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答應我,不要給我留遺憾,好嗎?”


    丫頭的額頭……好冰。


    寧奕第一時間覺察出了異樣。


    他伸出一隻手,掌心輕輕抵在裴靈素的額首,車廂內迸發出熾熱的光芒,“生字卷”的力量在眉心瞬間綻放,一道道光焰鋪天蓋地的迸濺,如華蓋席卷,將兩個人包裹在其中。


    兩個人的姿勢還相當的旖旎。


    丫頭的雙腿纏繞在寧奕的腰間,一隻手環著脖頸,另外一隻手則是按著胸膛。


    寧奕的掌心發力,無形的氣浪蕩漾開來,力度卻是極其柔和,他腰椎發力,把丫頭摟抱著坐了起來……後背靠在車廂,擺成了一個更加引人遐想的姿態。


    這層氣浪,蕩開了隔音符。


    引動了宋雀的關注。


    這位大客卿皺起眉頭,輕輕咦了一聲,以單手掀開車簾,還是選擇了尊重寧奕的做法……他平靜注視著那輛馬車,超脫凡俗的目力看見了朱砂他們根本無法看見的一幕景象。


    一股不屬於這世間的“力量”,在寧奕的眉心蕩開。


    磅礴的生機。


    宋雀眯起雙眼,迴想著自己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股力量。


    ……


    ……


    一個時辰後。


    馬車越過玉珈關,在風來關停下,越過大漠,草色漸青,風吹長葉,終有春色。


    宋伊人第一個下了馬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再過不久,就是靈山,這一路車馬行程,倒還算愜意,他神情揶揄的望向“寧先生”的車廂,自從貼上隔音符後,那裏便是一片安靜,想來裏麵的戰場恐怕不太平,就是不知道寧先生現在精神如何?


    朱砂拿刀鞘的鞘尖輕輕戳了戳宋伊人後背。


    “喂……”


    她聲音囁嚅,努力組織著語言,好奇問道:“怎麽一點動靜也沒啊?”


    宋伊人咳嗽一聲,強行解釋道:“我我我我怎麽知道……書上說是會傾塌床笫,但寧先生興許是動用了‘洞天法門’?”


    從靜修狀態之中剛剛蘇醒過來的小和尚雲雀,扶著把手下了馬車,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又動了奇怪的念頭,此刻再次滿麵通紅,連忙念著佛經給自己降溫。


    最後一個下馬車的宋雀大客卿,則是麵無表情,蜷起中指,以凸出的頂端,毫不客氣的給自己兒子一擊響亮的“毛栗”。


    宋伊人整個人的腦海裏都是一片雷音迴蕩……


    麵目猙獰。


    雙手捂著腦袋,麵目五官都在這一擊下高頻密集的震顫。


    朱砂忍不住笑出聲音,但很快她的笑容便凝固起來,宋雀先生下了馬車,緩步來到寧奕的車廂之旁,一隻手輕輕按住馬車的車廂,“嗡”的一聲,這位涅槃大客卿的袖袍裏震出七彩霞光,金燦聖芒,方圓數十丈都掀動一股磅礴氣浪。


    雲雀惘然看著宋雀先生。


    大客卿的眼神平靜至極。


    他的背後,徐徐升起一尊法相,那是一尊渾身籠罩朦朧光華的菩薩,雙手抬起在胸前,微微拉開一段距離,中間似乎懸浮著一盞明燈,燈芯已滅,仍有明火,搖曳不定。


    宋伊人揉了揉腦袋,他的神色變得震驚,喃喃道:“除蓋障菩薩,父親的法相……非大事不會請動法相,這是發生了什麽?”


    即便是浴佛法會的事變。


    宋雀也沒有開啟法相。


    雲雀小和尚的眼裏更是流露出驚豔的目光。


    他無意識的重複著自己的聲音:“除蓋障……菩薩?”


    佛門八大菩薩。


    除蓋障菩薩,又名“除一切蓋障菩薩”,“降服一切障礙菩薩”……這尊菩薩在遠古年間,修成法相,證果位時,坐在如來右麵,結跏趺坐,文殊師利菩薩傾其所有神通,無法使其出離禪定。


    這位菩薩……還有一個密號。


    離惱金剛。


    那尊法相出現之後,朦朧光華漸散,露出真身。


    左右手緩慢變化,右手抬起結無畏印,左手掌心幻化出一朵蓮華,華上生出一枚如意寶珠,珠光寶氣,光華流轉,盡數對著車廂內傾瀉滾落——


    純粹的,治愈的聖光,將這節車廂淹沒!


    單手按住車廂。


    菩薩微法相笑以視。


    宋雀就保持著這個姿態,光明如瀑布,從這位涅槃大能的掌心傾瀉。


    半晌之後,宋雀吐出一口悠長氣息,鬆開了手,法相消失之後,這四周的巨大威勢也緩緩消弭。


    宋伊人,朱砂,雲雀都下意識鬆了口氣。


    那尊巨大的菩薩相,如神靈一般,不可直視,不可褻瀆。


    這還是宋雀控製著法相不釋放威能的情況。


    若是換了其他人。


    哪怕是星君,也根本無法抵抗這股力量的精神衝擊。


    甚至會生出跪拜的念頭!


