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圖窮匕見,讓朱砂也覺察出了寧奕的殺氣。


    朱砂眯起雙眼,她能夠感覺到,寧奕似乎是察覺了皇宮裏的不對之處......徐清焰被送入宮內,若是真的遭受了不該有的對待,連她也會憤怒,更不用說寧奕,天生脾氣暴不好惹。


    朱砂深吸一口氣。


    少爺對她說的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看樣子,寧奕身上的殺氣不像是假的。


    朱砂思忖再三,從腰囊裏取出了那枚通心鏡,以幾縷神念,把如今發生的事情大概傳到了少爺的那一邊。


    ......


    ......


    天都皇城裏,臨近宮內,一道道關口,有人盤查。


    寧奕麵無表情,取出那枚劍行侯令,懸在看守麵前,一路暢通無阻。


    直至臨近寢宮的諸殿,尋常之時,兩位皇子,諸多天都年輕權貴,在這裏都不會受到阻攔,幾位權大勢大的娘娘,都會邀請一些大隋中流砥柱,或者是年輕俊才,這裏分東西南北四小境界,各自有對應的掌權者,對應四位娘娘。


    所謂後宮不太平,爭搶最兇的,東西兩境,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親,平和雍容,一副太平氣象的,乃是北境皇後娘娘。


    至於南境的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不爭也不搶,安安心心,守好一畝三分地。


    寧奕的感應當中,徐清焰應該是被安排到了臨近東邊的地方,幾座門關,這裏的金甲侍衛,明顯認出了自己,他們的麵容嚴肅起來,攥緊長槍,槍尖交抵。


    寧奕身為劍行侯,敕令傳遍大隋,宮內無人不知,他們敢攔,便是有攔的底氣。


    金甲侍衛沉聲道:“寧小侯爺,此地不可擅闖。”


    寧奕翻身下馬,他不再出示長令,而是語氣平靜問道:“按大隋律法,此地我可否入得?”


    金甲侍衛有些犯愁,其中一人歎氣道:“寧小侯爺,知道您本事大,還請不要為難我們,上麵有令,這幾日宮內森嚴,此地杜絕修行者派係入內,書院也好,聖山也好,都不可進,尤其點名交代了,不可讓寧小侯爺進來。”


    “點名交代?”寧奕笑了,他眯起雙眼,問道:“誰交代的?”


    金甲侍衛搖了搖頭,看起來是打死也不會說了。


    寧奕一隻手隨意搭在細雪劍柄之上。


    一位金甲侍衛瞥見了這個動作......他知道,寧奕的身上會隨身帶著一柄油紙傘,這是這位蜀山小師叔的成名武器了,而搭劍的動作,自然是要拔劍。


    他冷汗涔涔,麵色凝重道:“寧奕先生,如果想要擅闖皇宮,星君境界的大人物會直接出手。”


    寧奕聽到這句話,沉默下來。


    他離開劍行侯府,一路奔著皇宮來,速度很快,消息應該還沒有傳開......耽誤地越久,變數就越多。


    寧奕把目光投向朱砂。


    意思很簡單。


    “怎麽辦?”


    ......


    ......


    “砰!”的一聲。


    清脆的,憤怒的聲音。


    瓷瓶破碎,濺得滿地都是,東廂園裏的刺耳聲響刹那便逝。


    這是徐清焰入宮以來的第五天。


    無論徐清焰如何順從靜白師太的要求,如何聽話,靜白總是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痛斥自己,然後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來打罰自己。


    身體上的苦痛,並不算什麽,肌膚之痛,徐清焰早已經忍受慣了......


    今日不太一樣。


    徐清焰的體內,那些蠢蠢欲動的神性,不再安分,這種痛苦在體內緩慢的蔓延,猶如火焰灼燒,這是一種神魂的痛苦。


    離開寧奕後的第五天,“神性之病”,發作了。


    徐清焰的胸前,吊墜著那枚白色骨笛葉子,她知道,隻要自己能夠握住那枚白色骨笛葉子,這份痛苦就會消弭一些......但靜白給她布置了太多的任務,打掃東廂園的客房,搬動瓷像,都是一些粗活,髒活,重活,累活......這些活,就算是由侍女來做,也會安排好幾個侍女,而不是全由一個人打理。


    靜白要求她,必須要在晚上前打掃完成。


    徐清焰原本準備,咬牙捱過一段時間,把瓷像搬動之後,捏住骨笛葉子,緩解一些疼痛......


    然而這一次不一樣的是,甘露觀的師太,沒有一直懶散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而是破天荒忽然站起身子,跟隨著徐清焰,注視著女孩吃力搬動瓷像,口中不斷迸出肮髒的,汙濁的話語。


    “你這個下賤的婢女......你在偷懶?你還不快一點!”


    “你以為憑借自己的兩分容貌,就可以被宮裏的大人物瞧上?!”


