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客死死盯著皇座上的那道身影……


    氣機蕩漾而至。


    青衫被卷地飛掠。


    他盯著的不僅僅是太宗,還有自己的妹妹。


    黑紗裙女孩的肌膚,像是雪花一般細膩而又白嫩,皇帝的手掌壓在徐清客的身體上,他把女孩的身子按在自己的膝蓋上,俯下頭來,在脖頸上咬出了一個猩紅的血口。一口又一口,靜靜品嚐著這份人世間極致的“美味”。


    他人之毒藥。


    我之甘飴。


    他在涅槃這條路上,走到了頂端,所欠缺的,就是“神性”。


    隻可惜神性不能贈予,這是世人所公知的事情……即便神性可以贈予,也沒有人,能提供一位“涅槃”晉升“不朽”所需要的巨額神性。


    眼前的女孩,是一個例外。


    皇帝用力攥著徐清焰的胳膊,他沒有動用自己的修為,對於這個女孩,他像是捧著一朵蓮花,小心翼翼,生怕就這麽碎了……他被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跨越涅槃,抵達不朽的這一步,需要一萬倍的謹慎,一萬倍的認真。


    而此刻,他不計代價,不計後果,強行把一隻腳邁了出去。


    ……


    ……


    徐清客的眼神深處,一片肅殺。


    他看著自己的妹妹,努力克製著自己衝上去的念頭,如今的局麵……其實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把太宗逼到真正的絕境,逼得他踏碎涅槃的門檻,再沒有迴頭路。


    白發謀士的瞳孔閃過一絲痛苦。


    他與徐清焰的目光有那麽一刹那的交觸,他看到了自己妹妹眼神深處的悲傷,自小忍受著神性的折磨,肉體上的痛苦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徐清焰感到自己的血液一點一點被抽走,自己身體上的溫度也一點一點被抽走,她此刻隻是默默看著自己的哥哥。


    她在徐清客的眼中也看到了痛苦。


    徐清客咬緊牙齒,雙手攥攏。


    女孩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的腦海裏閃逝了一幕又一幕的畫麵……


    這些年來……分別,爭吵,爆發,不可忍讓。


    直至最後的徹底決裂。


    徐清客在悄無聲息的做一件事:把兩個人的關係,無情的“割裂”開來。


    那個人成功做到了,被坐上被送往紅山高原的馬車之後,對於這個哥哥,徐清焰再也沒有“愛”。


    兒時童年曾經殘留的那一絲溫暖,都煙消雲散。


    留下來的,隻有恨。


    在紅山上,她逾越了三皇子的籠牢……以一種相對平和的方式進入皇宮。


    這也是他的布局嗎……


    天都的大小瑣事,崤山居士的入宮,自己似乎在一個還算寬闊的天地裏,得到了“自由”……如果說,那位靈山大知一開始就是他的棋子。


    那麽自己在棋盤上,始終被他小心翼翼保護著,嗬守著。


    徐清焰的鼻尖有些酸澀。


    那個從小就不讓自己受一點委屈的哥哥,其實一直都沒有變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讓自己“活下來”。


    徐清焰更願意相信這個真相。


    她緩緩合攏雙眼。


    快要死了嗎……


    鮮血不知道流了多少。


    自己體內的神性,也都逐漸變得稀薄。


    坐在皇座上的那個男人,氣息變得強大而又熾烈,就像是一輪大日重現人間,光芒令人難以直視。


    皇宮的草木被熾熱光芒照射。


    寒氣被掃蕩開來——


    如果太宗今日踏破了那一層境界,而且穩住了自己


    的氣息,那麽他的確將成為這兩座天下的“太陽,唯一的光明。


    但是他受了傷。


    徐藏的傷,拔罪的傷。


    那顆本該完美無缺的心髒,便有了缺口。


    站在聖光之下的徐清客,死死攥著自己的五指。


    如他所料的那樣,此刻的太宗,汲取了徐清焰一部分的“神性”,他沒有涸澤而漁,而是等待著最後一步的圓滿,再把這個女孩徹底吞掉。


    太宗身上的氣息,強盛到了一個不可匹敵的程度,自己三人恐怕難以入內,此刻若是再戰,已經不是涅槃境界的秘術可以左右戰局的了……先天靈寶是可以打破僵局的東西。


    但可惜的是,那把“拔罪”似乎對太宗的效力不大。


    由“人”蛻變,成為“神靈”。


    把皮囊下的凡血燃燒殆盡,讓神性全部取代星輝。


    拋棄了所有的體魄,太宗整個人像是虛無縹緲的“光”。


    此刻的太宗,強大而又脆弱,一把劍,一柄刀,理論上都能傷害到他,但毋庸置疑,即便是拔罪,此刻也不可能進入他的身前三尺。


    但如果有一樣東西,它的威能比拔罪還要強盛,攜帶的“製裁”與“審判”,比徐藏的死氣還要盛大,能夠一刹那洞穿“皇帝”此刻的心髒。


    那麽這個殺不死的皇帝,便會在最強大的時刻,就此凋零。


    枯萎。


    徐清客的額首滲出汗水,他攥著那枚金光璀璨的竹簡,焦急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如果這一刻發生了,那麽便是一場“奇跡”。


    但徐清客從來就不相信“奇跡”,正如他不相信“偶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時間變得緩慢而又凝固。


