出劍。


    他淡淡道:“既然決意赴死,那麽這條性命,便由不得我來取了。”


    龜趺老祖怔住了。


    他看著寧奕,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年前登山的另外一位殺胚年輕人。


    兩個人的影像重疊,而後又分離。


    “去草原吧。”寧奕平靜注視著龜趺老祖,道:“能殺死一位妖聖,便算是死得其所……將軍府會為你留碑。至於我……未來可能會與你一起死在那裏。”


    灰袍老者怔怔立在原地,宛若雷擊一般。


    許久之後,那雙直麵生死之際,都未曾顫抖過的雙手,此刻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龜趺老祖看著寧奕,又低聲望向自己手掌,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寧奕……”


    “寧奕……”


    老祖喃喃道:“我終究是低看了你……”


    寧奕沒有多說什麽,牽馬繼續離開,去往下一個地方。


    殺人,不是目的。


    這隻是完成目的的手段。


    自己這麽一位殺胚,頂著二十年前的舊怨,四境聖山那些入局天都血夜的老家夥們,無一不心存恐慌……這些人,想活命的,如太遊山那位自斬一刀的老祖宗,萬不可能答應寧奕,赴局兩界之戰。


    而他們這樣的存在,留在聖山中,若是不斷恩怨,便隻會拖延戰機。


    寧奕此番拜訪四境聖山,出不出劍,其實很簡單。


    他所做的一切,看似霸道,但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讓大隋贏下這一戰……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必須排除!


    想活命的,恰恰會死。


    想死的人……才有可能活下來!


    短短三日。


    寧奕走遍四境。


    羌山,珞珈山,應天府書院,白鹿洞書院,道宗,靈山,還有蜀山。


    執掌命字卷後的寧奕,以一種“拜訪山門”的形式,將當年結下的舊怨,在自己這裏,畫上了句號。


    裴旻先生是將軍府的主人,也是丫頭的父親……與自己關係最親密的那些人,沉淵,徐藏,都與“血夜”之案纏繞在一起。


    於是這樁案件,與聖山之間的命運糾纏,二十年來剪不斷,理還亂。


    很難說清,究竟是誰開始了這一切,又是誰了卻了這一切。


    有些時候,與其說命運是一個銜接成環的圓,不如說……命運是一條從灰霧之中直射而出,看不到盡頭,也看不清起始點的射線。


    最終,寧奕再一次迴到了天都。


    昆海樓鈴鐺搖曳。


    小樓樓頂,茶幾桌案,四人入座,滿滿當當。


    顧謙將一份新鮮出爐的調查案卷放在桌案之上,道:“寧山主的殺名,這幾日冠滿大隋,實在令人‘聞風喪膽’啊。”


    這份案卷,記錄了寧奕這幾日的行蹤。


    四境聖山,幾乎形成了史無前例的擰合……七境以上的修行者,都將前往北境將軍府,這就像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戰力。


    自開國以來,大隋天下,就沒有這麽齊力過。


    “目的達成了……”


    徐清焰掀開帷帽麵紗,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就是好的。”


    寧奕啞然一笑,沒說什麽。


    張君令一隻手臂搭在昆海樓欄杆上,她透過青色紗布,“眺望”遠方都城,仿佛將整座天下收入眼底。


    四個人,坐在昆海樓頂。


    向下望去,便是整座天都都城!


    她聲音嘶啞道:“四境聖山這一次出兵,掏空了整座大隋。”


    此言一出。


    捧著茶盞的顧謙,眼神也緩緩凝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麵色凝重。


    “如果真有人要做些什麽……這應該就是最好的時候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會摔跤的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會摔跤的熊貓並收藏劍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