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搖晃。


    寧奕的思緒飄向遠方。


    車廂裏安安靜靜,隻有兩個人。


    丫頭枕在他的肩頭,均勻的唿吸聲音響起,車簾時而拂起,時而落下,陣陣光芒灑落。


    雲雀在大客卿的車廂裏,與淨蓮,朱砂,四人齊坐,似乎是在交流一些心得,但其實是把空間讓給了自己和丫頭……宋雀先生刻意控製了趕路的速度,並沒有急著返迴靈山,路途上行進的很悠閑,寧奕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中間停歇在東土的一些名勝古跡之處,還會稍作停留。


    這像是一趟旅程。


    這本就是一趟旅程。


    裴丫頭的心情變得非常好,因為“魂宮”受損的原因,丫頭還是時不時的會生出困意,不需要強打精神,想睡便可入睡,她的身旁永遠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頭”。


    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在提醒她……自己來靈山不是來治病的。


    她不是一個病人。


    而是一個遊客。


    春風吹動車廂簷角的鈴鐺,寧奕眯起了雙眼,輕輕抬起手臂,丫頭的腦袋順其自然,緩慢下滑了一小截距離,落在胸口位置,他攬過裴靈素,指尖繞著發絲打轉,動作細膩而溫柔,懷中的女孩蹭了蹭他的胸口。


    “喵喵?”


    輕柔細膩的聲音,俏皮可愛的學了一聲貓叫。


    狹長的眼眸睜開。


    裴靈素睡眼朦朧:“我睡了多久?”


    寧奕一本正經,“兩天一夜。”


    丫頭嚇了一跳,緊接著看見了寧奕壞笑的眼神,沒好氣給了這廝一拳頭,當然沒用力。


    寧奕苦著臉賣慘,“疼死夫君啦。”


    丫頭瞪著眼,“我都沒用力!”


    寧奕笑意盈盈問道:“承認我是夫君啦?”


    裴靈素咬了咬牙,知道自己中了這廝的圈套,老天爺給了她一顆聰明伶俐的腦袋瓜子,卻沒有給她一雙看清寧奕的“狡詐嘴臉”的明眸,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寧奕這人啊話裏有話的,一不容易就會踩中他的圈套,她冷哼一聲,幹脆不理睬。


    旁邊就是大客卿的車廂。


    並駕齊驅,總不能貼著隔音符籙……畢竟也沒做什麽虧心事。


    貼了符籙,才讓人容易想入非非。


    裴靈素吃虧時候的憋屈神情,更加激發了某人的進攻欲望。


    寧奕伸出一隻大手,對著丫頭的腦袋按了下去,把一頭秀發揉的散亂,丫頭裝老虎一樣皺起眉頭,喉嚨裏低聲吼了起來,卻隻能發出類似“病貓”一樣沙啞的聲音……這大概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吧,堂堂一位女子劍仙,在外人麵前看起來殺氣滿溢須得退避三尺,可真實麵目早就被姓寧的了若指掌。


    裝怒也沒有用。


    無可奈何。


    整個人被薅著搖頭晃腦,裴靈素幹脆放棄了抵抗,雙手環臂,背靠車廂,默默忍受“暴行”。


    閉上雙眼。


    寧奕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睡的不久,一個時辰,剛剛路過玉珈關。路上沒什麽好看的景色,就是一片黃沙,我想你應是乏了,就沒喊你。”


    剛剛閉上的雙眼,再度睜開。


    把一頭長發揉散的寧奕,雙手揉捏著丫頭的小耳朵,指尖停靠在晶瑩剔透的耳垂上,他臉上掛滿了笑容,背後是穿過車簾散射進來的陽光。


    “小呀小丫頭,背著破行頭。”


    “離了清白城,要去拜山頭。”


    記憶有種被擊中的感覺。


    裴靈素恍恍惚惚看著在自己麵前笑意盎然的那個年輕男人。


    寧奕的那張笑臉,在自己腦海裏,與當年哼著這首小調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嗎?那個每天撿破爛,打獵,想要攢夠銀子陪自己離開西嶺清白城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個男人了啊。


    輕衫依舊。


    長劍仍在。


    那個少年以前總是哼著這樣的歌兒,苦中作樂,那個時候自己就隻有一身破行頭,每次吵架的時候,都會作勢要偷偷離家出走,離開西嶺的菩薩廟,一個人去找中州的珞珈山。


    裴靈素鼻尖酸澀,卻一下子笑了出來。


    她的語氣有些無奈。


    “哥……你還記得……”


    寧奕嗯哼了一聲,絮絮叨叨的說著廢話,“記得啊,當然記得,怎麽會忘?我的小丫頭現在也算是長大了呀,果然變得很好看,我就說你以後一定會很好看……現在呢我們要去另外一座山頭啦,那座山頭叫‘靈山’,會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人,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事情。”


    裴靈素笑著罵道:“是去治病啦。你的小丫頭生病啦,要去靈山看病。”


    寧奕捏了捏耳朵,心裏湧起一陣不知名的苦澀,輕聲道:“我的小丫頭會好起來的。”


