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金燦法陣,嗡然長鳴,鎮壓而下。


    那枚原本懸停在寧奕府邸上空的龜甲,被陵尋攥在掌心,他抬頭望向懶洋洋靠在巷口的曹燃,扭腰提胯前踏一步,腳底一張蛛網支離破碎,石屑升騰而起——


    那片古老龜甲自龜趺山聖子掌心,被震飛而出。


    來自北境的燭龍仍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伸出一隻手掌,掌心流淌金燦紋路,迸發熾熱氣息。


    漫天流光,匯聚而來!


    那片龜甲上迎風暴漲,猶如一座小山。


    一人一山,瞬間撞在一起。


    “鏘”的一聲,沉重刺耳。


    火紅鬥笠的麵紗瞬間被吹拂而起,露出曹燃的一抹陰冷眸光。


    那座金光熠熠的龜趺山秘術陣法,自上而下籠罩著曹燃,鎖死他的全身氣血。


    小山砸來,砸得他雙腳險些離地,向後滑掠,後背“迫不得已”撞上巷子裏密密麻麻的人影。


    煙塵濺起。


    龜趺山一擁而上的白麻修行者,在劇烈的光火之中倒飛而出,被曹燃撞中,像是被一柄攜帶著萬鈞雷霆之力的重錘掄中,體魄破碎,麻袍裏的肌膚,竟然發出了如甲殼破碎的裂瓷聲音,紛紛噴出鮮血,如斷線風箏一般飛上小巷上空。


    掌心與龜甲摩擦,迸射出陣陣霞光,以肉身之軀不斷承受著“龜甲”重壓的曹燃,一絲修為都沒有傾瀉,純粹是以自己的一身體魄去硬撼龜趺山最得意的法門,手臂探出,掌心前壓,整個人被節節衝擊力鑿打,身子幾乎呈現一種仰麵姿態,與小巷地麵平行,掌心的霞光迸射之中摻雜星輝。


    流光迸射。


    站在府邸門前的龜趺山不滅靈體,深吸一口氣,麵色凝重,雙手結印,將渾身星輝,源源不斷灌入那片龜甲之上。


    那座陣法長鳴一聲,鎮壓而來。


    一直被小山推著後跌的曹燃,毫無預兆前傾身子,猛地站定。


    一拳打出,悍然不懼,與那座金燦陣法硬碰硬的撞在一起。


    遠方結印的陵尋,瞳孔收縮。


    “轟——”


    磅礴的熾熱火風,在小巷子裏炸開,龜趺山的白麻修行者,有些還停留在空中,將要落下,逆著火風的噴薄氣息,神霞倒開,一個接一個的拋飛而出。


    這一幕景象,緩慢而又荒誕。


    一口氣機將盡未盡。


    時間重新迴歸正常。


    猛地站定的年輕男人唇角上翹,鬥笠麵紗被勁風吹拂,徐徐落下,重新將麵容和氣息遮掩。


    他從黑煙之中走出,掌心把玩著一片漆黑的龜甲,熾熱的風氣繚繞著掌心的龜甲,生出慘白的煙霧。


    他的手指揉搓著圓潤龜甲的表殼,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多少興趣,但是細細把玩之後,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咦”,


    曹燃的目光隔著一層古舊麵紗,緩慢笑道:“我曾經在北境的山澤老林裏,遇到過千年修為的老黿,妖族的那些修行者,千年修行,隻不過想求得一個化形的機會,好讓自己以人身重新來過。那頭老黿放到大隋,算得上年歲悠久,可是扔到倒懸海底,就隻不過是稀鬆平常。在沒有遇到袁淳先生之前,我試著去敲打它的龜殼,發現以我的膂力,竟然奈何不了這頭老龜,千年王八萬年龜,那玩意就像是一座小山,風吹日曬,雷打不動。”


    陵尋眯起雙眼,不知道眼前男人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我離開大隋,前赴北境再北,隻身曆練,隻不過是為了向這座天下證明,我曹燃,是當之無愧的年輕一輩第一人。”他語氣平淡,揉捏著龜甲的那隻手,掌心勁氣不再溫和,而是緩慢用力,道:“羌山的,珞珈山的,都會被我所擊敗。”


    陵尋瞳孔收縮,他竟然聽到了一絲“哢嚓”破碎的聲音。


    這是師門賜給他的一件寶物,算不上品秩多高,但是十境之內,絕不可能有力量能夠使其損傷絲毫......更不用說破壞!


