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爺爺!”


    朱常看到樓外風雲際變,麵露喜色。


    在他看來,什麽不可一世的寧大都督,笑話而已,即便打贏了東境琉璃山主韓約,也不過是一介星君……而星君與涅槃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自己太爺爺朱密,可是活了八百年的禁忌存在!


    涅槃出手,今日摘星樓的鬧劇,便是拉上帷幕。


    雍和侯爺的神情也變得肅穆起來,他雙手抬起,合袖躬身,算是行禮。


    樓閣之外,趕上頂層的東境太遊山聖子,以及這三位權貴身後跟隨的年輕人,此刻見到涅槃降臨,紛紛行禮叩拜。


    這頂樓之中,唯有二人,沒什麽反應。


    徐清焰戴著帷帽,看不出神情,一口一口飲著酒,沉默不語,如處無人之地。


    寧奕則是斜倚著木椅,望向窗外。


    涅槃降臨的威壓輕輕掠過摘星樓外沿,砰砰砰的木窗破碎聲音此起彼伏炸響,屋簷簷角之下,數百片木片磚瓦懸浮,宛若長河,而黑袍老者,則是輕輕踩在一片磚瓦之上,身形隨風氣一同輕輕搖晃。


    唿唿唿。


    大風吹過,天地寂靜。


    朱密瞥了眼自己的曾孫……隻是隨意一眼掃過,關於摘星樓發生之事,他已然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朱密眯起雙眼,深深凝望這位許久不見的年輕劍修。


    這姓寧的小子,身上氣息有些古怪。


    依舊是星君。


    但似乎點燃了一股古怪的道火,極其微弱,如果不去感應,幾乎察覺不到。


    是破開涅槃境了麽?


    聯想到東境戰爭的一些消息,朱密心中大概有了一個猜測。


    那琉璃山主韓約,是一個狠角色,十有八九是摸索出了通往涅槃的禁忌之道,大澤之戰,寧奕戰勝韓約,付出了點燃道火的代價……雖然取勝,但如今道火也即將熄滅。


    這是提前透支了下一境的力量,想趁著道火未熄之時,來找自己麻煩。


    心思千迴百轉,一瞬定下。


    “寧奕。”朱密麵無表情道:“這裏是天都,你想在這裏鬧事……難道不知,舉頭三尺有鐵律?”


    寧奕笑了笑。


    竟然沒有仗境欺人,反而借著鐵律來講規矩……這朱密,開始學聰明了。


    隻不過。


    他可不是什麽講規矩的主兒。


    今日既然決定鬧事,那麽便要今日的事情,鬧得大一些。


    “朱老前輩,真是好巧。”


    寧奕很不上心地敷衍了一句,手中把玩酒杯,笑著問道:“好久不見啊,您老還沒死呢?”


    此言一出。


    朱常麵色瞬間變了。


    “寧奕!放肆!”


    他話音剛剛出口。


    斜倚窗欄的寧奕,兀自笑了笑,隻手把玩酒杯,陡然抖腕,酒杯之中,毫無預兆地震出一蓬酒水。


    嘩啦一聲!


    這蓬酒水,瞬息掠出,潑成綿密劍雨,一弧雪白酒液灑過。


    劈裏啪啦的炒豆子聲音,在酒樓內迴檔。


    朱常背後的木壁,點射濺出斑斑點點的鮮血。


    與朱常齊肩而立的李仲小侯爺,保持著雙手合禮躬身的姿態,他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剛剛那蓬酒水,也灑到了自己,但觸感濕潤,隻是普通的酒液而已。


    小侯爺緩緩側首。


    身旁的朱常,已經被酒水潑成一個血人。


    “寧某說話,何時輪到你這種貨色來插嘴?”


    寧奕微微闔眼,舉起酒杯,指尖輕叩,震出鐺鐺清脆雷音。


    他一副喝醉酒的謫仙模樣,鬢發略微散亂,輕聲笑道:“朱密,你這徒孫不懂規矩,我替你教訓,不必多謝。”


    懸在酒樓外的黑袍老者,看見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


    自己沉睡數百年,再臨人世。


    小無量山,欣賞喜愛的徒子徒孫並不多,束薪君是一個,已在閻惜嶺,被這寧奕殺了!


    如今的朱常,也是他極疼愛的子孫。


    奈何寧奕剛剛的出手,實在太快了,連他都沒有反應過來……潑酒出劍,須臾便至,誰能料到在天都城內,竟然有人敢當著涅槃的麵,直接抹殺其後嗣?


    朱密雙眼通紅,盯住寧奕,腹部鼓蕩。


    “寧奕,你不想活了?!”