    裴靈素雙手抬起,自覺的環到了寧奕的後腦,她的雙手十指交叉合攏,像是一張網,把年輕男人的脖頸環住,然後輕輕發力,像是唿喚……寧奕沒有抗拒,於是額頭就抵在了一起。


    寧奕微微一怔。


    他睜開雙眼,很近很近的距離,近到他可以看清裴靈素麵頰上發白的毫毛,像是兔子一樣粉嫩的肌膚,還有一副說不清是歡喜更多,還是哀傷更多的笑容……他看到丫頭也在看著自己。


    “哥哥。”


    裴丫頭的聲音有些惘然。


    卻直戳心扉。


    與幼年時候的念音不一樣……更多的是一種親昵的,如火一般的意味。


    ……


    ……


    車廂裏響起的聲音,並沒有掠出去,就連擦著馬車飛過的鳥雀也沒有辦法聽到。


    丫頭的腰囊裏,一陣銀色光華掠過,十幾張品秩極高的靜音符籙就這麽飛了出去,無聲無息,極其隱蔽的貼靠在車廂的上下左右,天圓地方。


    以裴靈素的陣法造詣,一張符籙,便足以屏蔽氣機。


    十幾張符籙齊出……整座車廂內的聲音頃刻之間消失,這便顯得有些異常,就連唿吸聲音都不見了。


    隔壁的馬車內。


    雲雀正在請教著大客卿一些關於修行,還有靈山規矩的事情,淨蓮和朱砂安安靜靜旁聽,四個人的神情在此刻均是有所變化。


    雲雀雖然沒有修行境界,但是神魂感知能力一流。


    在他的“世界”裏,隔壁的那座車廂頓時就消失了。


    “發生了什麽?”小和尚性格耿直,挑起眉毛,覺得大事不妙,結果一隻淡然的手掌從對座伸了過來,按住他的肩頭,宋伊人不疾不徐的聲音淡定傳來:“小師弟……要淡定,我爹在這裏,哪裏還會有什麽意外?”


    朱砂有些惘然,問道:“寧奕用了隔音符?”


    大客卿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的身份和地位,有些事情,總是不方便說破的。


    宋伊人繼續淡然道:“朱砂啊,有些事情不用刨根問底,你自己想想,換做我們倆,不用隔音符合適嗎?”


    朱砂宛若雷霆,被劈了一般,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氣球,瞪著大眼睛盯著淨蓮,在大客卿麵前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滿臉的滾燙,幾乎快要生煙。


    雲雀還是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


    他傻傻問道:“所以寧先生為什麽會要用隔音符?”


    他問錯了對象……對於修行方麵知無不言的宋雀先生,此刻選擇了尷尬的緘默。


    宋伊人隻能扶額,試圖作為打破尷尬的那個人:“寧先生,應該是……在,幫裴姑娘治病?”


    最後幾個字,非常艱難的從宋伊人口中迸了出來。


    他非常佩服於自己替寧奕找到這樣一個借口。


    “治病?”雲雀眨了眨眼,“裴姑娘除了神魂,還有其他的隱疾?是肉體上的?”


    這下真的是車廂內一片沉默。


    “不行我要去看看。”


    雲雀很認真的開口


    “信我。師弟。別過去。”宋伊人大力按住躁動的小和尚,盯住雲雀的雙眼,道:“寧先生恐怕真的會打死你。”


    不諳世事的雲雀……現在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的臉頰變得有些生熱。


    雲雀連忙雙手合十,默念佛號。


    他咳嗽一聲,“抱……抱歉,小僧道心似乎出了一些問題……一個人入定修行片刻,大客卿,師兄,請見諒。”


    ……


    ……


    陽光搖曳,卻再也穿不透這席車簾。


    寧奕的唿吸變得有些急促。


    那雙輕柔的,發燙的手,拉著自己,一點一點俯低身段。


    丫頭的後背原本像是撐著一根無形的戒尺,從來筆直,但此刻卻像是一灣柔水,化散開來,兩個人的距離貼的極近,她便鬆開一隻手,任由其摸索。


    寧奕才發現這妮子原來解衣衫扣子倒是熟絡。


    他一隻手撐著車廂座椅,以極大的定力抑製住自己同樣伸出手解對方衣襟的念頭。


    唿吸越發沉重。


    裴靈素像是貓兒一樣輕柔的腔調在車廂內迴蕩。


    “哥哥……”


    “隔音符……已經貼好了呢……”


    這是什麽意思?


    寧奕胸膛裏燃起一團燥熱,他的聲音帶著沙啞,無奈:“玩火呢?”


    裴丫頭嘻嘻笑了一聲,雙腿抬起纏在對方腰間,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還記得西嶺菩薩廟的最後一夜嗎?”


    寧奕怔了怔。


    最後一夜……


    蛛妖。


    幻象。


    那一夜,蛛妖幻化的裴丫頭,就是這樣的姿勢,與自己抵靠在一起,念著酥軟入骨的情話。


    寧奕迴過神,猛地注意到裴丫頭的額首,結了一層細微的冰霜,她的眼神帶著一些疲倦,聲音雖仍柔軟,卻帶著一些令人心疼的倔強。


    “哥哥……”


    她笑道:“答應我,不要給我留遺憾,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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