    龜趺山最強大的法門,就是體魄和防守。


    “我圍著北境的那隻大黿,拳腳不斷打了一天一夜。”曹燃的語氣變得木然,他四周的氣息似乎都變了,空氣被熾熱火風灼地滾燙扭曲,整個人的衣袍都在熱浪的吹拂下搖曳飄忽,像是一道隨時可能溢散的影子。


    “後來我才發現,那頭看上去像是死了的老黿,真的死了,一劍穿透龜甲,破碎神魂。我走遍了整座大山,發現了數十具老黿的身軀,龜甲仍在,神魂俱滅。”曹燃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隱含的怒氣,道:“袁淳先生告訴我,那片老黿林,已經有人來過......珞珈山的瘋女人趕在我的身前,曾經來過一趟,以劍氣滅殺神念,將這裏的大妖趕盡殺絕。”


    “於是我的行為,便變得毫無意義。”


    “老黿林被她搶了先,現在這座府邸又被你搶先,你說說......我該不該生氣,該不該動怒?”曹燃的火紅麵紗,隨著他沉重的唿吸聲音,燃起了一絲一縷的青紅色火苗,繚繞飛掠而出,像是一條一條神采飛揚的火紅蛟龍,唿吸吐納,飛出片刻,便消散湮滅,不留絲毫痕跡。


    曹燃平舉手臂,緩慢鬆開緊攥的掌心。


    那片龜甲化為簌簌粉末,隨風吹散,齏粉成燼。


    陵尋的眼前,那道挺拔身影忽然之間消逝,耳旁傳來一道破空聲音,隻不過眨眼須臾,曹燃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麵前。


    一擊勢大力沉毫無花哨的膝撞,砸在龜趺山不滅靈體的腹部,陵尋雙手疊掌堪堪擋住這一擊,掌心卻發出“哢嚓”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音。


    滿頭大汗艱難抬起頭來的陵尋,嘶啞長喝一聲,氣衝鬥牛,微微抖肩,背部氣血澎湃如汪洋大海,凝聚出一副湛藍色的星輝甲胄。


    曹燃眼神漠然。


    他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未曾動用十境的一絲一毫星輝,隻是以自身的氣血和體魄來打壓對方,而且重複了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


    第二記膝撞。


    這一次他“稍微”加大了一些力度,而且放任陵尋繼續疊掌,他繼續一膝砸在對方“好整以暇”的雙手掌心。


    “砰”的一聲,這一記膝撞,砸得東境龜趺山聖子被迫彎下腰來,麵色煞白,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覆蓋在陵尋渾身四處的甲胄,像是積在千年古樹上的雪氣,被一擊打得震飛破碎,猶如孔雀開屏,翎羽四濺。


    曹燃一隻手按在陵尋後腦,輕描淡寫一掌壓下,將一整顆頭顱狠狠按下。


    地麵凹陷,一整條小巷的青石板,發出極其滲人的一聲爆碎聲響。


    蹲在屋簷上的情報司少司首,聽到這聲渾厚聲響,麵色變了變,出於和東境諸多聖山保持的良好關係,他之前不忍心去看這場勝負已分的戰鬥,以免破壞龜趺山不滅靈體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但又出於自己的好奇,他想看一看,從長陵走出來的陵尋,與大隋天下年輕一輩的前三甲之間,究竟還有多少差距。


    於是屏息凝神。


    他本來以為,這場戰鬥,至少還需要雙方交手十個迴合,小半炷香。


    沒有想到,曹燃連同說話,再到出手,一共就隻用了二十個唿吸。


    其中的說話,占據了十五個唿吸的功夫。


    甚至還要更多一些。


    真正出手,簡單到了極點,兩擊膝撞,一個壓掌,前不久才名滿天都的東境龜趺山聖子,便已經躺在地上,眼神渙散,唿吸微弱。


    伸手拽著發絲,曹燃蹲在地上,饒有興趣看著氣若遊絲的龜趺山聖子。


    粘稠的鮮血,自陵尋額心滲出,匯聚,一點一滴落在地上。


    陵尋瞳孔裏的那點光彩,已經逐漸散開,身體上的痛苦算不了什麽,他眼神中的色彩,是惘然,是掙紮。


    頭頂男人的聲音傳來。


    “我可沒有欺負你,你幾境,我就是幾境......當然,我並沒有動用星輝。”曹燃頓了頓,淡淡道:“你不必氣餒,也不必難過。即便你們整個東境聖山的同輩修行者一起上,隻要神仙居的那個怪胎不來,我都不需要動用星輝和秘術。”


    他伸出一隻手,揉了揉眉心,微微笑道:“拋開淬體不談,我的大道意境已經六重天,真正意義上的十境無敵手,戴著袁淳老先生贈我的這張鬥笠,隻不過是為了壓低境界,不要過早離開十境這個層麵......其實,我倒是很想跟十境圓滿的洛長生一戰,看看孰強孰弱。”


    陵尋麵色蒼白,神情雖然痛苦,卻有明悟之意。


    難怪出山之前,師門千叮嚀萬囑咐,遇到曹燃和葉紅拂,一定要繞道而行,不要對決。


    原來他和他們......竟然差了如此之多。


    “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打死你,會給我惹上大麻煩。”曹燃一隻手壓低鬥笠,鬆開拽著陵尋腦袋的那隻手,緩慢站起身子,喃喃道:“就算袁淳先生願意為我擺平龜趺山,我也不想欠下這個人情......我來到這裏,隻是想完成那麽兩個夙願。”


    “你就乖乖趴在這裏,等我去拜訪那間府邸。”曹燃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座府邸。


    “陵尋,我向你保證,如果那座劍行侯府邸主人,隻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修行者,那麽他的下場,會十分慘淡。”


    趴在地上的龜趺山聖子,喉嚨悶哼一聲,抬起頭來,視線已經模糊。


    隱約間,那個披著紅袍的男人,已經來到了府邸門口。


    曹燃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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