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劍行侯府邸門外的那些甲衛,神情惘然。


    地麵震顫,紙頁拋飛。


    門開——


    李長壽憤怒地推開府門,一路風馳電掣,迴到馬車上。


    漫天的書卷,被寧奕以山字卷凝著,重重砸迴那些甲衛的馬車上。


    “啟程!”


    兩人之間的談話,不歡而散。


    片刻後。


    馬車載著李長壽迴宮覲見太子。


    太子殿下一夜未眠。


    如今正是天都忙碌之時,他已不停歇的見了好幾撥人……聖山來客,諸多貴賓,常年不曾見麵,正好趁著此番壽辰,好好一敘。


    李長壽神情陰沉,一路向著宮內走去,婢女侍應紛紛低頭揖禮,讓開道路,這位小閣老帶著滿腹怨氣,但逐漸臨近,神情卻是愈發平靜,隔著數十丈,聽到碰杯聲音,他停住腳步,站在玉屏外望去。


    太子正與人飲酒小酌,已是聊了一會。


    對座坐著一位黑袍白眉老者。


    “朱密先生,多事之秋,操持聖山不易,我敬你一杯。”


    “殿下操勞,我就不說其他的客套話了。”朱密舉杯,柔聲道:“實不相瞞,我來天都,其實有一事……”


    “稍等——”


    太子哈哈一笑,抬手打斷了朱密的話語。


    他向著不遠處打招唿,“阿壽,迴來了啊,這位是小無量山的朱密先生。”


    朱密抿著酒水迴過頭。


    此刻走出屏風的李長壽,已恢複了之前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看不出絲毫怒意,更沒有半點陰沉。


    “西嶺的新任小閣老?”朱密神態溫和,此刻看起來很是平易近人,他仔細端詳了這位天都新貴一番,笑著稱讚道:“不愧是殿下看中的人,如此年輕,便已破十境,堪稱萬裏挑一。”


    一通亂誇,李長壽忍俊不禁,麵上笑意更甚。


    太子隻是淡淡一笑。


    “朱密先生,若是有什麽煩心事,需要紅拂河幫忙,可與阿壽商議。”


    他語調緩慢,意味深長點了一句,卻是沒有要繼續聊下去的意思,反而帶著歉意道:“我還要去見一見其他聖山的客人。”


    朱密眼神微妙,連忙還了一禮,哈哈笑道:“殿下辛苦。”


    太子就此離開。


    而此地……則是留下了李長壽和朱密。


    ……


    ……


    寧奕來到天都已有兩日。


    此時距離太子壽辰,尚有一周。


    大隋四境,所有聖山,全都來齊,街道上人流攢動,燈籠飄搖,鞭炮鑼鼓震天齊鳴,一片沸騰。


    皇城上一次這般熱鬧……是在五年之前,太宗皇帝的六百歲壽辰。


    按照律法規定,大隋天下如今還沒有主人,繼承大隋皇族血統的那兩位皇子,如今還沒有一位真正坐在真龍皇座之上,獲得統禦四方的光明血脈認可。


    但這場爭鬥,似乎已經有了沒有懸念的結局。


    太子繼位,成為下一任皇帝,似乎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未來——


    “咕。”


    “咕。”


    “咕。”


    冬鳥飛過屋簷,驚起一灘亂雪,旭日陽光落在書院的某座小院府邸,一條太師椅緩緩搖曳,窩在椅子上的青袍男人,雙手垂落在扶手上,麵上覆著一本古書,似乎在打盹,但又在喃喃自語。


    “我本以為,天都會因為這些聖山的到來,變得不一樣。”


    “……現在看來,還是一樣。”


    這三年來,天都太平。


    很太平。


    書院合流之後,應天府,白鹿洞,嶽麓,嵩陽,四座書院合一,占據了一塊極大的地盤,四座書院的山門合在一起,坐擁天都優渥的資源……單論培育出的英傑,天才,即便是如今所謂的第一聖山珞珈山,也很難勝過書院。


    而這也是聖山沒有來訪的原因。


    之前四座書院分開,各自起勢,白鹿洞和應天府之間常有摩擦,而各自結交的聖山也有所不同……太宗一紙敕令之後,書院合流的趨勢變得十分複雜,也沒有所謂的話事人,蘇幕遮破境涅槃,白鹿洞大權在握,四座書院女子當家,其他聖山上門切磋的弟子,不知怎的,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倒是上門提親的,越來越多。


    烈潮之後,蓮青為了尋求破境機遇,幾次走出書院,遊曆大隋,等四境踏遍,重迴家門,正巧趕上了這番壽辰……隻可惜書院門內一片清淨,那些聖山客人隻拜訪天都皇宮,幾乎無人特意來書院走訪。


    這次壽辰,還是有些“敏感”的。


    一直想找個對手切磋的蓮青,已在院門內閉關了好幾天。


    青君緩緩抬起一隻手,極其懶怠地挪開覆在自己麵前的古卷,門外傳來了輕敲聲音。


    嶽麓書院的鍾離,迴想起自己聽到的一些消息,神情莫名地帶著笑意,在門外開口。


    “蓮青,書院來客人了。”