    轟的一聲。


    一道無形音波,陡然擴散——


    滾滾威壓,向著摘星樓碾來。


    李仲的耳膜,直接被震出鮮血,東境聖山的聖子何吾,亦是被威壓籠罩,口鼻滲血,麵色蒼白。


    隨朱常而來的一行人,被這股威嚴卷中,幾乎要跪倒在地。


    整座摘星樓,正對朱密的那一麵,轟的一聲,凹陷下去,木片破碎,如遇狂風,劈裏啪啦被震出一張蛛網。


    礙於鐵律。


    朱密怒火滔天,隻能按捺壓製。


    而這層威壓,則在寧奕麵前酒桌外的三尺之地,凝為半弧形屏障,不斷炸裂不斷脆響,但最終仍然無可奈何,如普通風吹雨打一般,絲絲縷縷化去。


    這種程度的威壓,還不夠看。


    連自己的劍氣屏障都破不開。


    寧奕心底冷笑一聲,麵容上無動於衷,淡淡道:“前輩,我可沒有殺他。天都鐵律規定了涅槃不可出手,我不是涅槃,暫且不受鐵律限製……你這位徒孫,無禮於我,稍加管教,無甚不妥。”


    搖搖晃晃的朱常,渾身被劍氣鑿出數百個缺口,寧奕的確是沒有殺他……隻不過這劍氣之傷,即便朱密親自出手,恐怕也難以完全醫好。


    這位朱公子即便醒來,下半輩子,也隻能在床榻上渡過了。


    “寧奕,你究竟想做什麽?”朱密寒聲開口,“以為殺了韓約,滅了東境,便舉世無敵了?”


    “老前輩,過譽了啊。”寧奕哈哈一笑,假裝聽不懂這威脅之語,依舊是那副半醉半醒的模樣。


    他迴過頭,望向李仲等人,笑著提醒道:“小侯爺,何聖子,諸位,你們都聽到了吧?舉世無敵……這話可不是寧某說的。”


    雍和小侯爺腸子都悔青了。


    如今他是真正的騎虎難下,本來看在朱常太爺爺的麵子上,答應了這場飯局……從得知頂樓被貴客預訂的那一刻起,他便猜到了,今日這場飯局恐有變故。


    恨就恨在,自己終是誤信了朱常的邀請。


    如今一麵是寧奕,一麵是朱密,他誰也得罪不起。


    這根本就是兩個滔天人物的舊怨清算。


    “寧奕,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無需牽扯到其他小輩。”朱密冷笑一聲,親自開口解圍,道:“今日此事,你我糾紛,與雍和侯府無關。”


    “好一個你我恩怨,與其他小輩無關。”寧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一隻手按住細雪,笑道:“朱老前輩,您可年長寧某八百歲啊。寧某,難道不也算是小輩麽?”


    “胡攪蠻纏。”


    朱密冷笑道:“你殺我愛徒,傷我曾孫。按照律法,老夫殺了你,太子殿下,也沒什麽可說的……”


    他盯住寧奕,努力想看出這個年輕人的深淺。


    但令朱密心悸的,是他以神通照現寧奕,所看見的,隻有一股混沌……以及三縷糾纏不清的微弱火苗。


    他根本看不懂,此刻寧奕體內發生了什麽。


    是星君,還是涅槃?


    “這小子,難道想與我一戰?”朱密看到了寧奕按劍欲拔的動作,心底咯噔一聲,迸發出了這個想法。


    “寧奕瘋了?想以星君之身,挑戰我涅槃之境?”


    朱密心頭的第一反應,不是竊喜,而是極度的謹慎。


    他畢生行事,謀定後動,上次算計寧奕,已經在蜀山吃了一次虧!


    “他不受鐵律約束,出手肆無忌憚,今日之局,顯然是想觸怒我,好借天都鐵律懲處我……這場摘星樓鬧劇,恐怕背後有太子的意誌加持。”朱密冷靜下來,瞬間明悟一切,“我若出手,與寧奕爭鬥,太子便會借紅拂河打壓我,還有小無量山。”


    不得不說,朱密雖老,但並不蠢。


    他將太子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場摘星樓鬧劇,從宮內訂下頂樓的那一刻……便有了敲打之意。


    今日這一戰,不可與寧奕糾纏……朱密心中打定主意,冷哼一聲,道:“寧奕,老夫不屑與你這種小輩計較。今日這筆賬,離了天都,你我再好好來算!”


    他抬起手腕,虛空迸發吸力,一股柔和之力,掠向曾孫。


    “想走?”


    寧奕同樣冷笑一聲。


    他伸手按住劍柄,將腰間傘劍,按得劍鞘尖頭飛起,劃出一輪半圓。


    離字卷!


    一股切割之力,瞬間將朱密的吸力斬斷,兩人無形之間,又較量一輪,朱密皺起眉頭,掌心鼓蕩神性,磅礴吸力連綿不絕,但寧奕四周,天地似乎都被切開一般,硬生生將朱密的所有劍念全都斬斷。


    朱密心頭微微訝異,他很難想象,寧奕一位星君,身上竟有如此古怪的力量加持,能與涅槃抗衡?


    更讓他想象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下一刹——


    寧奕直接飛出摘星樓。


    “颯!”


    一輪彎月,細雪出鞘。


    陰雲唿嘯,黑衫年輕劍修掠出摘星樓的那一刻,直接拔劍出鞘,滾滾劍芒,宛若雷霆,逆著穹頂狂風,劈砍而下!


    這輪劍芒,煌煌如大日,讓朱密大驚失色。


    寧奕竟然直接出劍了?!


    “年輕人,不講武德?!”


    摘星樓酒局的前因後果,其實他真的算得很清楚。


    可惜,他算到了太子的意思,卻沒有算到寧奕的想法……


    寧奕的眼中,從來就沒有規矩。


    他惹出這場鬧劇,壓根沒想過要靠什麽鐵律來製裁朱密。


    寧奕的想法很簡單。


    把朱密引出來。


    然後,直接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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