    靜白是一個瘋女人。


    她對外宣傳自己是甘露觀的道姑。


    但她其實在甘露觀混得並不如意,師姐厭惡她,沒人喜歡她,她喜歡抓住道觀旁邊的野兔,抽筋扒皮,看著弱小的生靈,一點一點,在自己的虐殺中死去。


    甘露觀雖然不大,但也算小有名氣,道觀裏,從來沒有她這樣修行了許多年,仍隻是初境的弟子......後來她被送往了俗世,摸滾打爬,機緣巧合,來到了天都,她很快就適應了宮裏的“教習”身份,這些弱小的,卑微的宮女,在自己麵前,就跟當初在道觀旁邊的小白兔一樣,自己要打要罵,她們沒有還手的力量。


    她們越是生得好看,自己越是憤怒,越是憎惡,越是要毀去。


    憑什麽,自己活得如此的失敗,她們便可以開開心心?


    靜白從沒有見過徐清焰這樣好看的女孩。


    她幾乎不讓自己的目光,去接觸徐清焰的麵頰,因為她很清楚的知道,宮裏的大人物,隻是讓自己好好“教育”一下她,若是看多了這張漂亮至極的臉蛋,她生怕自己會壓抑不住心中的欲念,下手毀了這個完美的“小白兔”。


    其他時候,她都能忍耐。


    但唯獨有一點,她無法接受。


    任她如何打,如何罵,這個女孩隻是沉默,隻是接受。


    從不屈服,更不低頭。


    靜白最痛恨的便是這種人。


    她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不向力量低頭的人,這個女孩所謂的清高,所謂的驕傲,不過是一份偽裝罷了......


    裝給誰看?


    靜白師太上前一步,她搶過瓷座,重重摔在地上,然後高高揚起手,一個巴掌摔在徐清焰的麵頰上,打得女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這一掌裏,她甚至忍不住動用了星輝......不用星輝,你能忍得住疼痛,要是再疼一些,你還能忍得住嗎?


    跌在地上的女孩,因為痛苦而咬緊了牙關。


    靜白師太看到這一幕,得意的笑了。


    她就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女孩終於知道了痛苦,終於知道了不好受的滋味?這些日子以來,她沒少“照拂”徐清焰,半個月會有人來東廂園視察的事情,已經被她拋在了腦後,這個從甘露觀出來的道姑瘋子,已經把“陪徐清焰過完這一段時間”,當成自己人生最大的事情。


    她要好好的看著徐清焰,在自己的掌心扭曲,最後求饒。


    至於自己最後的結局,她不擔心......因為後麵有人能夠保得住自己,她從來不相信好人有好報,更不會相信惡人會有惡報,她隻在乎眼前,隻關心自己“快樂”與否。


    這份快樂,總是架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而這,正是她的快樂之處。


    跌坐在地的徐清焰,沉默靠在殿門的一旁,外麵的風氣吹動,她的唇角,血液結痂,肌膚上青一塊紫一塊,這些痛苦都不重要......靜白打的那一巴掌固然很疼,但是神性的痛苦,比這要強烈太多。


    她不能拿出那枚白色骨笛葉子。


    孤苦無依的女孩,就像是風中的浮萍,她沉默看著靜白師太。


    靜白師太欣賞著女孩慘白的麵容,她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腳步匆匆。


    不多時。


    去而複返的甘露道觀老尼姑,笑意盎然,左手五指攥著一把鐵剪。


    她站在門檻前,影子倒映,拖曳得很長。


    徐清焰抬起頭來,看著老尼姑。


    “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你現在很恨我,你覺得你吃了很多的苦。”


    靜白麵帶微笑,一步一步靠近。


    “你吃的那叫什麽苦?”


    她的笑容逐漸有些猙獰,伸出一隻手,揭開了自己的布帽。


    徐清焰沉默看著這個狀若瘋魔的老尼,道帽掀開之後,她的頭頂像是燙了戒疤,幾近沒有毛發,一字一句聲嘶力竭道:“我吃的那些苦頭,你又懂得什麽!”


    “我被人拋棄過,被人侮辱過,被人糟蹋過,‘好心人’送我到甘露觀,觀裏沒人喜歡我,所有人都躲著我,避著我......你不要拿那種眼神看我!”


    靜白師太猛地喝了一聲。


    她渾身都在顫抖。


    靜白師太一隻手拎起徐清焰的頭發,喧喝之後,動作便是輕柔到了骨子裏。


    靜白眼裏帶著一絲快意,她喃喃道:“你那麽清心寡欲,那麽高傲自潔,跟我的那些師姐一樣......不若我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鐵剪剛剛張開——


    一道顫抖著痛苦,夾雜著憤怒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發落可生......”


    不知何時,女孩已從腰囊裏摸出了一枚狹長的,鋒銳的瓷器碎片,此刻悄無聲息地抵在了靜白師太的脖頸上。


    鋒銳的瓷片,已經抵出了一道頎長的血口。


    徐清焰深吸一口氣,補全了後半句。


    “首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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