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落可生......首級不會。”


    這句話迴蕩在東廂園內,整座庭院的氣氛,靜若深淵,落針可聞。


    靜白師太眯起雙眼,她能夠感到脖頸上的涼氣,那枚鋒銳的瓷片,就抵在自己的頸動脈,那個女孩的神情十分穩定。


    “很好......你很好。”


    甘露觀的老尼姑,感受到了脖頸的刺痛,冰涼的瓷片,火熱的血液......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滋味,而女孩毅然決然的神情,讓她相信,如果自己不冷靜下來,很有可能會被這枚碎瓷片給要了性命。


    於是,她思考了很久。


    再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帶著一絲顫抖。


    靜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溫柔。


    “你放開這枚瓷片,不要衝動,在宮裏殺了人,或者見了血,後果有多嚴重......你應該清楚吧?”靜白師太誠懇說道:“我保證不會再動你了。”


    徐清焰不為所動。


    她冷冷道:“放開鐵剪。”


    短暫的沉默。


    “好。”


    靜白師太緩緩鬆開了鐵剪。


    哐當一聲,鐵剪落在了地上。


    兩個人,對峙在東廂園的廂房牆壁。


    一個人站著,手足無措,另外一個人坐在地上,但是保持著舉臂的姿態。


    讓整座東廂園死寂一片的,就是坐在地上的女孩,手中的那枚碎瓷片。


    靜白師太拿著腳尖,將鐵剪踢遠,她鬆開了拽著徐清焰的頭發,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她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


    “你冷靜一下......是我錯了......無論如何......你先鬆開這枚碎瓷片。”


    這幾日,她與徐清焰相處,對於這個生得極漂亮的姑娘,她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一張白紙,從來沒有浸入過染缸,不懂得人心險惡,是一隻“天性善良”的羔羊。


    她萬萬沒有想到,徐清焰竟然還存了這麽一枚碎瓷片,而且還有勇氣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自己雖然是初境的星輝修行者,但是被這枚碎瓷片,在脖頸上劃過一下,結局不用去想......她沒有護體的星輝,也沒有保命的寶物,這些年來,那些入宮的女子,哪個不是任自己打罵,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從來沒有人,敢向徐清焰這樣。


    這是要撕破臉皮,是要以死相逼。


    “我知道你恨極了我,恨不得要我死,付出生命代價都無所謂。”


    “可是......”


    靜白師太忽然平靜下來,她漠然看著這枚碎瓷片,吐出一口氣,幽幽說道:“徐姑娘,你還有大好的前程......你想一想,難道你心底就沒有一個在乎的人?如果在宮裏出現了血濺五步的意外,你是要以命償還的,你所期盼的那些,就都成了泡影。”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


    徐清焰沉默了。


    她腦海裏想到了那個對自己溫和而笑的少年。


    寧奕先生......


    是的,她的人生還很長,寧奕先生對自己說,再走一段時間,就可以看到光明了。


    如果遇到了渣滓,就想著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上一個公平,換上一個解氣......以後該怎麽辦?


    徐清焰抬起頭,咬著牙齒,一言不發。


    靜白那張醜陋的麵容,忽然微笑起來,她似乎是猜透了這個女孩的心思,伸出一隻手,緩慢扣在了徐清焰的手腕上,那枚碎瓷片,深入三分的遞入肌膚之中。


    靜白渾然不在乎,微笑道:“徐姑娘,你這麽恨我,不知道有沒有勇氣殺了我?”


    徐清焰心底有些絕望。


    她攥緊五指,忽然之間,手腕上湧來一陣巨大的力量。


    靜白師太麵色猙獰,擰著女孩的手腕,暴起發力。


    啪嗒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音,響徹在東廂園的院落之中。


    那枚碎瓷片掉落在地上,靜白師太狠狠一腳踩下,將其踩得四分五裂,她盯著被自己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女孩,高聲喝道:“你不想活了!你竟想殺我!”


    徐清焰被這一巴掌打得咳出一口鮮血,她體內的神性痛苦,劇烈湧了上來。


    將身子蜷縮在地上,雙手護住胸口,白色的骨笛葉子,被她隔著衣衫握攏,那兒還有世間唯一的一份溫暖,沁入心脾,把痛苦短暫的排開。


    靜白師太似乎覺察到了女孩的異常,她狠狠掰開女孩的雙手,從衣衫之中扯出了那枚白色骨笛葉子,端詳一二,看不出來門道,俯視著地上的女孩,冷笑道:“什麽破爛玩意?定情信物?你心底竟然還真的有在乎的人?”


    靜白師太伸出一隻手,那根躺在太師椅上的拂塵,震顫一下,隔著虛空,倏忽掠入她的掌心之中。


    女孩的神情帶著三分痛苦,七分絕望,她靠著石壁,看著靜白師太一點一點逼近,她隻能向著東廂園的大門挪動,手掌撐地,這間廂房距離大門並不遠,很快就退無可退。


    山窮水盡。


    靜白的影子,堵在東廂園的門口。


    “我以前打你,從不動用星輝。”


    靜白的聲音很是冰冷。


    “這一次打你,就是要讓你長記性,讓你知道,這裏有規矩!”