    涅槃境界,是一道區分“人”和“神靈”的巨大鴻溝,進入涅槃境界,便被尊稱一聲“大能”


    ,施展的便是大神通。


    搬山倒海亦非不能。


    法相天地更是輕鬆。


    車廂裏一片沉寂,隔音符籙在菩薩法相的洗刷之下,早已經失去了功效……但裏麵的兩個人,實在是累極了。


    連唿吸都變得疲倦。


    這一次宋伊人的神情都嚴肅起來,沒有往奇怪的方向去想,自己父親都動用了法相,想必此事是真的很嚴肅了。


    片刻之後。


    裏麵傳出了寧奕的聲音。


    “多謝……大客卿。”


    他拉扯著黑袍,整理衣衫,然後杵著細雪走下馬車,嘴唇的血色都蒼白三分。


    他注意到宋伊人急迫的,關心的眼神。


    寧奕一隻手扶著馬車,屁股微微靠坐在木板上,緩了很久,才苦笑著開口。


    “一個壞消息……”


    “丫頭體內的傷……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嚴重很多。”


    “我本以為,在天海樓被白帝打傷,留下的隻是神魂之傷,慢慢把白帝殺念清除,就可以痊愈。”寧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苦澀,“想要維持‘魂宮’的運轉,需要這副皮囊,提供巨大的補給,命星境界的底蘊不夠,遠遠不夠。”


    宋雀收了法相,平靜道:“中了白帝致命一擊而不死……這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以那位妖族皇帝的實力,就是一擊殺死涅槃,都並非難事。裴小丫頭的身子能撐得住這麽久,全靠大將軍的‘劍藏’支撐吧。”


    寧奕低聲道:“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不應該帶著她慢慢悠悠越過大漠的。”


    丫頭一直瞞著自己。


    她需要大量的時間睡眠,便是因為身體裏的“星輝”,都用來彌補魂宮的空缺,白帝的殺念每時每刻都在組織進攻,小衍山界和劍藏正在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作為宿主的她,隻能默默承受著神魂之傷的痛苦。


    她一直相信著寧奕,能夠找到一個醫治好自己的方法。


    如果……給寧奕足夠多的時間。


    但是她更清楚自己身體的情況……恐怕,根本就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山主,師兄,覺得自己還有“三年”的時間。


    但她覺得,根本沒有。


    裴丫頭其實很害怕,她害怕自己哪一次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害怕自己不會再睜開雙眼,無法再看到寧奕……還有這個人間。


    她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


    所以她努力抑製著自己的“睡眠”,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著清醒,渴望著不要睡去,渴望著與寧奕多待一會。


    在寧奕看來,丫頭的“睡眠時間”在變短,是一件好事,病情在好轉。


    “渡苦海”起了作用。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車廂裏隔音符貼上之後,丫頭的那句話,將他徹底的擊醒。


    ……


    ……


    宋伊人的神情有些複雜,無須言語,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此刻坐在馬車車板上那個年輕男人的頹喪。


    應該不會有人相信。


    寧奕還有這麽低落的時候吧。


    世人傳頌,寧小劍仙一劍劈開白帝的天海樓。


    萬千飛劍越過東境長城。


    小雷音寺力挽狂瀾,跨星君境界,與琉璃山火魔君近身廝殺。


    這些是世人傳頌的。


    世人所看見的,是一個意氣風發,光鮮亮麗的蜀山小師叔,寧奕比起徐藏要更加瀟灑,更加自在,更加的“幸運”。


    還有世人所看不見的……比如現在的寧奕。


    拿起劍的時候,就背負了一些東西。


    要斬開命運的時候。


    就注定會被命運所困住。


    宋雀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他沉默了很久,問道:“那股磅礴的生機,救不了她?”


    寧奕的唿吸很沉重。


    很自嘲,也很諷刺。


    他緩緩抬起頭。


    “拖不久了……拖不到三年。”


    “不需要拖到三年。”


    宋雀平靜道:“半年之後,盂蘭盆節,師祖出關。天下之病,拂袖可醫。”


    寧奕看著大客卿,他的眼神裏一片漆黑,沒有相信也沒有質疑,就像是一片純粹的深淵……他知道宋雀不會騙自己。


    他的心底總是出現很不好的預感。


    “若是我說,我也不知道能拖多久呢。”


    寧奕在替丫頭治病的時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殺念的反撲。


    自己的生字卷都無法抵抗。


    此次若不是宋雀出手……情況恐怕就更加難以收場。


    “靈山律宗門下,有一處‘天清池’,養魂功效天下無雙。”宋雀很認真的開口,道:“可保她半年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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