    青君懶得起身。


    “寧奕……是寧奕。”鍾離說這個名字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


    ……


    鶯鶯燕燕。


    嘰嘰喳喳。


    寧奕的神情頗有些古怪。


    他走在書院的石子路上,身邊是一群年輕貌美的書院女弟子,將他團團圍住。


    時隔三年,再迴到天都……他是真沒有想到,如今的書院竟然合一了,白鹿洞的舊址擴張了數倍有餘,原本很短的一截路,竟然走了快半柱香,而且完全看不到盡頭。


    他來到書院,自報家門,說想見琴君一麵。


    結果蜀山小師叔來訪的消息便迅速傳播開來——


    於是……就引來了如此情況。


    “寧先生寧先生,我師妹可喜歡你了,可以在劍鞘上留一縷劍氣刻名嗎?”


    寧奕忍不住笑了。


    一把劍鞘——


    準確的說,一把跟細雪外貌上沒什麽差別的油紙傘遞了過來。


    “寧先生,你可以在書院開壇講道三天嗎,我們都想知道,你當年是怎麽辜負小院長的?”


    寧奕:“???”


    那女弟子口中的小院長,就是他此行要找的琴君聲聲慢……寧奕滿頭黑線,心想自己離開的這三年,大隋天下到底傳了自己什麽消息?


    “不信謠不造謠……”寧奕在油紙傘上刻了字,認真道:“我跟江姑娘是很好的朋友,僅此而已。”


    “那麽你這次來書院是做什麽的?”那個女弟子立即追問。


    “我來看看老朋友,順便替我的一位師侄提親。”寧奕下意識開口。


    “明白了……”女弟子沉吟片刻,認真道:“你來看小院長,順便來提親。”


    寧奕:“???”


    片刻後,白鹿洞書院的水月師叔到了,才算把他解救下來。


    人群散開。


    水月帶著寧奕,走了一條無人的幽徑。


    “水月先生,你們書院太危險了……”寧奕渾身冷汗,迴想起剛剛的畫麵,心有餘悸道:“剛剛那個小姑娘再問下去,我都快和太子生孩子了。”


    水月披著一身湛藍色道袍,頭發紮了一個圓形發髻,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笑吟吟地問道:“生了的話,孩子姓什麽?”


    寧奕苦笑道:“可別為難我了,您怎麽也來呀?”


    “剛剛那個刁難你的丫頭,是府主新收的弟子,也是聲聲慢的師妹。”水月忍俊不禁,道:“平日裏,書院就拿她沒辦法,古靈精怪的,鬼點子多……聽說你來了,她非要先去會會你,拖了我半晌。”


    寧奕錯愕,迴想起那個女弟子的模樣,的確與其他弟子的穿著不同,淡藍色道袍,頭發束成圓髻,麵容帶著三分靈氣,眼裏滿是狡黠。


    “不過……你可不能怪她。”


    水月輕聲道:“你出事的那三年,書院也出了不少力,在大隋四處找你的下落……合流之後,其他三家可沒那麽好心。你要知道,背後是有人在出力的。”


    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寧奕。


    寧奕神情變了變,沉聲道:“謝謝前輩提醒……”


    “我家那位姑娘不善言辭,不過你也不用多想,也無需為難。”水月想了想,還是道:“無論如何,白鹿洞都會去幫一幫蜀山。”


    寧奕當初來白鹿洞。


    水月渡劫。


    他親眼看到了水月先生的最後一劫……心中所念之人,最終無緣無分,隻能是一場鏡花水月。


    白鹿洞書院與蜀山之間的關係,也因為徐藏和水月的過往,變得很是微妙。


    幽徑到頭,水流潺潺的聲音響起。


    寧奕看著遠方瀑布,水霧朦朧,一位女子披著輕紗,戴著鬥笠,坐在瀑布之前撫琴,背對自己。


    琴音伴著瀑布,一弦一柱,擊破水流,層層疊疊,戛然而止。


    江眠楓緩緩轉頭,隔著麵紗,望向寧奕。


    聲音卻是未變,仍然輕靈。


    “寧先生。”


    “——好一個寧先生。”


    聲聲慢的話音剛剛落下,幽徑樹林外,另外一邊,便閃出了一道身影,之前那位披著藍色道袍的女弟子,走了捷徑,手中捏著野果,晃蕩雙腿,落了下來,笑眯眯道:“可還記得我?”


    寧奕神情古怪。


    “師妹……不許胡鬧,寧先生是書院的貴客。”聲聲慢蹙起眉頭,輕輕嗬斥了一聲。


    女子渾不在乎,挑眉道:“貴客?師姐,你以為這位寧先生是來找你敘舊的?他可是來上門提親的嘞。”


    聲聲慢的動作忽然僵住。


    寧奕連忙道:“我來書院……替我的師侄提親。”


    琴君抬起落在鬢角處的玉指,聽到提親之後一滯,聽到師侄之後恢複如常,她聲音略微疑惑的問道:“寧先生的師侄?”


    寧奕點了點頭,笑道:“冒昧打擾……書院內,哪位姑娘道號‘玄鏡’?”


    話音落地。


    一片死寂。


    女子口中啃了一半的野果咕咚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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