    拂塵揚起!


    轟然一聲。


    東廂園的大門支離破碎,靜白師太來不及反應,就被破碎的大門砸中。


    煙塵四散之中,一道身影,頂著煙塵,一步跨出,頃刻間就到了東廂園的庭院之中,寧奕一腳揣在尼姑的腹部。


    靜白的身子,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猛地飛出。


    寧奕麵色寒冷,他抬起手掌,掌心微微合攏,漫天的星輝如暴風驟雨一般,凝聚出一道細狹的龍卷,將那個倒飛出去的女人,重新吸入掌心。


    與此同時,擰腰提胯。


    一個蓄滿了力度的巴掌,摔在靜白師太的臉頰上。


    三四顆牙齒,混雜著血液,拋飛出去。


    東廂園煙塵四濺。


    寧奕拎著靜白的衣領,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憤怒,一字一句問道:“你告訴我,這裏有什麽規矩?”


    他攥著靜白的衣襟,將其拎得雙腳離地。


    那個渾身帶著泥塵,半邊麵頰高高鼓起,浸透鮮血的老尼姑,瞪著寧奕,她聲音嘶啞艱澀,竭盡全力喝道:“這裏是皇宮!”


    短暫的一滯。


    寧奕的聲音傳來。


    “皇宮,所以呢?”


    這句話剛剛說完,寧奕反手又是一個勢大力沉的巴掌,重重掄砸在靜白師太的另外一邊麵頰上。


    “啊”的一聲,聲音淒慘,鮮血拋飛,滾落成珠。


    痛苦的吸氣聲音......


    寧奕漠然注視著靜白。


    這隻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初境修行者。


    這兩個耳光沒有蘊含星輝之力,不然能直接把她的一整顆頭顱都拍碎,而且僅僅動用肉身之力,寧奕也收斂了很多,為的,就隻是不要直接打死她。


    打死她,是便宜她。


    兩個巴掌打過去之後,靜白被寧奕拎著,活生生像是一個脫線玩偶,道袍兩袖垂落,隨風飄搖,麵頰的鮮血,順延唇角止不住的流淌,匯成一條斷斷續續的紅線,滴滴噠噠落在地上,意識仍然清醒。


    寧奕的眼神,落在靜白師太手中的那根紅繩骨笛之上......怪不得自己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最後甚至沒了感應,一切原因都歸結於這個一副道姑打扮的婦人身上。


    他望向徐清焰,蜷縮在角落的女孩,雙手抱膝,身上都是淤青,很難想象,這幾日在皇宮裏,究竟遭遇了什麽樣的折磨。


    靜白被重重擲在地上。


    蜷縮在角落裏的女孩,感到了一縷溫暖。


    寧奕蹲下身子,把紅繩和骨笛葉子重新栓迴徐清焰的脖頸。


    靜白的意識開始渙散......她想不清楚,憑什麽這個少年,敢如此放肆的入宮,如此放肆的在宮裏動手打人。


    寧奕手掌輕輕抵著徐清焰的額頭,他能夠感到,女孩的身體熱得發燙,神性之苦已經發作,現在當務之急是替她治病......寧奕抱起徐清焰,根本就沒有理會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靜白,而是直接找了一間東廂園的廂房推門而入。


    這裏的平靜,很快就被馬蹄聲音踏破。


    倒在地上的靜白,緊接著就明白了為什麽......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身紅色長袍的女子,端坐在馬背上,神情從容。


    女子身後跟著三四鐵騎,看起來並不像是皇宮內的金甲侍衛,風塵氣息十足,眼神當中,並沒有流露出對寧奕破壞皇宮寧靜的敵意,而是漠然注視著倒在地上的自己,眼神當中含著隱約的憤怒。


    靜白有些惘然,她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無法做到。


    整座東廂園,鴉雀無聲。


    老尼姑的腦海當中,一片空白。


    迴想著那位大人物對自己所說的話,卻猛地發現,似乎是別有用心的,沒有交代這個女子的身份,她本以為,這個女子隻不過是無根浮萍,賤婢一個,宮內有人讓自己“好生教育”......意味再明顯不過,她這些年來,以這樣的手段,教育過不知道多少的宮女,就算是下手狠了,弄出了人命,也不是沒有過,在這宮裏能夠隻手遮天的,有四位娘娘。


    悄無聲息的,掩埋一條賤婢性命,也不過是小事一樁爾。


    事到如今,她隻能等待金甲侍衛的到來。


    善闖皇宮,死罪一條。


    誰都不可避免。


    可是她失望了......並沒有金甲侍衛前來,除了玄字騎的馬蹄聲音,其他的都沒有,皇宮內竟然準許他人縱馬佩劍?


    宮裏準許了他們的入內。


    這些人是什麽來頭?


    騎在馬上的幾個漢子,翻身下馬,沉默無聲。


    倒在自己血泊中的靜白,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一個結局。


    玄字鐵騎為一個年輕男人紛紛讓路。


    那個年輕男人,跨入東廂園裏,俯視著這個老尼姑,眼裏的厭惡不加掩蓋。


    “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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