    ……


    ……


    蓮花閣的深處,有一座藏。


    這座藏,其實已經算是獨立於蓮花閣府邸之外,小山連綿,藏在山影之中,霧氣合攏之後,即便是三司之中感知力極其敏銳的那幾位大修行者,也無法探知此處的所見。


    這是袁淳先生的藏。


    而袁淳先生,則是天都最強大的陣法師。


    藏的四周,有三層陣法,這三層陣法,把一整座小山頭都藏了起來,這一點倒是與長陵有異曲同工之妙。


    以袁淳先生的陣法造詣,即便是執法司大司首墨守來了蓮花閣,也被這座陣法給蒙騙過去……並沒有發現這座藏的所見,而此時此刻,蓮花閣外匯聚了不少執法司的金甲衛士,此地被圍堵地水泄不通,整座皇城都亂成了一鍋粥。


    宮內發生的事情,城裏尚不得知。


    執法司以一種強硬的態度,把天都皇城清空……城門處一片擁擠,漆黑,人潮洶湧。


    一縷霧氣緩慢彌散,龍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之上,這一縷霧氣傍身,身旁零零碎碎擦肩而過的那些人,竟然就如同目盲一般,視若無睹。


    這一路不用趕行。


    走得還算順暢。


    她終於明白,自己這位師弟,為什麽能夠繼任情報司大司首……老師教給他的潛行之法,想必修行到最高處,也沒有這等妙用。


    雲洵在一旁輕輕攬著龍凰肩頭,黑裙女子的身高實在有些高了,霧氣籠罩的範圍有限,於是兩人隻能摟在一起,像是一對親昵的情侶。


    雲霧之間的前行速度並不算很快,但因為太過順利的原因,兩人一路穿行,所走都是大道,用時極短,就抵達了目的地。


    府邸外的那些金甲侍衛,一個也沒有發現異樣。


    兩人就這麽踏入蓮花府邸。


    當龍凰帶著雲洵走到藏所在的位置之時,這位情報司的大司首眼神微微有些訝異。


    情報司是天都內風吹草動第一個知曉的組織,關於這座都城內的每一個建築,即便是天都皇宮內的一些隱蔽構造,都了若指掌。


    但雲洵還是頭一次知道,老師在蓮花府邸的後山,藏了一座藏。


    龍凰的腦海裏,有著這三層陣法的破解之術。


    她帶著雲洵,緩慢踏步在霧氣之中。


    雲洵的聲音輕柔傳來。


    “師姐,待會你打算怎麽辦?”


    龍凰捋了捋發絲,聲音虛弱:“三層大陣之後,你我便可踏入藏,你在外麵替我護法……我要去裏麵,開啟‘鐵律’大陣。”


    她頓了頓,道:


    “老師的蓮花枯萎在了徐清客的手上,那個男人如此做的目的,就是讓鐵律大陣停滯。”


    龍凰看著四麵八方湧來的霧氣,眼神堅定,道:


    “你我一路走來,天都現在如何風雨飄搖,想必你也看到了……徐清客手裏握著一整個執法司,現在的宮裏估計是一片慘淡,承龍殿那邊恐怕上演著一場大逆不道的刺殺。”


    女子的唿吸有些急促,她的劍氣封鎖著傷勢,此刻有些緊繃過頭,血液開始滲透布條,一點一點把黑布染紅。


    “我擔心,陣法破開時候的異樣,會被墨守察覺。”


    “雲師弟,你替我守住藏。”


    雲洵默默點了點頭。


    三層霧氣,一層一層破開。


    兩個人來到了藏前。


    “到了。”


    龍凰的心頭,那塊巨石終於放下。


    她喃喃道:“陛下需要這條鐵律……”


    她向著藏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緩慢,這一日來經曆的事情太多,而此刻,就要畫上句號。


    鐵律重啟。


    陛下鎮壓諸敵。


    然而,一截劍尖穿透了她的胸口,並沒有直刺心髒,而是繞開了要害。


    或許是念在有那麽一些情麵的份上?


    雲洵的神情一片平靜,他沒有去看龍凰惘然的眼神,仍然一隻手輕輕攬著高挑女子,讓其緩慢靠在藏的門前。


    雲洵看著自己的師姐,語氣誠懇,道:“陛下的確需要這條鐵律……”


    “來製裁他。”


    情報司大司首的眼神裏沒有什麽感情。


    龍凰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老師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在心裏。


    老師說,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她奉為圭臬。


    然而小巷裏,苦策死的時候,她後悔了。


    後悔自己沒有給予對方足夠的信任。


    老師似乎說得不對,有些人,是可以相信的。


    但有些人,真的不可以信任。


    龍凰給了雲師弟一份不該給的信任。


    雲洵的雙手在她身上摸索,禮貌而又克製,片刻之後,從胸口拽出了那枚斜月形的“鐵律”鑰匙。


    雲洵平靜道:“待在這裏不要動,事情結束之後……我會替你療傷。”


    雲洵起身之後,緩步踏入藏。


    ……


    ……


    “轟”的一聲。


    天都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望向蓮花閣方向。


    一縷浩瀚天光,從蓮花閣府邸掠出,直衝雲霄。


    那張古舊至極的“鐵律符籙”,在這縷氣機的衝擊之下,不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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